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幸运又倒霉的人一确定。
所有人齐刷刷往后看。
听到“支晴里”这三个字,睡了半节课的乔淮昂耳朵自动竖起。
他惺忪着眼坐直,“支晴里怎么了,谁叫她?”
“昂哥……”段朝竖起食指嘘了声,“场面正精彩呢……”
靳空转过脸,冲黑板上第三问瞥了一眼,又看向支晴里。
“这儿怎么证明。”他问。
课堂上被点名,哪怕你再不喜欢这个老师,本着尊师重道的原则,也该欣欣然起身,回答问题。
但靳空不是“师”。
这只是同学间的,答个疑。
支晴里没起立。
她肩背懒散往后仰,抬头目视前方,一只手搭着桌面,另一只往下放在腿上,“解法嘛——”
“当然很多。”支晴里笑。
“帕德逼近,泰勒展开都能做。先说不等式右边,可以拿第二问的结论去证。”她眼神从靳空身上一带而过,这步算是他种树她乘凉了,“设Cn=ln(n!)-(n 1/2)ln n n,则Cn-Cn 1=(n 1/2)ln(1 1/n)-1……”
左边繁琐一点,支晴里脑子极快想了下,考虑用高阶泰勒公式。
“n≥2时,Cn-Cn 1=f(1/n)-1=……即C1-Cn<C1-C2 1/10(1-1/n-1)<C1-C2 1/10=……=>Cn>19/10-3/2 ln2>19/10-3/2×0.694>5/6……”
像提前熟背过答案。
支晴里思路流畅地解析。
她侃侃而谈,大家面面相觑。
一时睁大眼瞧着支晴里,一时瞟去角落的颜素青。
最后,又回头集中望向讲台上的靳空。
“……综上,不等式得证。”
周围瞠目结舌中。
支晴里不紧不慢地看向颜素青,问:“差哪儿了吗,老师。”
就问您。
差哪儿了。
“……”
大众焦点一瞬聚集到颜素青身上。
良久。
颜素青放开环着上臂的手,点头说:“完全正确。”
乔淮昂摩挲了下后颈,眼神还有点懵。
“厉害啊!支晴里。”虽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但支晴里的场子他一惯带头捧,根本不管尴尬的颜素青,他率先鼓掌,“不过你一向聪明,这属于基础操作了。”
“嚯,我听都没听过这公式,她草稿都不打直接说?”有人带头,其他人跟着叹服。
“计算量这么大,怎么做到的。”
“幸好她会,否则老师还得数落咱们女生……”
踩着掌声节奏,颜素青锁眉走上台阶。
开学至今。
是还没全科正儿八经的考试排名。
但班上每位同学的起点,她作为老师当然知道。
支晴里和靳空本就是个中翘楚。
论中考。
支晴里虞枋市第一。
而从别省转来的靳空,成绩亦是最前列。
尤其支晴里。
今年暑假,图南在“抢生源大战”中赢了对手附中,顺利签到她后,校长回来时春风满面,见谁都笑得一脸褶子。
作为市中考状元,尽管明面上低调没宣传,关注度也不如高考。
但听说支晴里不仅免了三年学费,更拿了一笔可观的奖学金。
“老师,您课讲得很好。”
少年不卑不亢的话自上落下。
颜素青游走的思绪被中断。
靳空下讲台路过她身边,说完便回了座位。
对比自己刚才说的,“女性工作不如男性”的话,颜素青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您讲课不比男老师差。
不用妄自菲薄。
“同学们,老师刚才的话有失偏颇了。”
敲了三下讲台,维持好课堂秩序后,颜素青语气严肃地说:“但我真心希望你们都能学好数学,以后也是因为兴趣,而去选择文理专业。”
“好,废话不多说,我们来分析这道题……”
……
数学课后。
饮水机边涌去几名同学打水。
值日生手拿板擦抹着黑板,课代表穿过飞扬的粉尘,动作潇洒地下发作业。
一群男生在外面走廊追赶打闹。
传来张扬起落的笑声。
教室不算冷。
靳空宽大的校服外套敞开拉链。
靠近支晴里那边,他袖子撸起到手肘,肤色冷白,手臂线条是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利落。
余光瞥到心不在焉的某人,靳空把发下来的练习册插进书架。
“有话说?”他问支晴里。
“嗯。”支晴里放下托脸的手。
她提出疑惑,“那道题,你知道我一定会?”
