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州武方县,郊外十里,一片灰墙灰瓦的建筑,在丛林间若隐若现。这里正是震风门,江其姝此行第一个目的地。
穿过最后一片树林,震风门就在眼前了。
守在门口的几个弟子远远见到数百人从树林深处走出,骑着高大骏马,腰间配有刀剑,目不斜视,路不转弯地向震风门走来——所谓来者不善,大约便是此番情景。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片刻功夫,江其姝已带领众人行至门前,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询问:“不知阁下何人?来震风门,又有何事?”
江其姝勒紧马缰,俯视门前几位弟子,面容沉肃,朗声道:“回去告诉你们门主,我竹醉山庄,今日来此,灭震风门满门!”
“这!”几个弟子一惊,抬头看去,江其姝端坐马背,目光冷峻,其余人正向两侧有序散开,似乎蓄势待发。几人心下顿时一阵慌乱,不敢多问,忙转身向震风门跑去,跑进院内,就将大门重重关上了。
随着大门关闭,江其姝不由自主地呼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带兵离开竹醉山庄,虽然菀青说,这场仗,即使艰难,也会是必胜之仗,她不必过于担忧,但她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在她身侧,半身之后,宋彦泽见到江其姝的动作,驱马上前半步,轻声安慰道:“庄主,您放宽心,这次我们准备充足,定会万无一失,我也会始终保护您。”
江其姝身子微顿,勉强笑了一笑:“彦泽,我知道,但是……”
话未说完,忽听另一侧马蹄声渐近,菀青正策马走到江其姝身边:“江庄主,已部署妥当,请您下令。”
“现在?”江其姝有些意外,“那几个弟子已回去禀报,不再稍等片刻?”
“攻城终究难于守城,他们若有心防守,故意拖延,只怕会误了织凤楼的事。”菀青摇摇头,“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速战速决,方为上策。”
江其姝眉间轻蹙,沉吟片刻,才缓缓点头,“好,那就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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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支利箭,或燃着火,或箭尾拴着火油,密密匝匝地落进震风门院内。火势借风燃烧,院内顿时惊呼四起,不多时,深朱色大门被砰地撞开,百余名震风门弟子向外涌出。
“你就是竹醉山庄的新任庄主吗?”当先一个中年长者,面向江其姝怒喝,“岂有此理,我震风门与你素无冤仇,为何你今日不分青红皂白,要与我等为敌!更加暗箭伤人,火烧我震风门,实非君子之举!”
江其姝蹙紧眉头,纵马上前两步:“肖门主,今日一战,乃是因为你与织凤楼沈长老暗中勾结,意图谋反。我等来此,是为阻止你们的阴谋得逞。”
肖门主一怔,随即明白了其中关系。他冷笑一声:“原来沈楼主,是与竹醉山庄联手了。正好,我就先灭竹醉山庄,再去织凤楼吧。”
“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江其姝和肖门主同时发出进攻之令,绿衣灰衫两方人马,顿时混战在一处。
宋彦泽带领竹醉山庄弟子冲入敌阵,江其姝和菀青,则暂时在后方观望。肖门主亦没有亲自出战,只目光阴沉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影剑光。震风门只是三流门派,门下弟子武功不强,竹醉山庄弟子虽然较少,但两方总体仍然势均力敌。
然而,竹醉山庄虽然不致败落,取胜却同样艰难。届时竹醉山庄兵困马乏,要如何及时赶去织凤楼,与凌恒里应外合?菀青心中不免焦急,开口向江其姝提议:“江庄主,这样下去,恐怕难以分出胜负,不如我……”
“菀青姑娘留在此处吧。”江其姝轻轻摇头,“我去帮忙。”
“可是……”
江其姝毕竟身份尊贵,怎好让她亲自迎敌?菀青正要劝说,然而江其姝却不等她说完,一拍马身,轻盈跃起,飞身掠至战场之中。
江其姝腰侧长剑出鞘,转瞬之间,已将身周几人斩于剑下。她脚下未停,足尖轻点,长剑一刺,没入前方一人后颈,那人瞬时没了气息。她随即毫不迟疑地抽出长剑,身子向左一侧,抬剑架住身后袭来的长棍,同时右脚飞起,一脚踢中那人心口。
菀青在远处看着江其姝手起剑落,逐渐放下心来。江其姝终究出身剑术世家,功夫不差,她加入战局,虽然只有一个人,局势却已然渐渐倒向竹醉山庄一方。
见江其姝亲自出战,竹醉山庄弟子备受鼓舞,都暗自加了一把力,逼得身前震风门弟子连退数步。江其姝剑光流转,竟以攻代守,长剑如白练当空,逼得周围几人齐齐退开三步,虎口鲜血滴落,手中兵刃纷纷脱手飞出——
然而,就在同一时刻,肖门主出手了。
他身形敏捷,仿佛猎豹捕食羚羊,直扑向江其姝背后。他手中没有兵器,双掌却携烈烈狂风,有如雷霆万钧,势不可挡——这正是震风门绝学,亦是它在高手如云的江湖中生存至今的凭依,震风掌。
