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酒铺,陶子酒铺……在这!”
站在西街一间铺子前,我再次掏出了老爹给出的纸条,确认无误后,才走了进去。
这已经是两天后了。自瑶花班一日游后,老爹就不准我出门了,显然是觉得闺女出没在案发现场太过出格。或许也秉承同一观念,这两天,二公子也没登门。
今天若非老爹酒虫勾着,偏又忙于公务无暇分身,我怕是还出不了门呢。可惜呀,老爹望眼欲穿到傍晚,酒还是没喝到。
我呀,又折回到瑶花班大院去了。起因是在这酒铺,我竟遇到个熟人——
“是他赶走的你们?为什么,不是瑶花班班主招的你们吗?”
酒铺老板娘斜倚在柜台后,目不转睛的盯着买酒客人,手指戳到了新开封的口脂,都没觉察。
晨间阳光自窗缝洒下,映衬得它流光溢彩。
小二手脚麻利的打酒,一面回答:“是班主招的,没错,说是班子人不够用,就缺打杂的。但没几日,那离官就说干粗活的,还得用旧人才放心,就又把我们赶走了。”
买酒的客人穿着一袭藏蓝缎面长袍,一改往日的破旧麻衣,十分贵气。他负手而立,气质有如仙鹤,仿若修竹。没变的是,头顶发髻仍是那只白色的簪子。
他又问:“那据你了解,瑶花班,是真的缺人吗?”
“缺呀!招我们之前,班子成员各个身兼几职,那光头厨子还得负责抬器具!每次表演全班都得出动,连个看家的都没有。呵,那离官,要我说,分明就是故意在……”
八卦尚未说完,我的肩膀突然被人重重一击,推的我朝前两步,险些栽倒在酒铺门口。
然而撞我的人丝毫没有回顾,只冲到酒铺门口黑脸大骂:“说什么呢!人都死了,别口无遮拦了!”
突兀的动静引起了店中三人的关注,尤其是拎起酒壶若有所思的凌轩,看到我时,目光倏地一紧。
是的,这身形如圭如璋、声音低沉清润的买酒客人,不正是我们的老熟人凌轩嘛。
幽深的眸子颇有兴致的望来,凌轩似乎对我的出现毫不意外。他弯弯嘴角,梨涡隐现:“王姑娘?真是巧哪。姑娘近来可好?”
店中店外的人都是一怔。撞我的是个光头大哥,臂弯抄着个菜篮子,顺着凌轩的目光诧异的瞧来,显然不明白自己的申辩怎么就被人无视了。
酒铺的老板娘只瞥了我一眼,又专注的盯向凌轩。这是看帅哥还没看够呢。
唯有店小二最是正常,已认出光头大哥,惊愕的叫了声:“你、你怎么在这!”
光头恨恨的瞪一眼他,臂弯的菜篮子都在抖动。“昨天官爷特别交代了,案件细节不准往外说,你再把过去的旧事到处散播,等着官府上门抓你!”
说罢,光头不再停留,转身就走,怒气冲冲。
我的余光瞥见凌轩已在柜台上搁下一串铜钱,但大脑片刻间判断出孰轻孰重,便没理会等待他,径直拔腿去追光头。
此人对外人议论瑶花班反应剧烈,又偏巧是小二形容的光头造型,再结合臂弯的菜篮子,不难推出身份,定是瑶花班的厨子。
路上都能偶遇,这是缘分啊。我为自己不恰当的参与调查寻了个蹩脚的借口,一路小跑追上了他。
“大哥!等等,大哥等等。”
“别跟着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买个菜都没个清净!”
“大哥,我只是想问一下……”
“问什么问!问官府去!”光头厨子不耐烦的瞪过来,脚步却一顿,“诶,我认识你,你是昨天那个大官儿身边的姑娘!”
“哦对,是我,我是……”
光头厨子好奇的上下打量着我:“咱们大青几时也有女捕快了?”
