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凤楼,中央塔楼一层。
沈长老,也就是沈乾夕的叔叔沈南陌,带十余弟子,在厅内持刀而立,楼中不会武功的侍女奴仆缩在角落,正瑟瑟发抖。凌恒从楼梯上缓步而下,站在沈南陌对面,肃然开口:“我仍称您一声沈长老,沈长老,您要谋反?您是楼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血亲,您如此做,不怕楼主伤心?”
“凌恒,你来了。”沈南陌大笑几声,倒是一脸眉目和蔼,“当然怕,所以,我才在乾夕外出时起兵。乾夕太相信我了,他要带走楼中约一半兵力,居然让我安排去留弟子。他不知道,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久吗?如此失察愚钝,恐怕不能胜任楼主一职,你说呢?”
“沈长老想说什么?”
“凌恒,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照顾乾夕,实在辛苦你了。乾夕沉溺享乐,胸无大志,良禽择木而栖,你不如和我一起吧?织凤楼在我治下,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松散随意,也定会更加强盛。当然,我答应许你长老之位,给你更多的机会和权力,如何?”
凌恒紧了紧眉头,不语。
“如此下去,织凤楼始终只是二流门派。”见凌恒沉默不语,沈南陌又继续劝说,“乾夕此次,就算能胜橘井坛,肯定又要将功劳送给朝廷,劳心劳力,却分文不取,就像兄长一样,实在太让人憋屈了。大家都是为了织凤楼好,凌恒,你也希望织凤楼有朝一日,能够跻身江湖三大势力当中,是不是?”
又沉默了片刻,凌恒忽然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楼主印章,我藏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沈长老,保准您翻个三天三夜,也找不到一点儿影子。”
“什么?”沈南陌一怔,忙笑了几声,“哈哈,凌恒,咱们现在在说……”
“我知道,但我不会背叛楼主,如果只是这些话,那我劝您,无需多费口舌。”凌恒又叹了口气,望着沈南陌,似乎有些无奈,“楼主和我说,即使您留下的,真的都是您的人,即使您真的起兵,也要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您是他最后的亲人,如果您也不在了,他在这世上,就真的孤身一人了。所以,沈长老,您收兵吧,楼主定会既往不咎。”
“你……凌恒,你在开玩笑吗?”沈长老似乎有些哭笑不得,顿了顿,却又怒极反笑,“最后一次机会?孤身一人?既往不咎?就因为他总是如此天真,这两年织凤楼才会毫无起色!如果在我手里,织凤楼绝对不会只有如今这般规模!”
“沈长老,您这么说,是绝不打算收兵了?”凌恒问。
“凌恒,何时你也变得如此冥顽不灵?”沈南陌眉头紧锁,语气带了几分不耐,“事已至此,我怎么可能收手?如今楼中九成兵力,都是我和白长老部下,乾夕正在江北,不可能赶回,不止如此,织凤楼之外,还有我请来的帮手,正向长平郡赶来!你们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本来念着旧情,想给你一条生路,你却不听,那就休要怪我了!我不会像乾夕一样天真,给敌人留下活路!”
凌恒静了静,第三次长长叹息:“楼主并非天真,你以为楼主不知道你的谋划?从最开始,从老楼主还在时,他的心里就如明镜一般。楼主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想多给你一次机会而已。”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叹息和感慨,已经一扫而空。沈南陌心中一凛,还未仔细思索,只听凌恒沉冷的声音响起:“动手吧。”
话音甫落,四面八方的房梁上,楼梯上,仿佛凭空冒出了十几个黑衣人。手中长刀光芒如练,直扑向沈南陌的人。刀刃相撞,血珠翻飞,不过几个刹那,屋子里便飘起了浓郁的血腥味。
同一时刻,楼外惊呼声四起,接着是金属相击的清脆声。同样有数十黑衣人四面而至,与围住塔楼的白长老和其他弟子战在一处。
“你——!”沈南陌刚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字,就不得不连忙挥刀挡住右侧闪来的一把刀,同时身子一侧,让过左侧砍向肩膀的刀刃。几个弟子赶到近前,分别接下两个黑衣人,沈南陌这才得了空隙,高声喝令,“三人一组!注意防守!不要乱了阵脚!”
他转身面向凌恒,咬牙切齿,“沈乾夕当真是谋划已久。”顿了顿,却又笑起来,“但不要忘了,即使你们的暗卫武功更胜一筹,可我们的人数,是你们几倍,鹿死谁手,未尝可知!”
