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没有?”沈乾夕笑了,“你忘了那日莫大夫所言?医病救人,乃其本分。”
容疏华不由得沉默,但看他神色,却并未信服。沈乾夕穿上外衣,将玉骨扇塞进腰间,看着眉宇郁结的容疏华,仍是笑道:“多想无益,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穿戴整齐后,两人一同往小院走去。院子一如往日般安详,梧桐树叶微染金色,已有少许开始零落,不知名的鸟雀在树荫中低语,更显得这间小院安谧寂静——可这里,也太安静了吧?简直就像是——
沈乾夕眉心一紧,顾不得身旁容疏华,大步走上前去,猛地推开了屋门。
果然,屋子早已人去楼空,院中除了他们二人,已经没有了半个人影。
容疏华也随即踏进屋子,一言不发地四下打量起来,沈乾夕走进卧室,床褥叠放整齐,柜中却已空无一物。沈乾夕目光微沉,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不是吧,难道真的逃走了?”
“不是,乾夕,你过来看。”容疏华的声音在对面屋内响起,伴着一声叹息。
“怎么了?”沈乾夕忙走过去,看见桌上的东西,他不由得神色一震。
桌上摆着十几个方盒,其中一个被容疏华打开,里面放着上百颗药丸,而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正是这一盒药的药方。
“这是,莫大夫留下的?”沈乾夕问。
“嗯,我数过,莫君亦已制成所有解药,都放在这里。只是他和他的弟子,似乎真的走了。”容疏华将药方叠好,放回药盒,又将盒子重新盖上。
“怎么可能?依莫大夫身体状况,该如何离开?”沈乾夕疑惑道,顿了顿,忽然有一个不好的念头猛地窜进他脑中,“疏华,等一下,我有件事情想去求证。”
他没等容疏华回答,就匆匆离开了。
“什么事情,急急忙忙的。”容疏华疑惑地皱了皱眉,又转回眼,看着桌上一大摞盒子,无奈地自语,“这也太多了,早知多叫两个人过来了。”
他四下环视,看莫君亦是否还留下了其他东西,忽然听见房间后窗被吱呀一声推开,沈乾夕站在窗外,面有悲色:“疏华,莫大夫……过世了。”
“嗯?”容疏华一顿,走到窗边,沈乾夕侧开身,目光投向树荫中一处鼓起的土包,一方石碑在树影中寂然伫立。晨风吹过,树影晃得人眼花缭乱,就连石碑上的字,都分辨不清了。
容疏华蹙起眉,从窗户翻出屋子。他走到石碑旁,这才看清石碑上雕刻的字。
“吾师,医者莫君亦之墓。”
容疏华喃喃念着,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后退几步,正对石碑,端端正正地鞠了一躬,“莫大夫,本王,代天下万民,感谢你的慈悲。”
说完这句话,他又再次深鞠两躬,才直起身子,看向沈乾夕,“走吧,无论如何,至少那些人都得救了。莫大夫……也算死得其所。”
“他本该清心静养,怕是因为研制解药太过操劳,才会……”沈乾夕亦叹了口气,行至墓前,肃然拜了三拜,“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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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乾夕和容疏华带回解药,按照橘井坛记录,各自分派下去。莫君亦留了药方,即使毒性无法根除,但依照药方,每月制作解药,那些人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我原本还想,把橘井坛弟子交给你,他们如果不诚心降服该如何。现在有这些药方,我的担心倒是多余了。”安排妥当之后,容疏华心里的担子也卸下了,屋中依然只有他与沈乾夕二人,他脱了靴子,毫无形象地斜坐在椅子上。
二人大半日未曾用膳,事情尘埃落定,容疏华叫了一桌美味佳肴,准备好好享用。
然而,面对满桌珍馐,沈乾夕眉间却有些凝重:“疏华,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什么事情,还吞吞吐吐的?”容疏华倒不急着动筷,拿过一个镶金的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空腹喝酒最是伤身,你先吃些东西。”沈乾夕忍不住皱眉提醒道,顿了顿,他开口问,“疏华,如果……如果莫大夫不肯答应,或者,无法做出解药,你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反正他们早晚都要死,我是不介意,给他们一个痛快。”容疏华不以为意道,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种时候,你就不要管我喝酒了,我悬心多日,一定要先喝上几杯,放松一下。”
沈乾夕却默然,望着容疏华和满桌菜肴,却不动筷。
“你不吃吗?这可不像你。”容疏华看着沈乾夕,神色调侃,语气却透出深意,“怎么?你也像他们一样,发觉我果真残忍嗜杀了不成?”
