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澡,柏竹喧隔着浴室门接过换洗衣服,穿好走出来就看到沙发上坐着有点拘谨的涯生。
这个房子委实很小,厨具摆放的满满当当,沙发罩子是湖水蓝色的,之前走进来的时候上面还堆着一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现在全不知道堆到哪个角落去了。
他觉得有点好笑,这人这么有钱却住着老破小,开着跑车送外卖,怎么看怎么搞笑。
他看到自己出来,随意招呼一句:“洗好啦。”
柏竹喧裹紧睡袍,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洗去一身喧嚣后,气质变得温和了许多,就在离他一个手掌的地方,涯生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身上喷涌而上的水汽,滚烫的,和这个潮湿的夜晚格格不入的温度。
外面还在下着大雨,雨打在空调外机的散热壳上,他的老房子层数不高,防潮自然也很一般,水汽薄薄结了一层在瓷砖墙面上,偶尔几滴往下滑落,电视里正在放着最近的综艺。
柏竹喧沉默的坐在那,他长睫垂下,安静挺拔的坐在那,好似应了那句“立根原在破岩中”,此刻正专注看着电视。
两人不咸不淡搭了几句话,大多是涯生在找话题,柏竹喧在听。
最后,涯生按捺不住:“今天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柏竹喧:“什么样。”
“就……不是很关心自己的样子啊。”他支支吾吾道。
柏竹喧默然一会:“梅雨,今天是梅雨。”
涯生好像有同感:“啊,我就很讨厌下雨,如果下雨我一整天都不会出门,感觉自己湿漉漉的,难过。”
柏竹喧抿唇:“我也不喜欢雨。”
为什么不喜欢雨——这个问题可能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这下子是真的可以用“我年轻的时候”来开头,柏竹喧暂时没有那么多耐心来回想这个故事。
涯生有些担忧:“怎么啦,还是不舒服吗?我都说了不要淋雨。”说完他想去拿体温计给柏竹喧测量体温,但房子太乱,他没找到,柏竹喧静静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天马行空的想,我果然讨厌雨。
涯生最后还是在柜子的缝隙处找到了那根水银温度计,他甩了几下,用酒精湿巾把上面的灰擦掉,才递给柏竹喧,正色道:“如果发烧了,我们就去医院吊水,哎,别跟我说什么不喜欢医院一类的话奥,我不听。
柏竹喧有点无奈,不知道这人从哪看出来自己不喜欢医院的。
“没,别瞎想。”
“你这个冰块脸还说我瞎想。”涯生忙前忙后,“谁看您皱着的眉头都知道您不高兴了好吧。”
他说话的时候带了点阴阳怪气的味道,柏竹喧有点新鲜:“冰块脸?”
涯生不高兴道:“说的就是你,整天板着脸干嘛,多笑笑呗。”
柏竹喧问:“说我的时候你自己笑了吗。”
涯生被他挤兑的脸红:“不一样,我这人看着没笑心里笑的开心着呢,你就是那种表面笑了也不是真笑的类型。”
“我不认为笑很重要。”
涯生惊道:“说什么呢,笑当然重要了!这是一种心理暗示。”说完他神秘兮兮凑过来“我以前听说过一个故事,一只流浪狗无意间闯进一间四壁镶着玻璃镜的屋子,突然看到很多狗同时出现,它大吃一惊,这狗便呲牙咧嘴,发出阵阵低沉的吼声。而镜子里所有的狗看来也都十分生气,每只狗也现出怒吼的面孔来。这只狗一看,吓坏了,不知所措,开始绕着屋子跑起来,一直跑到体力透支,倒地死亡。只这只狗肯试着对镜子摇几下尾巴,情形就会完全改观,镜子里的狗儿必然会回报它同样友善的举动。”
“那时候我觉得这是对环境的态度造就了不同的结果,但我现在觉得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啊,对环境你可以不信,对人当然要信了啊,只要你面上有笑,管他真的假的呢,招财啊这。”他双手一摊,大大咧咧说着。
柏竹喧面无表情听着,等他说完才道:“你怎么知道不是镜子里的狗先对他伸出獠牙吼叫的呢?”
好奇怪,他们好像总是没有办法好好说话,柏竹喧在涯生面前永远是冰冷的狼狈形象,他们总是说不了几句就闹不愉快,上次说他愧疚也是,这次问他为什么不先接受生活也是,可能他们本质上就是两类人吧,没办法同步思考。
涯生愣住了,他好像总是在无意识的思考,没什么顾虑,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会冒犯对方,他想了想,有点诚恳的问:“你觉得是镜子里的狗先挑衅的吗?”