“江庄主,小心!”菀青最先察觉肖门主动作,在他抬脚的瞬间,她已从马上跃起,迎向肖门主。然而她离江其姝太远,身形才动便已知晓——来不及了。
江其姝亦察觉到身后空气猛烈的涌动,然而剑势已发,她根本不及收回。掌风转瞬逼近,江其姝一边尽力收回剑气,一边做好两败俱伤,硬接下这一掌的准备——可,身后空气的躁动戛然而止,预料之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
她怔了一怔,这才终于收住剑气,转过身去,又怔了一怔。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一幕。
肖门主一掌,正击在宋彦泽左肩,鲜血接连不断地从他嘴角滴落,仿佛火焰灼烧着她的心口。他的双手正紧紧抓着肖门主手腕,指甲掐进肉里,染了一手血色。他身子不住颤抖,摇摇欲坠,目光却坚决而无畏,死死地盯着肖门主。
而肖门主眼中,是未及转变为恐惧的惊诧,就在宋彦泽舍命抓住他的下一个刹那,他已没了呼吸。
菀青的刀插在他颈中。她的眼睛犹如这把墨色的刀,冰冷而静默。
在这一瞬,时间仿佛停止,竹醉山庄和震风门弟子都纷纷回身,看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变故的确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一时没能彻底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先动的是菀青,她轻轻转动手腕,将刀从肖门主颈间抽出。鲜血喷薄,肖门主的身子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宋彦泽也无法再支撑自己的重量,松开手,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然而他的身体并没有撞上地面,江其姝接住了他。她踉跄两步,跌坐在地上,怀中之人的血,已然流了她满身。
她的泪水,也已经落了他满身。
“都愣着做什么!诛杀震风门,不留一人!”菀青高声喝道,竹醉山庄弟子方才如梦初醒,再次举起手中兵刃,方才还一片死寂的战场上,猛地爆发出无数的呼喝声,砍杀声。
震风门门主已经死了,竹醉山庄的胜利,不会再等太久。
菀青扫视一圈,又将目光转向跪坐在地上的江其姝。她张了张口,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握紧长刀,足尖一蹬,也加入了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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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其姝紧紧抓着宋彦泽的手,毫不节制地将内力送入他体内,却仿佛泥牛入海,不起半分波澜。周遭一切,似乎都已经与她无关,她听不见此起彼伏的砍杀声,也记不起她和沈乾夕有过什么约定,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轰鸣,令她惊惧而无措——不要死,不要离开她——她该怎么办。
然而宋彦泽却微微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衬着殷红血色,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没……”他才一张口,便是一口鲜血涌到喉间,他不得不先将这口血吐出去,“没用的,我已经……别伤心了,我说过,一定,会保护你,我……”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口,眸色暗了一瞬,又转而温暖,“对不起……我一直,一直知道,可是我,终究只是,一个侍卫。对不起……你千万,千万,要好好活下去……”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江其姝仿佛化成了雕塑,许久一动未动,唯有眼泪,仍在接二连三地滴落。突然,她仿佛惊醒般一颤,伸出手,捧起宋彦泽的脸,试探着他几近消失的呼吸。他的呼吸微弱难辨,但终究没有消失,她这才长长呼了口气,低声喃喃:“你不会死,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盒,将它打开,盒子中放着一颗蚕豆大小的药丸。她没有半分犹豫,取出那颗药丸,放进宋彦泽口中,又用内力帮助他咽下药丸,将药丸在他体内化开。
“这颗回生丹,一定能救你。”江其姝俯身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宋彦泽,阳光和鲜血洒落,战斗已接近尾声,而她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和温柔,“我也一定,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