沈南陌甩动手中刀刃,向凌恒挥来,凌恒眉头紧锁,左脚后撤半步,稳住身形,一手抽出腰侧佩刀,“当”地一声,迎上了沈南陌的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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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之后,织凤楼已经变成了一个修罗场。
中央塔楼内和楼前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一些伤重无法起身的弟子,也倒在石砖上挣扎呻吟。凌恒和沈南陌都挂了彩,凌恒的伤势更为严重,左手脱臼,已完全无法使力,面对沈南陌的攻击,只能不断躲避。但沈南陌腿上中了一刀,行动多少受阻,一时也无法危及凌恒性命。
然而,即使沈南陌略胜一筹,总体上,两方兵力却势均力敌。黑衣人武功略强,人数却终究太少,以寡敌众,一时也难以占据优势。
尚能迎敌的弟子,很快已只剩不到五成。凌恒和沈南陌心中都难免焦急,沈南陌一边与凌恒周旋,一边思索破解僵持之局的办法。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上百人的脚步声,马蹄声——正向织凤楼而来。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听见了。
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众弟子心下都不免一紧,沈南陌却大笑起来,猛地向后跃出数步。
“终于到了,凌恒,是你们输了!”
凌恒眉头深锁,握紧手中长刀,站在原地,不发一言。沈南陌更是笑得志在必得:“他以为仅凭暗中培养的这区区兵力,就能赢吗?果然……”
话未说完,大门打开,一队人马走入织凤楼。正中一个年轻女子手持长剑,胸前衣襟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仿佛一丛盛放的红梅——
沈南陌怔住了。
这不是震风门的援兵,他们……是谁?
沈南陌无措地站在庭院中,而他身后,凌恒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拖着略有沉重的脚步迈出塔楼,用力提起一口真气,高声对来人喊道:“多谢江庄主,院中黑衣者是我方之人,其余皆是敌人!”
“好!”江其姝扬声道,挥了挥手,身后众人得令,抽出兵刃,水一样涌进战场。情况突变,沈南陌和白长老的弟子未及重整防御,便迅速败在竹醉山庄的利剑之下。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局势瞬间倒向黑衣人一方。
菀青身着便装,跟在江其姝半个马身距离之后,众人四散涌入院中,她下了马,跨过一地尸体,走到凌恒身旁。她抓过凌恒左臂,向上一使力,将他的关节安了回去。
“嘶——”凌恒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见菀青安然无恙,他也终于放下心,“你下手就不能轻一点吗,你没受伤吧?”
“嗯,我没事。”菀青笑了笑,“放心。”
沈南陌犹站在原处,环视四周,不禁心如死灰:“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会如此……”
“沈长老,还不明白吗?是你输了。”凌恒提剑站在石阶上,俯视着沈南陌,“你以为,楼主不知道你与震风门相互勾结,准备里应外合吗?”
沈南陌一脸不敢相信,他看了看凌恒,又看了看仍在马背上,并未加入战团的江其姝,面色苍白,声线颤抖:“震风门……如何了?”
“震风门,已经不在了。”江其姝平静道,她策马上前,绕过沈南陌,行至楼前,对凌恒一抱拳,“抱歉,震风门比预想难对付一些,来得迟了,还请见谅。凌公子受了伤,请先去处理,这里交给我和菀青姑娘就好。”
“江庄主一路辛苦,我在此谢过。”凌恒左手疼痛未消,只好单手行了礼,“我的伤不要紧,先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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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凤楼驻进橘井坛,将橘井坛弟子暂时关押了起来。刚刚经历内斗,坛中一片狼藉,地上已经发黑发暗的血迹,触目而惊心。
沈乾夕和容疏华坐在诊室中,没有旁人,容疏华脸上的表情早已彻底放松下来。
“真没想到,你竟敢假传太子谕令?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我什么时候给你那道口谕了?”容疏华随意翘着二郎腿,一手拿起桌上糕点放进嘴里,一手翻看沈乾夕之前送去的几本账册。
“我猜,大概是某天,你托梦给我了。”沈乾夕笑着说,似乎假传谕令,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他也同容疏华一起吃桌上的点心,折腾了整个早上,两人腹中早就空空如也了。
“算了,真能托梦,我不如去绮娘梦里。”容疏华叹息一声,“不过说实话,你这招兵不血刃,用得还不错。”
“绮娘?飞春阁?”
“不然还有哪个绮娘?”容疏华笑眼弯弯,“哎,乾夕,我又有点想让你来帮我做事了。竟连赤月组织都能利用,你这一计,可说是一石四鸟,连我都做不到。”
注15:沈南陌:取自晏几道《玉楼春》:雕鞍好为莺花住。占取东城南陌路。尽教春思乱如云,莫管世情轻似絮。古来多被虚名误。宁负虚名身莫负。劝君频入醉乡来,此是无愁无恨处。
(这个名字有点好听,一度非常舍不得给他用)
一个解释说明:沈家人起名字有个特点,就是要有“不求名利”的意思。
我在第三章写过,沈家祖上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皇帝登基后,他却辞官了。其实他是怕自己功高盖主,落不得好下场,因此沈家后来给孩子取名,都在向皇帝表达“沈家不谋权,请不要猜忌,沈家只想安分守己,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沈乾夕的父亲和孩子也沿袭了这类名字,此处不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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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