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涯生是安家的少爷,父母皆是商业联姻,给他的关心爱护还比不得对项目投入的精力多,他总是在安慰自己,倘若没有很多爱,有很多钱也可以,所以他养成了个事事不上心的性格,世家少爷学的东西他都会,公司他有专业的团队,不需要操心,从早上睁开眼睛他就在想去哪里找点乐子,平时只能从他被教育过的思想里找出贫瘠的几句典故来安慰别人,这还是他第……二次被反驳。
是的,上次的争吵是涯生第一次和别人吵架。
柏竹喧道:“如果环境不出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只是会成功的长大,变成社会的普通人。”
“你现在觉得我很冷漠,但我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下做到最好了。”
涯生还在发愣,他罕见的思考起来,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这些,没有人说他的浅薄和愚钝,但这些都被面前的人发现,然后一针见血的指出来。
如果不出生在这样富裕的家庭,他会做什么呢?其实蛋糕店入不敷出很久了,因为他嘴巴挑,手艺刁,要用最好最新鲜的食材,光是运费都够他喝一壶的,别提这个小店昂贵的租金,买这个老破小的钱,别看这房子不大,毕竟是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比得上郊区的三层楼,一笔一笔,都不是一个普通家庭所能承受的。
那柏竹喧呢?他身上的衣服看样子不是什么名牌,但做工版型都不错,开着普通的代步车,西装革履在市中心做这朝九晚五的工作,律师更加辛苦,这个职业连假期都没多少,累的很。听到他嗜甜的原因也能猜到这人有心里问题,还不小,在医院看心理医生的开销就是一笔大费用。但他出国留学,之前的大平层显示对方的经济条件没那么差,被此人的矛盾搞得一头雾水,他索性主动问:“你经济情况不好吗?”
柏竹喧没说话,半晌答到:“这不是钱的问题,你还是没明白。”
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有耐心和涯生耗在这里,也许是涯生今天问题有点多,他的头又有点痛,所以急于摆脱,他道:“没钱只是最不可怕的一种。”
其实这间房子里笼罩着曲奇味,可能是早上烤了曲奇还没来得及打扫战场。
柏竹喧问:“还有没有饼干。”
他有点饿了。
涯生:“啊?”
随后回过神,将烤箱里的曲奇拿出来摆盘,这个是他今天心血来潮做的,巧克力味,里头夹了开心果和夏威夷果。
如果不是柏竹喧提起来,他可能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烤箱的东西,柏竹喧拿起来吃了几块,“咔哧咔哧”发出脆响,然后就这么默默的看着窗台发呆。
他漫无目的想起了很多事,自己和Amber搭档的第一个案子是公益案,律所派他们去帮助失独老人打官司,那个老人已经七十多岁了,话也说不清,沟通起来很费劲,他们每天陪着这个老人才艰难的拼凑出前因后果,老人前几年失去了独生女,但他女婿那边吞并了女儿的所有财产,一分也没有留给他,他无奈求助社区,社区帮助他联系法院,这么个公益案件才被审派给他们。
Amber给他的印象永远都是野心勃勃,不顾及感情的,六年,他看着Amber不知道以升职的名义流放掉多少律师,她总是很有野心,但那天,他看着Amber温和笑着和老人沟通,三两个破碎的词组被她不厌其烦的组成句子,直到猜对为止。
Amber也是有血有肉的,站在那里像一株腊梅,红的清丽。
依稀记得那天也是梅雨,雨不大,他们站在一块,微微仰头看法官宣布判决。
Amber扭头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柏竹喧,对他勾唇一下,做了个口型道——合作愉快。
思绪被打断,他转头看向涯生,对方给他端来了一杯热茶,红茶,还是热腾腾的,柏竹喧端起来喝了一口,略带苦涩的味道中和掉舌尖的甜味,他没说话,也许是这杯茶让他变得暖乎乎的,站起身,淡声告别:“劳驾,下次见。”把温度计取下,一看,三十七,好在是没发烧。
说完披上自己的长风衣就走出门,涯生有点懵,但还是赶紧去追,天已经很黑了,骤然走出亮堂的地方,涯生有点不适的眯了下眼,老破小的墙面都是斑驳的,隐约露出一点红色的小广告信息,被刷子随意涂抹几下就算遮住了,这点红平时不打眼,今天却诡异的吸引他的注意力。
老房子的声控灯已经有了点问题,开门声和脚步声没有一个能把它叫醒,就在涯生想出声叫一句点灯的时候,面前那个下楼的男人皮鞋在地上轻微登了一下,水泥地发出了很闷的一声,不响,可涯生的心跳在这个瞬间轻微的不规律跳动了一下,他有些心悸,这时候失灵的电灯诡异的好了起来,灵敏在这一秒亮了起来。
骤然亮起的白色光芒打在柏竹喧身上,他脚步不停,继续平稳的向下走去,涯生的眼前被氤氲出泪水,只能迷梦的盯着柏竹喧的背影追上去,他没说话,柏竹喧也没说话,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门口,柏竹喧转头看他,问:“不用送了,就到这吧,谢谢你。”
柏竹喧的冰山脸上隐约露出一点笑容,涯生看呆了,他回过神来赶紧说:“我送你回去吧。”
柏竹喧没说话,只是维持这个姿势看着他的双眼,对视五秒后,涯生垂眸道:“好,不打扰你了。”
“说不上打扰,早点睡。”
在柏竹喧想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涯生脱口而出道:“你喜欢抹茶还是巧克力?”
“抹茶。”
“你明天上班吗?”
“上的,所以我现在要回去了。”
听出他话语间委婉的拒绝,涯生面色不变道:“好,路上注意安全。”
回老家累累的忙忙的
镜子里的狗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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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