靳空说:“猜的。”
支晴里:“……”
呵。
你还真会猜。
“如果我答不上来,”她不信这个理由,接着问:“那你的言论一下就没了支撑点。”
那句直白指出颜素青错了的话。
男生没优势的话。
以及。
没有性别对立,只有思想不同。
的话。
最开始,那题支晴里只有大致思路。
在听到颜素青的一番荒唐话后,她即刻撂了笔,压根没往下算。
他突如其来叫她。
支晴里是现推的过程和结果。
当时她表面淡定,实则放在腿上的手轻蜷着,难得绷了下神经,却也迅速调整好了状态。
自信舒展,答题利索分明。
无论什么时候。
无论有没有准备,支晴里都完全上得了台面。
“没想这些。”靳空说。
他一张俊脸没什么表情,阖眸捏了一下眉心,似是也不解,“直觉你会。”
站在讲台台阶上。
下面每个人的表情,动作,一览无余。
靳空一眼只看向支晴里。
在对上她平静眼眸的一瞬间。
他确实没想什么。
就已经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直觉真准。”对于他的草率,支晴里哑口无言。
靳空没说话,嘴角微微抿起来。
他左手落在抽屉,食指指尖碰了一下背包上的红色结绳。
沉默了半分钟。
他抬头看着支晴里。
“关于你的事,我运气一向很好。”靳空说。
“我?我最近可没什么顺心事儿。”这话支晴里听得漫不经心,她飞快扫了眼黑板上的课表,接下来连着两节物理,“不过你确实幸运。”
支晴里抽出教材放桌上,胳膊往书上一抵,淡声说:“我上周去校图书馆,登记台放着本《数学分析原理》,闲着无聊就借来了,里面有类似的题。否则,你今天真下不来台了。”
“……”
靳空黑漆眉眼动了动。
“当时管理员还说:这书在大学里热门,但放高中,一年也借不出去两次,算上你,它今年的指标就完成了。”
支晴里晚上睡不着翻了几页
很多数分题确实和高考应试的思维不一样。
等她吐槽完某道七拐八绕的例题后,靳空忽然说:“支晴里。”
“嗯,怎么。”
“你登记信息的时候,没看上个借阅人是谁?”
“没,谁?”
“我。”
支晴里:“……”
合着这书今年统共借出去的两次,就是她和靳空?
“所以,你是知道我有这本书,才让我回答的?”支晴里背靠椅子,手指一下两下地点着桌子。
靳空说:“我不知道。”
盯着他轮廓立体的侧脸,支晴里心说也是。
她是晚上放学借的书,塞包里就带回家了。
书至今还躺在她卧室的床头柜上。
她本来还想再问一句。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对我这么有信心的样子?
但这个问题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于是话在支晴里喉咙里闷了半天,又咽了回去。
看出她眼里的犹疑,靳空用不着思考,把唯一确定的点告诉她,“支晴里,选你,相信你。”他轻薄的眼尾抬起,话说得很干脆,“这不需要理由。”
支晴里怔了下看他。
“来,支晴里大神你的作业,接好了——”
物理课代表人站教室中间,吼了一嗓子后,他甩手把习题册往后扔。
支晴里在发愣,靳空先反应过来。
他抬起手,精准接下砸过来的册子,就手放到她桌上。
“……”
支晴里边翻着批过的作业边走神。
她一直以为。
人与人之间需要建立很深的羁绊,需要花很长的时间相处。
才能做到。
毫不迟疑地选择。
和无所保留地相信。
这两样。
从来没人给过她。
“嘿,你们俩够拽啊,下课颜素青可是挂着脸走的,估计气够呛。”
段朝从后桌凑上来,自来熟地叫人,“靳哥,支晴里,加上昂哥,咱们四个也算并肩二次作战了,这革命情谊不就来了!”
像不习惯这样的热情。
靳空身体朝旁边转了一下,避开他搭过来的胳膊。
段朝不以为意,一脸笑容地贴在课桌上。
“哼,你倒来者不拒。”乔淮昂踩着段朝凳子下的横杆,极度鄙视他:“墙头草转世么你,逮谁都叫哥?”
没换成座位。
他已经够烦这靳空了。
还革命友谊。呸。
“昂哥,你大我好几个月,我叫你声哥有错?”段朝委屈得嗷嗷叫,“靳哥呢,肯定也比我这个年尾巴大,论声哥当然没毛病……”
还有最重要的,长得比我高比我帅比我拽,叫哥太应该了!