“快了,这不是就在测试这位姑娘的断案能力呢嘛。”凌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追了上来,在光头厨子另一侧幽幽的说,吓了后者一跳。
“那你、你又是什么人?”光头厨子狐疑的问。
凌轩再次瞎说,表情倒是磊落无比:“监督测试她能力的,府衙一师爷。”
光头厨子诧异:“师、师爷?这么年轻?”
“府丞大人年轻有为,也不喜欢用年长的师爷。”凌轩回答的极其顺口。
光头厨子自是信了,却又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瞧瞧我又瞧瞧凌轩。“啊,那您二位今日逮着小人问……天哪,小人可真冤枉呐,他的死和小人毫无关系!小人全程都和大伙在一起,绝没有……”
“不不,大哥多虑了。”我赶忙解释,“正是因为大哥清白的很,证词可靠,我二人才特来请教大哥的呀。您不必多虑,有什么说什么,协助官府早日破案,也是功劳。”
光头厨子松了口气,复又迈起步子,一面擦着额头冷汗。
我瞄一眼凌轩,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索性先问:“大哥,方才那嚼舌根的店小二,说的是真的吗?离官故意遣散了班主招的杂工?”
光头厨子脸色一沉,没好气的说:“咋不是真的?一天天吃饱了撑的。若不是他把新来的都打发走,我至于忙成这样,都没时间做大伙的饭,还得出去聚餐吗?”
呦,看来光头厨子对离官怨念也不小。
“是哦,真是脾气大。”我迎合着,又问,“表演那天,他一直都没和你们说话?”
“是啊!”光头厨子语气愤懑,“别说那天,他这几个月呀,脾气是越来越坏。表演那日,中午照例我做了一大桌子菜,我们大家都聚到厨房边的饭厅里,打气鼓劲嘛,可他就没来。我还以为他又嫌我饭做得不好呢,后来才知道他收了个勒索信。”
凌轩毫不惊讶,只问:“你们知道勒索信的内容吗?”
他果然清楚案件情况,消息灵通。呵。
“这谁知道,他又不肯说!”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啊?怎么还被人勒索呢?”我追问。
光头厨子有些恼火,对着空气摆了摆手,好像要赶走萦绕在心头的烦恼一般。“我哪知道这些。不过我看,他也就是个窝里横。在我们班子里趾高气昂,出去表演那恭谨感恩的呦,我呸!纸老虎一个,他敢干什么狠事啊!”
说到激愤之处,光头厨子手臂不自觉扬了起来,露出衣袖上一朵小花。
“这花……”我觉得有些眼熟,“我好像在汀汀裙角也看到了。”
犹如一口气散了,光头厨子塌下了肩膀,声音也变细了:“是,哎,都是大师姐绣的。”
凌轩挑眉:“怎么,你们的衣服都是大师姐给缝制的?”
“嗨,那倒也不是。”光头厨子低沉着说,“我们刚组成班子时,穷的铃铛响,谁衣服破了,都是大师姐给缝补。她自己名字里有个‘花’,缝完后就会再绣朵小花。嘿嘿,基本上每个人衣服上都有这朵小花呢。可惜,可惜啊……大师姐真的是个好人,生的美又唱得好,身段柔软。演贵妃醉酒时,歪倒在榻上,那醉容让人一看就入戏。可谁想,哎!谁想,一场风寒就把她带走了。”
大师姐也唱得青衣?哦对,汀汀说过,班主也教授了老大青衣唱腔。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只是听班主说过,他一开始教的确实都是青衣。班主啊,年纪大了,回乡养老,但收养了几个孩子,又老来得子,总觉得自己的绝活不传承下去有些可惜,这才教他们唱戏。”
“那老三老四怎么现在唱别的?”
