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 第2章 重遇

街市，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来瞧一瞧看一看嘞，新鲜出炉的话本书籍。”

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到摊前，身后跟着同样气度不凡的年轻侍从，摊主立刻笑脸相迎：“客官，看点什么？”

只见这少年乍一看是清秀少年郎，可不知是有过什么遭遇，左脸下颚处赫然有一道“十”字疤，疤虽小而淡，但依旧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公子您又来了啊。”老板是生意人，记性不算差，那道“十”字疤也让他存了记忆，这少年公子来过几次他的摊。

“今日有什么新话本吗？”芸萧看上去心情很好，笑呵呵道。

“有啊公子，这就是今日之新本。”摊主将话本递到芸萧面前，上面写着“神勇将军传”五个大字。

芸萧接过话本，粗略翻了翻，老板立刻就介绍道：“这神勇将军啊，就是即将凯旋的大将庄文安庄将军，虽年纪轻轻，但咱百姓都敬他为我们保家卫国，道一声‘神勇’。”

停罢，他拱拱手表示尊敬。

“这上面啊，就是将庄将军在外征战守边的事迹加以文学点缀，更加富有吸引力。”

老板的声音很大，又提到了“庄将军”，便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

“听说这庄将军是一员大将，机智过人，神勇无敌。”

“可不嘛，当今这种太平那少的了这样的人呀。”

“就是就是。”

“听说庄将军要搬师回府了，到时候可是一番热闹嘞。”

“……”

边听着讲解，边听百姓们对庄琏的评价，芸萧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他放下手中的书，一扬手道：“五本，包起来。”

其实芸萧本要不了那么多，毕竟民间话本在宫中也很少在明面上流行，都是暗中在宫女太监之间较多，再者那些地位高的达官显贵们也少有看得起这种所谓“杂物”的。

但芸萧为照顾这个摊主的生意，还是愿意多买一些。

他挺喜欢这个摊主，一来，他挑选的话本卖之前都会自己先过目一遍，卖时也可按实介绍；二来，他也不会卖一些恶俗的话本，因此挑选起来也不用过于担心；三来，摊主本人也很老实，实话实说，做生意也不会恶意抬价，价格公道实在。

而他有时多买的书籍不外乎经元训的手暗中流入宫女太监之间，没错，那些暗中流传的其中有一部分就是他带进宫的！

芸萧接过老板包好的书，交给身边的元训收起来，刚准备退出人群，却听老板喊道：“这位公子，可否透露是哪家公子？见您眼熟，想是光顾过小摊，下次来，我可以为您少价。”

元训向前一步挡在芸萧面前，芸萧却将元训一把拉住，示意没事，元训只得退开。

芸萧扬声道：“摊主果真眼力不错，在下确实来过几次，只因摊主人好物值，不过少价就不必了。”

“那请问公子哪家人士？”

“在下姓霜名华，不是哪个什么大家，只是闲来无事出游的游士罢了。”

摊主拱手作揖道：“那就谢谢霜公子了！”

芸萧颔首，随即退出人群。

……

芸萧依旧是边走边逛，东瞧瞧西看看，宫里见不到稀奇古怪的东西，在宫外可得好好欣赏。

一旁的元训追上来，小声地问：“陛……公子，为何要告诉他？”

身处街市，不能过于暴露，但其实元训早就吐槽过他脸上那个过于明显的十字疤，他却不甚在意。

芸萧随手将元训手里的钱袋接过颠了颠，漫不经心地说：“反正是假名，不打紧，不打紧。”

元训还是执着地说：“可这样容易被人记住。”

芸萧默默地望向他，指着那道“十”字疤说：“你是觉得这个还不够明显吗？”

“……”

元训不说话了。

芸萧接着说：“那老板人不错，卖的书籍质量也可观，挺好的，而且他不是还要给我‘少价’吗？哈哈。”

元训内心：“您的心是真大啊……”

又过了几家店，走着走着，二人终于皱起了眉头，对视一眼。

芸萧一脸无语，凑过来低声道：“不是吧，我就报了个名字而已，这也能被盯上？”

元训则道：“大概是您出手大方吸引了他们，再者通报姓名时也不曾说有门户。”

一出手就是五本，虽说不贵，但也只有一些纨绔或公子哥闲来无事，亦或是有些小钱就装阔绰的散钱汉会干这种事。

而芸萧报上姓名并道明无大家门第支撑，便更容易被某些无赖或强盗小偷盯上了。

芸萧叹了口气，问道：“如何？”

