天微微亮,蝉鸣声与鸟叫声打起擂台,吵得叶安不得安眠。
趁着这会天气还不至于太热,叶安喊唐佳起床送她去学校。
滨海国际距离北城科技大学并不远,骑小电驴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转眼便到了学校。
唐佳摘下头盔扔到叶安怀里,“等我一会。”捂着肚子跑进一楼的洗手间。
兴许是昨晚唐佳房间的空调开得太冷,她一早起来就肚子不舒服。
校园里零零散散有一些穿着迷彩服的新生嬉笑轻语。
倏尔,旁边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叶安回身朝声音的来源望去,一名身着迷彩服的清瘦女孩,拎着袋空水瓶子,笑靥如春地朝身边的人开口:“阿姨,你能帮我卖掉这些瓶子吗?”
阿姨撑着手中的扫把叹息:“哎呀,你这卖不了几个钱的。”
女孩的表情并未变化,继续笑着说“没关系的,卖几块钱,也够我吃一顿饭了。”
‘几块钱,够吃一顿饭。’她坦荡又自然的话落到了叶安心里。
瞬间,叶安生出一个想法。不等唐佳出来,给她发了条信息,叶安启动自己小电驴急匆匆地回家了。
【我先回去了。】
几天时间,转眼即过。
叶安满意地摸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车,按捺不住想找人炫耀。
如果还住在月亮湾,她的那些朋友肯定是不二人选,自从搬到现在这个小区,沉溺在家几个月,也没认识什么新的人,想来想去只有唐佳合适。
“快来,给你看看我的新车!”唐佳接通叶安的电话,只听她兴冲冲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掐断了电话。
夕阳余晖洒在叶安身上,她眉飞色舞地站在一辆崭新的红色三轮车旁边。
叶安见唐佳第一时间,绕着车将三侧活动车厢全部打开,“我的小吃车,帅吧!”她拍着车头,表情很得意。
小吃车下侧有一块白色横幅,上边印着黄色艺术大字:叶子炒饭。幅左边印着稍小一点的几行红字和小图,是多种炒饭口味和对应的宣传图。右边一道花体宣传语:真滴好吃!
“啧,真拉风!”
唐佳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新车是这个,但见她一脸求夸的表情,无论如何情绪价值必须给到位。
“那当然!”叶安脚下似装了一个弹簧,踮着脚尖绕着车走,她开心时走路就会这样。
有点热,唐佳用手扇着风,“怎么突然想起搞这个?”
“送你去学校那天早上想到的,我准备去你们学校附近摆摊卖饭。我都踩好位置了!”
“我被上个领导折磨怕了,有了上班恐惧症。”
“最近闲的慌,想找点事情做。”
“刚好我喜欢做饭,这不就是搞餐饮的天选之女嘛!”
叶安开启话唠模式,还用那破锣嗓子哼起歌:“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唐佳直接上手捂住她的嘴,“自己人,别开嗓!”
她前几天见叶安时,叶安许是因为失恋有种死气沉沉的颓废感,这会似完全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
“摆摊这么苦,你怎么不开个店呢?”唐佳心里有一丝疑惑。
叶安的小姨在S城经商,每次都是按沓给叶安压岁钱,以叶安的小金库,开个店绰绰有余。
叶安轻快的跳上三轮车的驾驶座,无所谓道:“有什么苦的,”接着伸直胳膊直指云霄:“姐们儿要从小做起,勇闯餐饮界!”
“好姐妹,你一定会成功的!”唐佳重重地拍了下叶安的肩膀,不无感动的说。
·
天豪苑某大平层里,门铃声不断响起,按铃的人似乎不厌其烦。
俞越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翻身下床趿着拖鞋,头重脚轻的走到门边。
俞越在国外读的法律专业,毕业后在当地一家科技公司做法务。
近来,公司在国内建立了分公司,俞越因上次意外遇到唐佳,申请调回国内工作,如今是分公司的法务总监。
昨天周六,同事们给她搞迎新会,身为主角的她自然没少喝,回来时已是凌晨。
没睡到自然醒,加之宿醉后的头疼,俞越心里的火蹭蹭蹭的往外冒。
门口站着一人一狗。
俞越扶着额头走回客厅,半趴在沙发上,瞪着纪云锦,“你一大早想干嘛?”