这句话段朝只敢在心里咕哝。
“……”
乔淮昂免费送他两脚。
“段朝,我也比你大。”照他这说法,支晴里不满了,“怎么不听你叫声姐?”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段朝哭笑不得:“女孩儿叫什么姐,在我这,统一都是妹妹。”
他昂首拍了拍自己肩膀。
一派“大哥我很可靠”的架势。
支晴里唇角刚勾,忽地看见孟愉正往后排这儿来,她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不过,孟愉却不是来找支晴里的。
她挽起宋其笙的胳膊,两人说笑着离开教室。
支晴里收回视线,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
-
女厕所。
宋其笙先出了隔间。
她边洗手边无意似地问:“孟愉,你姐……她成绩很好吗?”
孟愉抽完水走出,本想说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想了片刻,她闪烁其词说:“我们现在都在图南,成绩大差不差吧,老范不也说我们在一个起跑线上。”
“但我姐……”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孟愉鬼使神差地加了句,“她暑假没怎么出门,估计预先学了点高中课程。”
“怪不得,我说她做题为什么这么快。”宋其笙烘着手上的水,撇了撇嘴,“我假期光顾着和我爸妈旅游了,都没上预习课。”
孟愉站到另一台烘手机旁,深有同感:“我也没学,谁知道高中比初中难那么多,进度太快了。”
好在学习上,岑君对她要求不高,成绩维持中等就行。
实在掉到底了,父母就给她请家教辅助一下。
所以孟愉并不太担心。
此时,另一隔间走出来一个女生。
洗完手,她明显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宋其笙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作为班长又得维护好人缘形象,于是喊了声:“季春——”
季春像是没听见,兀自走了出去。
“老师选她做学委真是对了。”孟愉压低声音说小话,“她坐我前面,整天闷着不说话,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有自闭症。”
看着季春的背影,宋其笙说:“她就这样,死学习,性格特别没意思。”
“你们以前是同学?”见她了解,孟愉随口问。
“额……之前算半个同学吧。”
宋其笙拉住她手,笑了下说:“走啦,回班级,去我座位看杂志。”
两人性格合拍兴趣相同,早成了好朋友。
孟愉点头:“行啊。”
-
翌日早。
支晴里第一个到班级。
她开灯后,又打开饮水机。
今天窗外依旧雾茫茫灰尘一片。
想起某人对空气质量的要求。
支晴里没开窗。
不一会儿,教室门被推开,靳空单肩斜背着包走了进来。
一道红绳悬在他包侧。
支晴里垂眼划着物理选择题,头顶倏地投下一道阴影。
少年衣摆落下。
掀动的风带有外面的凉意。
她抬头。
靳空已经坐回了位置。
支晴里转而看向她旁边的窗台。
那儿显眼多了一盆鲜嫩绿植。
“这是什么。”她问。
图南秋冬校服外套是撞色冲锋衣,黑衣硬料蓝色校徽。
衬得少年眉目俊冷,模样疏离又倨傲。
靳空扯下遮挡大半张脸的冲锋衣立领,侧眸对支晴里说:“九里香。”
支晴里一副明白了解知道的模样:“哦,九里香啊……”
靳空点了一下头。
过了三秒。
支晴里没忍住,认真地开口:“这和七里那个,是什么关系?”
“不清楚。”靳空瞥瞥她:“大概,九比七多了两里。”
“……”
别告诉她这是个冷笑话?
支晴里要笑不笑地弯了弯唇,服了:“你数学真好。”
“你也行。”靳空说。
有来有往对夸后,靳空从书立抽出习题,打开昨天留下标记的那页,还没动笔,就听见旁边闲闲传来一句:
——“什么叫‘也行’?我是非常好。”
少女语调张扬自然,靳空顺着眼角瞧了一眼她。
“那看来我对你的实力,一无所知。”
支晴里长睫微翘,手上摁了两下自动笔芯。
她目光扫过试卷上的题目,划掉两个错误选项后,又快又准地勾出正确答案,“有觉悟。不过,彼此彼此了。”
“……”
花盆挂着的小卡牌忽然掉落支晴里桌面。
她随手拿起来看。
上面有两行字。
九里香养护指南。
开花生长,喜好晴光。
问:九里香和七里香的区别是什么?
请大家举手回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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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