“照旧。”元训简洁道。

“那行，下手也别太狠了，毕竟是百姓。竹湘居见。”芸萧将钱袋抛给元训，两人迅速分开。

出门在外，即使是太平年，小偷小摸的人也是有的，二人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早就分好工，芸萧当众将钱袋抛给元训，就是为了引起身后有意之人的注意。

闹市之中，离散不容易重逢。便由元训引开那些人后，再到竹湘居与芸萧汇合。

竹湘居则是一家较为避静的店，是一些文人墨客常流连的地方。选在那里汇合，既方便又安全。

现在的芸萧一人走在街上，心情仍是好不起来，心道：“真是见了鬼，这是有多少人啊？元训引开一部分，为什么还有跟着我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好心情都被弄没了！”

他又想了想：“不对啊，难道是什么别的人？除了元训没人知道我的行踪啊，啧……”

又走了一段路，芸萧终于忍不了了，抬脚就拐进了路边的一条小巷中。

果不其然，跟随在人群中的身后之人终于是露了面，芸萧转过身看了看，倒也是松了一口气，不过是几个市井汉子罢了。

他抱着手臂笑呵呵道：“几位兄弟跟了我一路了，是想要干什么啊？”

为首的那个人恶狠狠地说：“少废话，打劫！”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道：“你们不是看见了吗？我连钱袋都给别人了，怎么还有钱呢？”

那人却冷笑道：“哼！像你这样的阔公子我们见得多了，少装了！”

芸萧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自言自语道：“我这穿的挺平常的啊，百姓不都这么穿吗？”

“出手这么阔绰，不找你找谁？”

“谢谢夸奖。”

“……”

“出手很阔吗？可才五本书呀。”

“……”

“那摊挺便宜的，不行你们自己去问问。”

“……”

三人上前一步，道：“再不老实，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哎呦，我好怕哦。”芸萧轻挑了一下眉，对他们勾了勾手，十分挑衅。

他不屑道:“我还是老实点，免得对你们不客气了。你们要过来，看是你们打劫我，还是我打你们。”

那三个大汉一听这话，立马就瞪大眼睛冲了过来。

芸萧虽为皇帝，但自小习武，也足够强大，有武艺傍身，解决这几个人不在话下。

于是他们立刻就被芸萧漫不经心地几招掀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其中一个连叫了好几声，被另两人架着抬起来。

芸萧拍了拍手和袖子上的灰，嘲笑道：“这么弱，还出来打劫？难怪只敢找我这种‘无门无第’的游人。”

被打搅了好心情，谁还忍得了不发脾气，明明叮嘱过元训让他收敛点，结果自己一出手人都让架起来了。

其中一个还在咬牙切齿地说：“你……你别得意！你……”

话还没说完，芸萧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不对，一抬手，就稳稳抓住了从后面打下来的木棍。

“呦，还会‘声东击西’啊，怪不得还活着呢，原来是打不过有偷袭呀。”

他打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使劲把棍子往前一扔，身后那人抓得紧，愣是被横着甩向那三个好不容易站起来的。

“嘭”地一声，四人又倒在了地上。

“哎呦！你压着我了！”

“哎呦！撞我伤口了！”

“疼疼疼疼！”

“……”

芸萧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说：“你们到底有多少人啊？”

“你……哎呦……你管不着！”

“麻烦。”芸萧将刚抓来的木棍丢在了一边，转身准备离开。

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人站着抓起他刚丢的木棍就冲了上去。

芸萧一转身，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被踹翻在地，捂着肚子大叫了。

“？？”

芸萧还在纳闷呢。

他动了？他没动啊……刚一转身人就倒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刚准备上前查看一下，一步还未踏出，却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还不滚？”

那声音离得很近，就在他头顶，而且——很熟悉。

四人对视一眼，相互搀着跑出了巷子。

现在巷子里只剩下芸萧和另一个人了。

能够如此悄无声息地离他这么近，而且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出现，此人的功底也是不容小觑。

虽几句话出口一股狠劲，但他并没有感觉到对他的任何危险气息，于是他安然走出几步确保安全距离。

转过身，便看见了一个蒙面的男子，芸萧的个子也算高挑的，可和这位比起来，却也只是勉强平视。

不知为何，芸萧对他没有很重的戒备，这个人……很熟悉。

明明是到嘴边的名字了，可还是颤抖着没能说出口。

他退开一步，留了适当的距离。

虽然刚刚那一击芸萧可以应付，但他为自己挡下，芸萧还是作揖道谢：“感谢兄台出手相助！不知是何方人士，交个朋友可好？”

“婵随人，庄琏。”

芸萧愣住了，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眼前人摘下面罩，那张脸与记忆中重合，但又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稳重。