“我昨晚打你电话,你没接。”纪云锦坐在沙发上手轻抚着有些紧张的西西。
昨晚喝酒没顾上手机,但这不是纪云锦一大早扰人清梦的理由,俞越语带不善的警告:“你最好真的有事!”
“我要回去周市那边两天,西西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你帮我照顾它两天,那里边是它的东西。”纪云锦指着放在门口的两大袋东西说。
“你跟叶安的狗,怎么不找她呢?”俞越气的牙痒痒。
“我给她发信息了,她没回····”隐隐能听出纪云锦话语里的失落。
纪云锦那晚从酒吧回去后,想了很久俞越说的话,她的内心有些动摇,她尝试着去打破跟叶安的沉默。
鼓足勇气,本想借口西西的事让她回来,可她发出的信息,并没得到回复,让她的思绪不禁更乱。
她暂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她需要冷静一下。
“那你倒是打电话啊!”俞越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无语道。
纪云锦顶着她的面瘫脸,沉默不语。
俞越气冲冲的撑着胳膊起身,粗暴的挽着纪云锦的胳膊,推开入户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阴阳怪气道。
“行行行,我还要补觉,麻烦你赶紧移驾,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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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市辖区的井县,纪云锦出生的地方。
纪家老小带着刑满释放的纪云程,丛周市未成年人监狱一路长途跋涉回到家。
胡老太心疼地摩挲着孙子被剃光的头,“我的云程终于回家了,奶奶给你好好养养。”
瘫坐在轮椅上的纪富歪嘴笑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
一贯不靠谱的纪荣海看着黑瘦的儿子,言语里也充满关心:“里边有没有人欺负你?”
冯欢泪眼汪汪的拉着纪云程的手:“云程想吃什么?妈去给你买。”
“我想吃点家里做的饭,可以吗?”纪云程经过这几年的改造,讲话似缺了几分底气。
一家人紧紧的围着纪云程嘘寒问暖,抹泪诉衷肠,无人在意一旁的纪云锦。
纪云锦走到一旁偷偷扯了扯冯欢的后襟,眼神示意她别忘了答应的事。
冯欢咬唇埋怨的看了纪云锦一眼,悄悄回去她和纪荣海的屋内。
再返回小院时,冯欢才意识到上次没问纪云锦要户口本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身份证到期了。”纪云锦淡定的回视着冯欢。
冯欢将藏在背后的户口本塞给门旁的纪云锦,压低声音:“用完赶紧还回来。”
冯欢对纪云锦的感情很复杂,怎么说纪云锦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
但她心底确实埋怨纪云锦,跟纪家所有人一样,把纪云程的孱弱多病怪在里同胞而生的纪云锦身上,如果不是纪云锦在娘胎里强势的吸收了大部分养分,纪云程就不会活的那么艰难。
在纪云锦不影响纪云程和纪荣海的前提下,她是希望纪云锦过得好的。她也是这个家唯一没对纪云锦动过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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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热意,时不时飘过沥青路面的焦糊气,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季节的难熬。
然而,从户籍大厅踱步而出的纪云锦,却心头一轻,那个牵制她许久的家,最后一缕枷锁如今已被挣脱。