“班主说他教了一年后,发现只有大师姐和二师兄最有天分,所以就将精力都放在二人身上。三师兄、四师兄则交给了同在京城唱过曲、也回乡养老的同伴,教了生角、净角,也学了武生的一些本领。”光头厨子顿了一下,又道,“但我听三师兄抱怨过,那同伴年纪大了,又不是自己孩子,教的不是很上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因此三师兄、四师兄的唱功并不上佳。”
原来如此,怪不得亲生儿子要怨怼于班主了。
光头厨子也说:“眼见这大半年二师兄名利双收,三师兄也有些眼红,所以常和班主吵架。”
凌轩追问:“那他和离官有争执吗?”
光头厨子的回答与汀汀一致,说师兄弟关系一向很好。
可老三嫉妒老二能够学父亲的技艺,却不讨厌老二,这合理吗?
“离官唱的极好,看来田班主是尽授功力,毫无保留了?”
光头厨子没回答,只默默片刻:“其实,大师姐才是唱的最好的那个,也许因为她本身就是女子吧。可惜呀……”
许是憋闷在心中也挺难受,光头厨子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这瑶花班啊,是当年在老家组的班子,但是班主教的都是京城惯常的戏种,家乡不太有人听,两年前我们便一道来京城闯闯。那时候手上没钱,只能在京郊一些乡镇演出。大师姐亡故的时候,班主就曾担心只有一个青衣,班子会散掉,还好二师兄争气,现在他又走了……说来,大师姐死的真是让人惋惜,我还记得他们师兄弟三人哭了很久,四师兄最伤心,毕竟那是他亲姐姐。”
“什么,亲姐姐?”我倒吸一口凉气,那厢,凌轩也朝我投来凝重的眼神。
“嗯,四师兄和大师姐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只是从小父母双亡,所以被班主收养。”
凌轩登时浮出怀疑:“难道大师姐的死有问题,老四给姐姐复仇才杀了离官?”
“不不不,不可能,您这话说的不对!”光头厨子张大了嘴,连连摆手,“那时大师姐唱戏份重的青衣,还要照顾底下人。一次摔伤了手,还是二师兄去帮忙抓的药呢。我还记得二师兄说药店买不到甘草,叫我也帮忙去找药。那段日子我们是真的不容易,票也卖得不好,叫座的百姓也少,大家手上都紧巴巴的。”
他越说越伤感,语气戚戚,“没过多久,师姐又得了风寒,反反复复的。师姐病重的时候,脸上长了一些红色的斑,她觉得自己上不了台了,说若是唱不了戏,不如死了算了。眼见她心生绝望,我们大家别提多难受了。所以我觉得,师姐八成也是自暴自弃了。师姐死后,三个师兄都悲痛欲绝,二师兄也是!所以说他害了大师姐,那是不可能的!我还看到过……”
话语一顿。
我奇怪地问:“嗯,看到过什么?”
光头厨子却将嘴巴抿的紧紧的,不肯再说。
嘿,故事讲一半,这不是存心吊人胃口吗?
我和凌轩对视一眼,他立时轻咳着摇头:“看来王姑娘这次考核过不去了,我说破案没那么简单吧。行了,你还是回家绣花去吧。”
我知道这家伙的套路,便配合着演戏,装作委屈道:“我都吃了那么多苦头了,不能因为一时失败就放弃吧!时间还没到,我不认输。”
“你自己说这大哥人善又豁达,肯定能问出线索,现在可好,看走眼了吧?”
“谁说我看走眼了!大哥只是一时没想好怎么开口!班中的人都说论义气就属大哥是一等一的,绝不会眼看我受阻却不帮忙,对吧,大哥?”我堆上笑容,眼巴巴瞧去。
光头厨子懵逼的听着我二人一唱一和,不知不觉被捧上了高位,果然一时上头,说了出来:“就是,就是!姑娘这么信任我,特地来米铺等我,我怎么能置姑娘于不义!来,姑娘,我告诉你,其实班里有个秘密,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呢!”
看来是个大新闻,我立即附耳,就听厨子神秘兮兮道:“秘密就是,二师兄呀,喜欢师姐。”
凌轩这只狐狸到底是什么身份,明天揭晓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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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再见凌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