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渡 第2章 暗香渡（上）

暮色如墨，沉甸甸地染透了西岭，沈青禾的身影在山林间显得格外渺小。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腐叶，往深山里钻去，背篓里药锄撞着陶罐，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像是在为她的冒险伴奏。山风呼啸，怀中那本《百草集》的书页被吹得哗啦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未知的秘密。

昨日陆砚送来的枇杷膏，确实神奇地止住了母亲的咳血，这让青禾对他充满了感激。可每当她拿起那紫檀屏风的绣样，心中便涌起一阵惊惶。飞檐斗拱的排布，分明与爹爹醉酒时画过的军阵图如出一辙。爹爹生前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虽从未提及过这些，可青禾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当心！” 一声惊呼骤然在头顶炸响。青禾下意识地踉跄后退，只见半截断箭 “噗” 的一声，正钉在方才她落脚的地方。她惊恐地抬头，望见枝桠间翻下个穿葛布短打的少女，腰间竹篓里塞满了苍耳子。

“这箭簇带倒刺，” 少女动作利落地拔起断箭，“是北边山匪的路数。” 她抹了把脸上的泥灰，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我叫阿荇，在济世堂晒药的。”

青禾心头猛地一跳，济世堂，那不正是陆砚家的产业吗？

半山腰的破庙里，篝火熊熊燃烧，映亮了三张满是疲惫与警惕的面孔。瘸腿猎户周大勇正专心致志地烤着野兔，他那铁钳似的左手缺了两指，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

“沈姑娘要找紫血藤？” 他转动木叉的手顿了顿，声音低沉沙哑，“那玩意儿只长在死人堆里。”

阿荇突然掀开庙角的草席，月光漏进来，照见底下成捆的乌头草。青禾认得这是剧毒之物，可还没等她开口，便听周大勇冷笑一声：“济世堂每月收二十斤鲜乌头，说是治风湿 —— 你猜这些最后进了谁家药炉？”

庙外，忽起一阵鸦啼，声音凄厉，仿佛是从地狱传来的哀号。阿荇猛地扑灭篝火，三人贴着残破的窗棂望去。月色下，十几个黑衣人正往山崖去，领头那个肩头蹲着只红眼乌鸦，在月光下，那乌鸦的眼睛红得像血，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是驯乌人！” 周大勇的肌肉瞬间绷紧，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三年前沈秀才落水那晚……”

子时的山风，带着一股莫名的腥甜，仿佛是鲜血的味道。青禾攥着阿荇给的药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周大勇的话在她耳畔不断轰鸣。原来，爹爹根本不是失足落水，他怀里揣着的，正是半幅用血画的密道图。

崖边，紫血藤在月下泛着幽光，像是一条沉睡的巨龙。青禾刚割断藤蔓，忽听脑后风响。寒光贴着她鬓角划过，削落几缕青丝。她惊恐地回头，只见一个黑衣人眼瞳泛着诡异的灰，刀锋直取她咽喉。

“叮！” 一声脆响，白玉骨扇撞偏了刀锋。陆砚玄色大氅卷着山雾掠来，宛如夜空中的死神。青禾清晰地看见他腕间朱砂痣迸出血色，那根本不是胎记，而是新刺的守宫砂。她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这个总是温润如玉的陆公子，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五更梆子敲响时，青禾背着紫血藤扣响家门。开门的却是秦三娘，这平日里泼辣的浣衣妇此刻双目通红，像是刚哭过。

“青禾快去河边看看！里正说要烧了咱们的窝棚！” 秦三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晨雾笼罩的清溪河畔，一片混乱。二十余顶芦棚正在冒烟，滚滚浓烟直冲云霄。患了时疫的流民被驱赶到浅滩，一个个面容憔悴，眼神中充满了绝望。老大夫陈守仁正拦着衙役，白发在风中凌乱，声音颤抖却坚定：“川贝涨价三日，官仓霉米掺沙，你们这是要活活逼死人！”

青禾心急如焚，在人群中慌乱地寻找着家人。突然，她瞥见了明尧。少年搀着个咳嗽的老儒生，那是县学教谕顾延卿。更骇人的是，顾先生颈侧红斑，与三日前陆砚让她绣的屏风上，那簇诡异的朱砂梅一模一样。

青禾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拉住明尧：“阿弟，这是怎么回事？”

明尧一脸焦急，眼眶泛红：“阿姐，顾先生染上了怪病，时疫横行，可药铺却趁机涨价，根本买不起药。”

青禾望向顾先生颈侧的红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想起陆砚的神秘身份，想起那绣样上的军阵图，想起济世堂收的乌头草，这一切难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这时，陆砚的身影出现在河畔。他依旧一袭月白锦袍，身姿挺拔，可在青禾眼中，却多了几分陌生。陆砚径直走向青禾，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青禾姑娘，此地危险，你快回家去吧。”

青禾却不退反进，直视着他的眼睛：“陆公子，你究竟是谁？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先生颈侧的红斑，为何与你给我的绣样一样？”

陆砚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了平静：“青禾姑娘，此事说来话长，你只需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青禾心中的疑惑与愤怒交织，她甩开陆砚的手：“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一次次出现在我身边，却总是隐瞒着秘密。我爹爹的死，与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陆砚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爹爹的死，我确实知晓一些内情。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时疫蔓延，若不尽快控制，整个小镇都将陷入灾难。”

青禾看着周围痛苦呻吟的流民，心中一阵揪痛。她咬咬牙：“好，我暂且信你这一次。但你必须答应我，等事情结束，你要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

陆砚微微颔首：“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