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惨白而透明的魅花自坟冢里爬了出来,起初含苞待放,顷刻间绽放光华,花瓣舒展,流光溢彩。
夙倾心道不好,她紧闭双眸,不再去看,却感到自己的心神正在被那诱人花香一点一滴地侵蚀,就这样逐渐沉沦。
她仿佛回到了九渊那漫天的飞雪中,只是此时的雪片却如冰刀雪刃般锋利,狂风卷着它们要往她身上刺去,她心中一惊,好在她的神魂足够强大,让她得以清醒,她猛地睁开眼,画面便如镜像般破碎,冰雪尽散,而她又回到了现实中。
再观一旁的夜忱阑却是沉醉地道了声:“彼世花!”瞳孔便随着那斑斓光华一起,涣散开来!
“夜忱阑!”夙倾惊呼出声!她伸手抱紧了他,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夜忱阑的额前,闭上双眼,灵台共视。
眼前的画面烛火摇曳,灯影绰绰。
周遭清茶小几,书桌长案,轩窗外玉竹投下了斑驳的影子,有焚香一缕,袅袅升起飘散于半空中。
而此时的夜忱阑略显稚气,神色却是少见的安平宁静,身着一身深竹月衣袍,端立于桌案前,提笔作画,原来正是他凡间少年时。
这时,只听一女子跑了进来,娇声唤道:“忱阑哥哥!”
那女子面容姣好,口若含朱,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她的眼神中尽是含情脉脉。她甜美一笑,对着夜忱阑又撒娇地唤了声:“忱阑哥哥,哥哥喊我们去吃饭。”
夜忱阑略停下手中笔墨,对那女子和煦一笑道:“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那女子见他这样,只好悻悻然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夙倾忍不住多看了桌案上那幅画一眼,可看出画中是一名女子,单墨线勾勒出轮廓,并未铺陈着色,却已尽显神韵风骨,夜忱阑画得格外用心,一幅画毕,题字落款,笔墨挥毫间满含的情意力透纸背。
夙倾虽不便打扰他的梦境,却还是想看清那画中女子的样貌,只好躲在屏风后面偷偷观瞧。
可就在此时,夙倾忽然发现夜忱阑的后背处伸出了一双惨白的手!那手上的黑甲尖利,足有寸长,正缓慢地,扭曲地伸向夜忱阑的脖颈!而此时的夜忱阑却是全然不觉!
夙倾大惊,刚要出手,却见那双手不知为何顿住了,从夜忱阑的背后又伸出了女人的半张脸来,那女人披头散发看不清眉眼,一抹殷红的唇如滴血般对夙倾邪魅一笑。
那女人将一只手搭在夜忱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伸向夙倾,勾了勾,四周回荡起了她空灵的声音:“来,跟我来……”
夙倾赶紧上前要拉住夜忱阑,谁知刚一触碰到他,眼前的一切都如碎裂的镜面般化为碎片。
再看那魅花就跟洗尽铅华般褪去了所有颜色,随风化为了齑粉,融进了坟地的泥土里。
夜忱阑却是还没有醒,夙倾知道此时不能去打断他,不然强行唤醒入幻之人会对他的神魂造成创伤,只能等他自己慢慢醒来,好在只是停留在残梦里,并无危险。
夙倾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花椒,见他正好似抱着什么东西流口水,也就放心了下来,只怕是梦到什么大猪蹄子。
他二人皆昏睡不行,大晚上留在坟地里过夜也不是办法,夙倾便带他们先离开这里,将他们安置在了不远处的一片树林,找了棵合抱粗的大树,靠在树下。
可这两人睡得并不老实,夙倾刚闭目养神了一会,就觉着身前一沉,原本还靠树昏睡的夜忱阑就歪倒在了她身上,再看另一侧睡得流口水的花椒,已然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嘴里还咯嘣咯嘣地嚼着什么。
夙倾很无奈,只好拉着花椒的胳膊,想让他重新睡好,可就是这一拽的功夫,她身子一斜,夜忱阑也跟着一歪,直接就躺在了她大腿上!
夙倾感到有点崩溃,想将夜忱阑扶回去,谁知夜忱阑居然又伸出手来直接搂住了她的腰身,夙倾有些气急,摇了摇夜忱阑道:“喂,夜忱阑,你是不是故意的!”