沈乾夕眼睫跳了跳,未等他反驳,却听容疏华又静静道,“你若真的慈悲为怀,也不会故意等洛坛主死了,解药失去着落,才出面围攻。乾夕,别的不说,只在这一点上,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没有任何立场指责我。”
默了默,他又说,“但我也不怕指责。即使是最糟的结果,我也坚信,你我所为,是正确之事。”
“唉……”听闻此言,沈乾夕长长叹了一声,终于拿起筷子,“我只是突然想起,突然有些于心不忍罢了。幸亏莫大夫医术了得,总算不必面对最糟的结果。”
“既然如此,没有发生的事,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你说得对,不想了。”沈乾夕的嘴角渐渐柔和下来,“你也不要一直喝酒,再不快些吃,这凤尾虾,味道就不好了。”
“哈哈,这才是我认识的沈乾夕。”容疏华也笑起来,“你打算何时动身?织凤楼那边,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等着你处理吧?”
“怎么?你急着走?”沈乾夕却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罗长老和孙长老都回去了,我倒没有特别担心。”
“前几日你还忧心忡忡,担心凌恒忙不过来,现在又放心了?”容疏华挑眉轻笑,斟满一杯酒,顿了顿,神色却渐渐沉重,“不过,我这回确实不能停留太久,这几年,我时常不在王都,修远——三弟他,我总觉得,他最近在暗中谋划什么。”
他将酒杯放在桌上,却不喝,凝视着杯子,目光愈发阴郁下来。
沈乾夕怔了怔,继而轻轻一笑,却对容疏华的话不置可否:“那咱们尽快把余下琐事处理了,争取三日后就动身,如何?”
“好。”容疏华点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酒杯,“橘井坛就先贴上封条,等我回去,再叫人来仔细清点吧。”
“随你,反正我把余下弟子都带走就是了。”沈乾夕不以为意道,双眼看着满桌菜肴,一双筷子几乎没有停顿,“你打算走水路,同我一起过江吗?”
“那不是绕远吗?”容疏华想了想道,“陆路方便一些,我只和你走到江边吧。”
“看来是真有急事。”沈乾夕看了容疏华一眼,忍不住打趣道,“放在平时,你可是能绕多远就绕多远,绝不会走一里近路。”
“我都说了……”容疏华叹了口气,终于端起酒杯,仰头喝下,“乾夕,还有一事,你平日帮我留意着些。”
“我可不敢贸然答应。我得先听听,你想让我留意什么?”沈乾夕一副心有余悸状。
“你好歹是一楼之主,不要如此斤斤计较好不好?”容疏华抱怨道,脸色倒没有刚才那样阴沉了,“虽然我也会派人调查,但你毕竟更加熟悉江湖,也比我方便,我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赤月组织。”
“赤月组织?”沈乾夕一怔。
“是,近些年,赤月组织的势力扩张得愈发厉害,萧麟趾手底下更是培养了不少厉害杀手,这次暗杀橘井坛,动机恐怕也不是收钱买命那样单纯,还有西南边境……说不定,他们在策划更大的阴谋,不可不防。”容疏华轻叩桌面,目光微沉,“赤月组织本就不是正道门派,一旦他们企图危害江湖社稷——”声音渐而染了冷意,“必要之时,应当除之。”
沈乾夕伸出去的筷子不由得顿住了。不错,他也觉得,赤月组织并不安分,必在暗中有所图谋。如果它真的意图危害江湖社稷,容疏华要除掉它,他也没有理由反对。
可是,舒泠……该怎么办?
她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胜过王都禁军吧?
“怎么了,乾夕?”见沈乾夕许久不答,容疏华皱着眉,出声唤他。
“噢,没事,仔细想想,我也觉得赤月组织此次行动,目的并不单纯。”沈乾夕回过神,笑了笑,“没问题,我会派人留意,一旦发现可疑的蛛丝马迹,就立即告诉你。”
“好。”容疏华又看了沈乾夕一眼,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一边叹道,“总觉得,事情越来越多,我的清闲日子就要到头了。”
“你过清闲日子,才不对劲吧。”沈乾夕失笑道,“江湖里的事,我已经替你分担了不少,你就不要抱怨了。快吃吧,下午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注17:赵修远:出自屈原《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橘井篇算是过渡,有很多事情需要交代,到这里就结束了。下一篇终于要开始走爱情线了(泪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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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