“小锦?”一道沙哑而微弱的女声喊着纪云锦。
纪云锦回神,望向眼前拾阶而上的老太太。
老太太穿着一身深色棉质连衣裙,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耳朵上颇有年代的银耳环衬的她整个人愈显温和。
她眼带慈爱与欣慰的望着纪云锦。
“阿婆。”纪云锦唤了眼前的人一声,跟着她的脚步再次进到户籍大厅,两人在靠外侧的休息椅上坐下。
“真好!真好!”老太太拉着纪云锦的手不停的慰叹。
陈阿婆已经好多年没见过纪云锦,她刚才远远走来,观察了很久才确定站在大厅门口的人是纪云锦。
见纪云锦如今这副利落出挑的精致模样,她真心替纪云锦开心。
“阿婆,是要办什么事吗?”纪云锦问。
阿婆叹息一声:“办一一她爸的销户手续,”
似是想起什么,抬手轻拭了一下眼角浸出的泪,继续说:“一一爸病了有三年多了,今年终于熬到头了,这几年啊,苦了一一那孩子了。”
纪云锦不太知道要怎么安慰人,咬着下唇,拧着眉一脸纠结。
阿婆也算看着纪云锦长大,知道这孩子从小就不善言辞,拍了拍她的手,又呵呵笑。
“都过去了,一一啊,去北城读大学去喽,以后也会像你一样越来越好的。”
陈阿婆是纪云锦的邻居,阿婆口中的一一是她的孙女,是陈阿婆的儿子捡回来的孩子。她和儿子一直把这孩子当成亲闺女似的宠爱,三口之家,其乐融融。
小时候纪云锦经常被关到门外,陈一总是偷摸着把自己的零食塞给纪云锦。自从纪云锦去市里读高中后,她们便没怎么见过了。
纪云锦考上大学以后直接去了北城,更是彻底没了联系。
“我也在北城,我回去了去看看她。”纪云锦想了想说。
陪阿婆办完手续,纪云锦才回到了纪家。
纪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小方桌旁,旁边立着台落地扇在循环吹,一堆啃干净的西瓜皮扔在脚前的盆里。
见纪云锦回来了,其余人只是扫了她一眼,继续热络的同纪云程聊天。
“小锦,厨房里给你留了饭。”冯欢不太在意的开口。
纪家住在县城郊区,早些年自建的二层小洋楼如今也有些破败了。虽然家里房间不少,但并没有属于纪云锦的一间。
以前纪云锦在家的时候,睡在一楼的杂物间,这么多年没回来,杂物间的床已经被拆掉了。
纪云锦抿唇沉默着,走到冯欢背后,躲开其他人的视线将户口本塞给她。
厨房灶台上,放着两盘面目全非的剩菜剩饭,意料之中的事,纪云锦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出厨房。
“在外边待野了,家里的饭都不愿意吃了!”院子里响起纪云锦的奶奶胡老太尖酸刻薄的声音。
纪云锦对她的话无动于衷,眼都没抬垂声道:“我回北城了。”
听纪云锦说自己要走,胡老太从小板凳上起身,拐着瘸腿走到纪云锦面前。她想要伸手抓纪云锦,被纪云锦闪身躲开。
虽然躲开了那双皱皱巴巴,皮肤黝黑且布满老年斑的手。但这一瞬间纪云锦还是浑身汗毛倒立,肌肉条件反射般的僵硬起来。
这个院子,这双手给纪云锦留下了太多噩梦般的记忆。
“别碰我!”
纪云锦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真是反了天,养你这么个白眼狼。你哥哥遭了苦,也不见你关心。一点钱都不拿,真是混账东西!”
胡老太比穿着高跟鞋的纪云锦堪堪矮了一个头,她仰头目眦欲裂地盯着纪云锦,继续张牙舞爪着想抓纪云锦的胳膊。
“要不是你,云程能受这么多苦!”听了无数次的谩骂又重新响起。
院子里其他几人对此习以为常,沉默地坐在凳子上观望,只有纪云程笑着劝了声:“奶奶。”
纪云锦扫了一圈纪家人的表情,淡淡开口“我答应给的钱,从没有少过一次。”
“呸!那是你该给的。”胡老太理直气壮道。
“现在已经不是八年前了。”纪云锦的话里含着些许威胁的意味。
纪云锦的话让胡老太有一丝诧异,从小被她拿捏着的纪云锦居然有胆量这么跟她讲话,她想要继续扑上来的身子顿住一瞬。
不待其他人有反应,纪云锦迅速绕过胡老太,疾步离开小院。门口的公交车刚好到站,纪云锦闪身上去,车窗外传来纪老太不甘的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