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悬,山川盘郁,此刻通常是烟瘴最淡薄的时候。
可如今烟瘴遮天蔽日,如同一层厚重的幕布,缓缓地覆盖于整座山林之上。阳光努力地穿透这层烟雾,却只能徒劳地浮于表层。
随着时间的推移,能见度越发降低,山林中的生灵们开始感到不安,它们四处逃散,妄图寻找到清新的空气。
一只獐子凭着本能躲避着这白色的烟雾,然而跑得越快,越发觉得身体沉重。在它看不见的体内,烟雾在脏腑中撕扯腐蚀……最终,獐子像被抽干了血肉,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树木在烟瘴中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甜香裹挟着尸臭,随着烟瘴的靠近逐渐被云雀村村民们嗅到。
“这是什么味道?烟瘴几时有这种香味了?”
“你说这是香味?这么臭!呕!”
“这么香,哪有臭!我看你才是臭虫,闻什么都臭!”
“你说谁是臭虫?!”
“谁说臭谁就是!”
……
村里各处都突发了不少争执斗殴,勐勒祭司命人点燃了祭火时才会点燃的巨大篝火,往火焰中心倒入一袋金黄的粉末。
“轰——”
随着粉末的倒入,篝火上方火焰瞬间拔高一丈多,在半空中显现出一只昂首腾飞的金鸾!金鸾微一振翅,金粉色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向四周荡开。
霎时,已蔓延至云雀村的烟瘴犹如看见什么猛兽,急速地后退出村。最前方避之不及的烟瘴只一接触便被消融!剩下的烟瘴虎视眈眈地围在云雀村外,等待半空中的金鸾消散。
“都到这里来!”
勐勒祭司的声音苍老而低沉,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场,吸引着所有村民。
所有还有自主意识的村民都聚集在篝火旁,勐勒祭司遥望村口,心想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了!
·
虞乾二人一出村子,纪殊彦便激发了晴光冠将二人护了个密不透风。来到昨日那个泥沼旁,这里已经与昨日大不一样了。
“地下有东西在移动。”纪殊彦略微感应,“往那边去了!”
烟瘴浓到要化为实质,浅灰色的瘴气在山林间呼啸。昨日也不知又吞噬了多少血肉,灰绿色的泥沼这会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一缕缕瘴气不断从泡泡里冲出,融进浅灰色的瘴气大军中。
整座山林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泥沼,又吞噬了多少生灵才有了如今这般壮大的声势。
“是那团肉块吗?”
纪殊彦探目而下,穿过层层厚土,那团包裹着无数白骨的肉块已不复昨日安静地原地蠕动,它散发着暴虐、嗜血等情绪,一路吞食生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应该是了。”纪殊彦有些疑惑,“以烟瘴移动的速度,不应该这么快能汇集成一片啊。”
“除非,有人在操控它。”虞乾道,“走,我们去山洞那里看看。”
之前已经说过,山洞的位置很巧妙,正好避开了所有烟瘴泥沼,即便有风也吹不着那里。而现在,整个山洞被烟瘴充斥,看颜色这比包围云雀村的烟瘴还要浓烈。
纪殊彦放出灵识感应,“里面没有人。”
“与我们上次来时有区别吗?”
纪殊彦想了想,道:“好像凌乱了些许?看着像是兽潮过境了一样。”
虞乾点头道:“我知道了,回去吧。”
二人快速地回到云雀村外,还没平缓气息,便看见半空中那只金鸾已经消散,最后那点金粉色涟漪也快要完全消失。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驱!”纪殊彦双手掐诀一指,青色咒法只堪堪阻碍了烟瘴几息便消散了。
嗯?这是标准的玄门净祟咒,对付邪祟秽物最是好使!如何对这烟瘴不管用了?
纪殊彦来不及多想,换了个手诀,“飓风电掣,破雾惊云。散!”
风咒起了效果,只见一卷青色的疾风长啸而来,以霸道强势之姿席卷包围在云雀村四周的烟瘴,瞬间清退数里地。
这一记直接消弭了近半的烟瘴,山林间的烟雾稀薄起来,泥沼也渐渐停止了翻腾。
看样子,短时间内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虞乾和纪殊彦回到云雀村,一路走来不见村民一人。正奇怪着,神庙传来一阵慷慨激昂的话语——
“……外来人惹怒了金鸾神,才有此灾祸,若他们二人能自愿献祭……”
神庙里勐勒祭司正高举手杖说着话,猛地瞧见虞乾和纪殊彦笑吟吟地站在神庙外看着自己,不禁有些讪讪然:“你……你们回来了啊?”
“继续啊,若能自愿献祭,然后呢?若不愿献祭又如何啊?”