可半天,并没有得到答复,夜忱阑依旧沉浸在梦中无法自拔。此时,他的轮廓在夜色里晕出了几分哀伤,好似重温了一场伤痛,挺拔的剑眉也皱成了川字。
夙倾也不知是怎么了,心好似也跟着痛了一下,她伸出手,轻柔地用指尖抚上了他的眉骨鼻梁,努力将那川字抹平,又抚摸着他的额头,像哄孩子一样重复动作,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
就这样,三人在这片荒郊野地里凑合了一个晚上。
*
清晨,夙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斜靠在夜忱阑的肩上,而他的手也握紧了她的手。
夙倾忙一下子坐起身,有些难以言语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夜忱阑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而是凑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对她笑道:“不久,也就方才。”
夙倾想努力把自己从夜忱阑的臂弯里抽出来,谁知另一只胳膊不期而至地环了过来,直接将夙倾揽进了他怀里。
夙倾身子一僵,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只听夜忱阑的薄唇贴在她耳畔低声道:“昨晚,你在我梦里,看见什么了?”
夙倾心中一跳,她知道偷窥别人的过往并不好,夜忱阑该不会来兴师问罪吧?夙倾忙挣扎着道:“我不是有意要看的,我当时也是一时情急,我是想救你……”
见她如此不安,夜忱阑又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就差半寸就要脸贴脸地道:“所以,都看见什么了?”
夙倾给他看得脑子一片空白,只好全招了:“我,看见,看见了你在凡界的时候,身在间像书房一样的地方,好像还在画幅画。”
夜忱阑却还不肯放开她,又道:“看见我画什么了?”
夜忱阑此时的脸贴得更近了,勾勒弧度的薄唇几乎要贴到夙倾的唇瓣上,只听他质问地又道:“哦?是什么样的女人?”
“这你放心,我什么都没清!”夙倾诚恳地道,她确实没看见,待她要去看的时候,那玉娘正探出头来要掐死他!
谁知这回答让夜忱阑脸一沉,好像更加不高兴,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盯着夙倾不放。
夙倾觉得夜忱阑应该是不相信她说的话,认为还有什么没告诉他,于是她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我还看见有个女子叫你忱阑哥哥,长得挺漂亮的,她是谁?”
谁知此话一出,夜忱阑直接松开了夙倾,沉默了,再没有言语,许久他才道:“等我以后再告诉你。”
夙倾愣愣地看着他,虽然心里还有点想问,却也没有再问。
过了会,夜忱阑又叹气一声,道:“可惜还是没能查出那玉娘的身份。”
可夙倾却好似想到了什么,道:“倒也不是没有线索。”
“怎么说?”夜忱阑忙问。
夙倾又回忆了一遍那梦境中出现在夜忱阑身后的女人,这才笃定地道:“她身上的不是阴气,而是,魔气。”
“魔气?”夜忱阑诧异地问。
夙倾点头。
“所以,所谓的玉娘并不是凡女,而是,魔女!”
“正是如此。”
夜忱阑凝神细思,将事件一一联系起来,前因后果已然清晰明了了不少。
“可她是如何进入幻梦之中的呢?我的神识并未察觉到她现身。” 夙倾有些疑惑,想了想又问道:“你入幻之前说,那坟前开出的魅花叫彼世花?”
“不错,彼世花开照本心,所以中了花毒进入幻境的人,看见的都是自己的过往。这花能同生于两个世界,只开一夜,天明则落,若异界花开,施法之人手中的花也会同时盛放,便可通过此花的幻境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幻梦中。”
“而玉娘就是利用了这花进入了前来祭拜人的幻梦中,杀了那些派来找她的人。”
夜忱阑点头,继续道:“这花毒本就对元神伤害极大,若是不能破除幻境就算到了天明醒来,也会变成痴傻。”
如此说来,这玉娘的手段倒也当真歹毒了些。那酒馆的疯傻男子应是看坟头有人祭拜就躲在一旁等人走了好拿吃食,谁知也误吸入了花毒,才弄成了那个样子。
“好在你破除了彼世花的幻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夜忱阑看着夙倾,眼神中含着谢意。
“我并没有破除幻境。”夙倾摇了摇头,如实答道。
夜忱阑不解:“那是为何?”
“我刚要动手的时候那玉娘就魅笑着化为碎片消失了,玉娘当时好似看出了什么,并没有对你下手。”
夜忱阑仔细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是我那幅画上的落款!我提笔写的是“辰澜”二字!”
夙倾了然,一切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当时玉娘已伸出魔爪要杀夜忱阑,可是得知了他是曾经的辰澜世子后,就手下留情,想来陵轶之死,她是知道些隐情的,所以故意留下线索让他们去找她。
夜忱阑与夙倾对视一眼,心中都已有了答案,随后他直接踢了还在地上做美梦的花椒一脚,没好气道:“走啦!”
花椒被这飞来一脚踢得直接跳了起来,张开手就叫道:“啊!大猪蹄子!大猪蹄子哪去了!”叫了半天,发觉自己身在荒郊野地,周围啥也没有,只有夜忱阑看过来的阴冷眼神,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就清醒了。
花椒忙跟到夜忱阑身后问道:“世子,我们这是去哪啊?”
夜忱阑与夙倾走在前面道:“去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