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已经连续一周的高温天气,热的人心烦意乱。
宴知欢和周晓蕾到医院的时候,比预约时间提早了近一个小时。
手术室外面人不多,都在等着叫号。
宴知欢身边坐着的是个四十好几的大姐,大概是等得太无聊,看两个女孩子来这种地方,旁若无人似的,同她搭起话来。
“小姑娘,就你们两个人来啊?男朋友怎么不来?”
大姐说话声音不小,霎时引得旁人都往她们看过来,好奇与八卦之心兼而有之,又似乎带了那么些了然的意味。
周晓蕾不觉往她身边瑟缩了一下。
“嗯,是啊。”宴知欢倒是不恼,安抚地看了眼周晓蕾,笑笑,漫不经心问大姐:“大姐一个人来的?”
“可不是嘛!”大姐是个聒噪的,话匣子一打开,噼里啪啦往外倒话,“要说男人啊,真就靠不住。我们家那个,让他陪我来一趟就是死活不愿意,不过也没办法,家里还有孩子要养,请假还得扣工资。”
她顿了顿,又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周晓蕾:“不过你们小姑娘跟我们是不能比的,年纪轻轻的,自己行为也要注意一点,可不能乱来。”
旁边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会儿不免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你说的对,男人嘛都不怎么靠得住。”宴知欢浑不在意地抿了抿唇,轻轻拍了拍周晓蕾的手背,“做.爱不带套,可不就是耍流氓么。”
她冲大姐眨眨眼:“不过要我说呢,大姐你也得跟你家那位提一下,虽然你们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有正常性生活是件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不然人流做多了也吃不消。”
人群中忽然响起些似有若无的笑声。
大姐张了张嘴,霎时哽住了。
大约是被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听过这么露骨的话,又或许是被人群中的嬉笑声惹得有些臊,她结结巴巴地:“你这小姑娘……怎么……怎么这么……”
“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忠言逆耳嘛。”宴知欢勾起唇角,要笑不笑地:“当然大姐你这年纪了,也不要如狼似虎的,克制一点。”
这回是真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手术室在这时正好叫了号。
大姐看看前面的医护人员,又转头瞪了眼宴知欢,还是走了。
没了热闹可看,一旁的人自然也不再关注周晓蕾,窸窸窣窣的轻微细语中,有不少倒是在聊宴知欢。
宴知欢隐约听见几句,无非说她嘴巴厉害,得理不饶人云云。
她转头朝他们淡淡看了眼,这些声音也就很快没有了。
******
神经内科前几天转来一个叫余超的六岁小男孩,脑膜炎患者。
今天趁他妈妈没注意,自己一个人在医院跑丢了。
医护人员急得团团转,又是联系保卫科查监控,又是满医院的找,动静闹得不小。
许清硕正在查房,听程晨说了这件事,顺嘴多问了几句。其他上了些年纪的患者见了,不免起哄调侃他。
“许医生喜欢孩子吗?”
“肯定喜欢的,我上次还瞧见他跟个小孩子玩了很久。”
“那许医生可得早点结婚生孩子。我瞧着隔壁病房那个小姑娘不错,长得可俊的嘞。”
“那个程医生也很好啊,又温柔又细心。”
“老小子你别瞎说,程医生那是有男朋友的。”
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似乎总执着于单身男女之间的牵线搭桥。这一通你问我答的,压根也没让许清硕插上嘴。
他无所谓地笑笑,交代几人好好休息,转身出了病房。
大约十来分钟后,保安在妇产科人流手术室门口的监控里看到了余超,一群人赶紧风风火火跑过去。
许清硕到的时候,手术室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小家伙倒是完好无损,正被他妈妈抱在怀里。
“许医生。”程晨眼尖,瞧见他过来,打着手势让他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地面上一片狼藉,玻璃碎片摊了一地,有些上面还沾了不少血。
“我刚还想找人,你来了正好。”程晨对他笑笑,指了指一边低头敛眉的女生,“我得带小朋友去做检查了,你帮她处理一下吧。”
宴知欢也是没想到今天自己还能挂彩。
大概十分钟之前,那位聒噪的大姐完成手术从诊室出来,同拐弯处忽然冲过来一个小男孩撞到一起,大姐手里的玻璃杯落地,在场的人几乎都吓了一跳。
眼瞧着小男孩要摔倒,宴知欢皱皱眉,忽地起身从他背后扶了一把。
结果小男孩是没事了,她自己却没站稳,只觉得左脚脚踝蓦地一阵剧痛,还没反应过来,膝盖便结结实实跪到了玻璃碎片上。
这一跪,一大块玻璃碎片被她生生跪裂,痛得她直抽气,顿时鼻头一酸,强忍着才算没有泪撒当场。
周晓蕾急忙扶了她站起来。
伤口处,不少玻璃碴子还戳在上面,大的肉眼可见,血正顺着小腿流到红肿的脚踝上。
伤上加伤。
宴知欢实在是疼得站不稳,拉着周晓蕾的胳膊摇摇欲坠,好在边上就是凳子,赶紧坐下了。
这一会儿功夫,有个漂亮女医生已经带着孩子妈妈过来了。
孩子没事,女医生又替她查看膝盖后确定了没伤到骨头,几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脚踝和膝盖上的疼痛逐渐麻木,耳旁一片嘈杂。
宴知欢正发着呆,一只微凉的手忽然抚上了她的膝盖,指尖在她膝盖上有轻有重地按压了片刻,又移到脚踝处检查起来。
“去我办公室处理一下吧。”
声音有些耳熟。
宴知欢怔了怔,掀起眼皮。
面前是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曲了膝,正半跪在她面前。头顶迷蒙的灯光撒下来,勾勒出他英挺的五官。
离她很近。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落在她鼻尖,异常灼热。
宴知欢恍了下神。
似乎在许久以前,她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男人没听见她回话,抬眸同她对视了眼,又重复一遍:“伤口有点深,去我办公室处理一下?”