毕竟离开五年了，要知道，当时的他们谁还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啊。

芸萧还站在原地，听着自己曾经日日思念的声音再次想起时，他竟有点不知所措。

“好久不见，三殿下。”

听到这里，芸萧才回过神来，他靠过来用手肘用力撞了一下庄琏，笑道：“文安兄啊，你真是好久不见了，在外那么久消息闭塞了？我现在可不是皇子了。”

这回轮到庄琏愣住了，回过神来他连忙退两步要跪，却被芸萧拦住了：“不必多礼。”

“但陛下终是天子，不可不敬。”

“你我都这么熟悉了，多一次少一次没事的。”

庄琏想了想，还是弯了腰鞠躬。

芸萧笑着摆了摆手，道：“免礼免礼。”

庄琏这才起来。

怕庄琏又要多礼，芸萧拉着他就往外走，边走边说：“真没想到能在这碰上你。”

“我也没想到能先见到陛下……”

“嘘嘘嘘！”芸萧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外就别这么叫了，我是偷偷出来的，除了元训谁也不知道。”

庄琏笑了，也没有那么拘束了，逐渐回到原先兄弟们一起插科打诨的状态，道：“怎么还偷偷溜出来呢？宫里不好玩吗？”

“好是好，但还是没街市这么热闹，太拘束了。”

“行啊，那公子如何称呼？”

芸萧摆摆手道：“我在外都以‘霜华’化名，你看……”

“原来如此啊……”庄琏摸了摸下巴。

“出门在外，总不能叫真名吧？”芸萧道。

“行行行，你开心就好。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叫呢？还是叫哥哥？”

“行啊，就按以往叫法叫呗。”

“哥哥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

“哥哥还想去哪逛？我陪你？”

“……”

“哥哥……”

“行行行，行了，连着这么叫还真有点受不了，你再这样我找元训去了啊。”

“哈哈，对了，元训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啊？”

“……”

许久未见，芸萧竟感到如今的庄琏和以往的庄琏，在今后会大不相同。

年少时两人关系要好，芸萧之下再无皇子，恰好庄琏比他小两岁，虽知不合礼仪，但还是会在暗地里以兄弟相称，是已习惯。

两人最终还是找了一个馆子点了些小菜，简单的聊上两句，顺便把刚刚的来龙去脉给庄琏讲了一遍。

眼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便一同到了竹湘居。

元训在二楼便远远瞧见了二人并肩过来，拿起放在桌上的佩剑翻身下楼，拉过芸萧挡在前面。

“你是何人？怎么和我们陛……公子走在一起？”

庄琏耸耸肩：“都走一路了，现在挡着有什么用？”

芸萧拍了拍元训肩膀：“估计是看兄弟你不太像好人咯，哈哈。”

元训得了示意，这才收了剑，退到芸萧身后。

庄琏对着元训喊了一句：“行了，人给你送回来了，好好护着吧，我先回了。”

对着芸萧作揖后他果真转身离去。

而芸萧也是看着他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在人群中，被元训喊了一声“公子”才转身上楼。

二人刚坐下，元训也是迫不及待地问道：“陛……公子，刚刚那人是谁啊？”

芸萧却是举着手里的茶杯转起来，笑着不说话，事实上，从庄琏离开起他嘴角就没下来过。

“元训啊，虽说你是在他离开的前一年来的，但也不至于一点也不眼熟吧？”

元训摸了摸下巴：“嘶……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眼熟……莫非……”

芸萧点点头：“是的，正是即将凯旋的庄将军，庄文安。”

“那还真是巧啊。”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他是如何认出公子您来的呢？”

“眼睛。”

这个问题二人在聊时芸萧也问了庄琏，而庄琏也是这么回答他的。

世人皆知当今皇帝年轻气盛，容貌非凡，生的眉清目秀煞是好看，而其中最为特色的不过他的眼睛，其独特之处无法形容，但也是为其本就绝美的脸上添了点睛之笔。

而作为自幼就与芸萧熟识的庄琏，自然忘不掉这一双眼睛。

即使是有意伪装过的脸，也藏不住芸萧眼睛里的星光。

于是，他们再次见面，再次对视，记在庄琏心里的光让他一眼就认出了芸萧。

元训揉了揉眉心：“要不下次我再改进改进？”

毕竟这么美的眼睛，就是元训在给芸萧易容的时候都不愿太过遮掩。

“行了，这就够了。”他指了指那个“十”字疤，“文安兄只是个例外，一般人也是看不出来的，你已经很好了。”

元训点点头，不说话了。

又过了好一会，等休息够了，二人这才起身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