也不用人喊,村民们自行让开一条走道,沉默地看着虞纪二人进入神庙。
虞乾跟在纪殊彦后面,一进来便看见神龛旁,被两妇人限制行动的冉阳,看着衣衫整齐,应该没受什么欺负。
看着二人毫发无损地回来,冉阳眼中一亮,欲奔向他们,被虞乾一个眼神制止了。
“接着说啊!你所说的外乡人,应该就是我俩了吧?”纪殊彦大咧咧地环顾众人道,“怎么,今早是谁说要供奉我们虞乾公子的?做那么多早食,怎么?断头饭呗?”
“吃饱了好上路,是这个意思吗?”
被看到的人里有不少都是早上送饭来的人家,无一人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了头。
“公子说哪的话,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嘛!”勐勒祭司神色不自然地说着,忽儿想起这里是神庙,身边是自家活女神,又壮起胆来,“女神昨日便感知金鸾神不满的情绪……神对昨日祝颂人……故而降下这烟瘴之祸……若无献祭,我云雀村必然……”
勐勒祭司故意说的半遮半掩的,果然人群惶恐,皆指向虞纪二人——
“祝颂无能,惹怒神祇!该死!该死!”
“献祭!献祭外乡人!”
“是他们惹怒了金鸾神!用他们平息神祇怒火!”
……
“可笑!”纪殊彦气极反笑,指着勐勒道,“当初是你说让我们完成祝颂,你就给我想要的东西!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我们完成了我们的许诺,这会你要反口?”
“祭火没有完成,你们就惹来这么大的灾祸,怎么是我反口?”勐勒祭司淡定道,“你们惹怒金鸾神,神祇降下灾祸,为何要我们来承受这无妄之灾?”
“怎么是无妄之灾?”纪殊彦道,“那烟瘴也不是今日才有,都多少年了,这也能怪到我们头上?!”
“再说了,昨日的祝颂明明很成功!神祇不满,昨日满女神为何不说?拖到今天才说,意欲何为?”
昨日的祝颂场景还历历在目,谁都无法昧着良心说有何处不对的,反而因为虞乾的悟性,村民们觉得昨日那场祝颂是他们见过的最好最完美的一场,若是神祇对此都能挑出错处,那往年那些狗屎一样的祝颂舞,云雀村怕早已大难临头!
收到村民们疑惑的眼神,勐勒祭司有点慌乱,神龛中一直旁观的满女神悠悠地道:“我继位时间短,对神祇的情绪还不太熟悉。”
“因此,直到今晨才感应到金鸾神有所不满,早晨我就让祭司大人央你再来神庙跳一次祝颂舞。”不等虞乾回答,满女神又道,“是公子不愿来,午时烟瘴才开始蔓延的。”
这话说的,纪殊彦突然笑出来,“合着你没及时感知情绪就是你小你有理,我们不愿来就什么都是我们的错了是吧?”
“是巫师父说,非朝拜日,不可祝颂。”虞乾看向勐勒道,“巫师父说此话时,祭司大人也在场。怎么?他没告诉你?”
村民们一听是巫说的,顿时哄然。巫这个名字,在云雀村那是能与活女神和祭司同等的地位,甚至在某些时候,巫的话就是云雀村的最高指令。
众所周知,祝颂最开始就是女性,而巫是金鸾部现存的唯一的女祝颂,对于祭火仪式,对于祝颂和朝拜,没有谁敢说比巫还要精通!
若是巫说的,不能祝颂,那就肯定不行!那么就是女神瞎传话!
“即便非朝拜时不可祝颂,但金鸾神的情绪我不会感知错!”满女神正色道,“神祇对外乡人有不满是肯定的,你二人必须献祭!否则云雀村必将生灵涂炭,不复存在!”
见女神如此斩钉截铁,村民们又开始犹疑起来。
纪殊彦懒得跟他们多说,正欲拔剑以武力压之。
虞乾按住他的手将剑推回剑鞘,“满女神这般言之凿凿,是确定那烟瘴就是为我二人降下?既是灾祸,必是不献祭就不会消散。各位不妨去外头看看,那烟瘴可还在?”
离门近的村民们全都跑出去看,不多时,一个个欣喜地跑回来说:
“退了退了,烟瘴退了!”
“是哩,是哩!退出好几里地了!”
听闻烟瘴退了,勐勒面上一喜,却心忧献祭无望。
又听满女神道:“不过只退了几里,以金鸾神的神力,卷土重来不过尔尔。到那时,又该如何?”
“到时,我便喊我北沧天机阁修士一道驱散这烟瘴!”
勐勒祭司看着纪殊彦大放厥词,不屑道:“就凭你?”
“就凭我!”
纪殊彦拿出天机阁的求援令牌,温润的乳白色令牌上流转着柔和的微光,正中星芒组成了天机二字,正是他国无法伪造的北沧天机阁的独门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