很有耐心似的。
宴知欢视线划过他胸前工作证,想起一周前确实同这个叫许清硕的医生有过一面之缘,心里泛起的一丝怪异感也就淡去了。
她微微挺了挺背,偏开脸:“你是神经外科的医生吧,会处理这个吗?”
还不等许清硕说话,边上的女医生便开口了:“许医生可是我们仁华顶尖的医生,而且你这伤也只要简单处理一下就可以,放心吧。”
说完,她又朝许清硕点点头,“那麻烦你,我先过去了。”
宴知欢皱了皱眉,还想说点什么,女医生已经带着人走了。
许清硕笑笑,站起来,朝她伸出手,“还能动吗?”
宴知欢这会儿还坐着,视线从他冷白的掌心挪到他俊朗眉目,又对上他视线,如此,心下忽然泛起了些奇怪的感受。
她别开了目光,刚想拒绝,他便毫无征兆地伸出手臂搀住了她的腰,一用力,将她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见她极力忍着痛,眼眶泛红,一副懊恼的样子,许清硕忽然想起了点什么,有点好笑地看着她道:“还是扶着点吧,你好像站都站不起来了。”
宴知欢:“……”
旁边的周晓蕾这时也扶了她一把:“知欢,你去处理一下吧。”
连番变故,她脑袋都是懵的,但此时瞧着宴知欢的伤口也是担心。
她定了定神,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你放心,我可以的。”
宴知欢闻言哭笑不得,这是在让她放心吗?是在给自己壮胆吧。
“走吧。”许清硕说着,揽着她腰的手便用了点力。
宴知欢伸手拦了下:“等一下。”
话才落,走道尽头跑过来个男生,戴着眼镜,很斯文。
眼见着宴知欢朝他挥手,似乎跟他很熟悉的样子,许清硕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抱歉,我没来晚吧。”男生抹了把汗,气喘吁吁的。
宴知欢是两天前联系到赵漾的。她没有他的手机号码,周晓蕾那会儿也还在气头上,不想联系赵漾。她只得先从正在计算机系的某位同学那,打听到了计算机比赛带队老师的名字和号码,通过那位老师,得以跟赵漾通上话。
幸好,这赵漾勉强不算是特别渣。
“你跟我道什么歉。”宴知欢在许清硕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转头对周晓蕾说:“好了,人来了,我就不陪你了啊。一会儿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周晓蕾嘴巴嗫嚅了几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眼赵漾,又不出声了。
这么滞了几秒钟,赵漾开口了:“我会照顾好她的。”
之前在电话里被宴知欢狠狠骂了一顿,他今天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多少会有些尴尬。
这会儿见着她的血糊糊的膝盖和肿得馒头一样的脚踝,他不禁也皱起眉头,“你这伤,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一场闹剧似的意外落下帷幕。
宴知欢转回身,下意识又看了许清硕一眼,左脚无意识用了些力,痛得她浑身一抖。
许清硕察觉到了,垂下视线,又问她:“可以吗?”
“可以。”
年纪不大,嘴巴倒是挺硬。
许清硕轻笑了声,没说什么,扶住她背弯腰身,把握了个合适的分寸,带着她往前去。
宴知欢抓着他的胳膊,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身上直冒冷汗,几乎要痛的背过气去。
拐过弯,停下了。
她喘了口气,扯他袖子:“走不了了。”
许清硕低眸看她。
小小的一张脸,皮肤很白。这会儿正仰着脸瞧他,眼眶泛着红。
他的心在此刻忽然轻轻一缩。
他臂弯稍稍带了下她,接过她的话:“所以?”
“能帮我找个轮椅吗?”她说,眼睛依旧直勾勾看着他。
许清硕抿唇笑起来,弯了腰靠近她一些:“你这么点伤,还是别浪费医疗资源了。”
宴知欢:“???”
这也算浪费医疗资源?
但她这会儿左脚实在疼得厉害,也顾不上想太多,往他身上靠了靠,手臂下意识绕过他脊背抓住他的衣服。
“那怎么办?”她问他。
嗓音里带着点茫然,撒娇似的,丝毫没有之前忍着痛一声不吭的倔强模样。
许清硕只觉得自己心都痒了。
他敛了敛眉,压下眼底的晦暗,问她:“我抱你过去?”
宴知欢闻言愣了下,一句话不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
“你抱得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