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被穿堂风肆意撕扯,在风中挣扎摇曳,忽明忽暗,将诡异的光影投在殿内。
青禾手中捧着龙袍,细密的金线在光影交错间流淌着华贵的金芒。
太子踱步而来,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袍角精致的稻穗纹,那里用双面异色绣隐秘地藏着《齐民要术》的治蝗篇。在暗处,金线竟似有了生命,勾勒出一幅血色沟渠图,那正是三年前清溪镇灾民们拼死挖掘的泄洪道。
“你以为靠几亩薄田,就能要挟皇室?”太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森冷与不屑,猛地掀翻了一旁的香炉。刹那间,灰烬四溅,从中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它们扭动着身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宫里的蝼蚁,可比你田间的害虫多得多。”
青禾神色未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绣鞋毫不犹豫地碾碎一只虫子,浓稠的汁液溅在蟠龙柱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殿下可知,清溪镇的虫子早被鸡群啄尽了?”她的声音清脆,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言罢,她击掌三声,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殿外,顿时传来高亢嘹亮的鸡鸣,划破了紧张压抑的气氛。秦三娘身姿矫健,拎着竹笼匆匆闯进来,笼中斗鸡精神抖擞,金喙如钩,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
“此鸡食蝗虫、啄毒蚁。”青禾语调平静,伸手掰开鸡喙,半片金箔在微光中闪烁,“腹中还有赵家私铸的金锭——要听听它们怎么唱供词吗?”
阿荇的影子如鬼魅般从藻井跃下,手中火折轻轻一晃,瞬间点燃了三十六盏琉璃宫灯。
骤亮的光线毫无保留地洒在殿内,太子脸上那细密的烫痕无所遁形,那是他幼时被药炉所伤留下的旧疤,狰狞而醒目,与陆砚腕间褪色的药斑竟如出一辙。
“你与陆砚同出济世堂药庐。”青禾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手中绣针精准地扎入龙袍领口,“五年前走水案,烧死的根本不是学徒,而是先帝暗卫。”她动作利落,扯开衣襟,露出贴身收藏的焦黄名册,纸张脆弱,“需要我念诵骨灰坛里的真名吗?”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周大勇一瘸一拐,奋力撞开朱门,肩头扛着一口樟木箱,脸上满是疲惫与兴奋。
“殿下私库的硫磺账册,可比户部那版精彩多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得意。箱中信笺如雪片般散落,每一张都盖着番邦火漆,绘有火器构造图,在地上铺陈出一片暗藏玄机的画卷。
太子忽然抚掌大笑,笑声在大殿内回荡,鎏金护甲叩响案上铜兽,发出清脆的声响。“沈姑娘不妨看看窗外。”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目光却如利刃般盯着青禾。
青禾抬眸望去,只见宫墙外亮起冲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三百架投石机在皇陵方向整齐列阵,气势汹汹。
然而,青禾却不慌不忙,将龙袍轻轻覆在沙盘上。柿漆浸泡过的丝线遇热显形,精准地勾勒出投石机的薄弱点。“殿下可知柿胶遇火则韧?您这些木械的榫卯处——”。
话未说完,她手腕一甩,绣剪如流星般飞出,击碎了琉璃盏。酒液如银线般泼向沙盘,在火苗窜起的刹那,龙袍上的沟渠图突然立体隆起,形成一张微型水网,向着火焰蔓延而去,不过片刻,火焰便被扑灭,只留下袅袅青烟。
“清溪镇的排涝系统,灭这点火绰绰有余。”她轻声说道。
更漏声在寂静中滴答作响,青禾的思绪飘回到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她跪在爹爹坟前,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心中却燃起了熊熊烈火,发誓要护住清溪镇。而如今,她却站在这九重宫阙之内,与天下共主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弈。太子眼中翻涌的杀意,与当年赵家打手砸毁织机时的眼神何其相似,冰冷而残酷。
“女子科举圣旨在此。”太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突然抖开黄绫,圣旨上的字迹在烛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但朕要你绣件真正的龙袍。”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青禾掌心的茧,动作轻柔却带着压迫感,“用冰魄丝绣出十二州地形图,线里需嵌进粮仓密道。”
“三日后交货。”青禾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扯过半幅圣旨,目光坚定,“但我要加三条——工部增设女官,户部重测田亩,刑部废除连坐。”她的声音清晰,在大殿内久久回荡。言罢,她将绣针扎入柱上蟠龙眼,动作决绝,“殿下可知,冰魄丝浸过人血会显影?”
五更梆子敲响,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响亮。青禾抱着圣旨,身姿挺拔地走出宫门。陆砚骑着白马,马蹄踏碎满地残雪,发出清脆的声响。马鞍上缚着个昏迷的匠人,神色焦急。“太子在冰魄丝里掺了火硝,遇热即爆。”他的声音急切,带着几分担忧。
“我知道。”青禾语调平静,轻轻展开绣绷,月光如水,穿透冰魄丝,显出密密麻麻的暗桩标记,“但他不知道,我在丝线里编了防火石棉。”
话音刚落,阿荇突然从檐角翻下,身姿轻盈如燕。她掌心躺着半枚带血的鱼符,神色凝重。“明尧被绑去潼关了,对方要你用真舆图换人。”
青禾望向皇陵方向,那里最后一缕黑烟正袅袅升腾,化作晨雾,渐渐消散。她将冰魄丝缠上手腕,缠枝纹在曦光中缓缓拼出两个字——凤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