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陈灯和苏澈在操场上见面了。
这个学期,陈灯班级的清洁区是在操场右侧的那棵大树下面。今天放学后轮到她和一个个子小小的男生杨联明去清扫。他们一边低头扫地,一边说说笑笑。
苏澈一行人从远处缓缓走来。他早已看到正与别人说笑的陈灯,心里很不是滋味——似乎有没有他在,陈灯都是一样的开心、快乐。
“哟,这不是我们的学习委员吗?好久不见啊。”
陈灯听到邹源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却一眼看到了邹源身旁的苏澈。苏澈看似是与邹源、蝌蚪、老黑和张弛四个人一起的。陈灯愣了一下,呆呆地问:“苏澈?你……你……你们怎么会走在一起?”
陈灯的好朋友跟她心里害怕的“坏学生”走在一起,这对她的冲击是巨大的。
苏澈也不看她,冷冷地说:“我们怎么就不能走在一起了?”
邹源的手搭在苏澈肩上,说:“我们是好同桌,当然要一起啦。”
陈灯更加惊讶,问:“同桌?”
苏澈说:“走吧。”一边说一边已经迈步走开了。
陈灯头脑发懵,震惊未消,她手里握着扫帚,直看着他们走出好大一截,才回过神来。她追上苏澈,揪住苏澈手臂的衣袖,说:“苏澈,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苏澈被陈灯紧紧拉住,只好停下脚步。
邹源很识趣地说:“澈哥,我们先走,前面等你。”
见邹源等人走远后,陈灯问:“苏澈,你怎么会报文科啊?不是说要报理科吗?我感觉你跟文科完全不搭边啊。还有,你怎么会跟邹源这群人在一起?你不怕他们吗?”
苏澈看着眼前疑惑的陈灯,说:“你也跟我说要报文科,为什么最后是理科?”
陈灯说:“哦,这个。我本来就是要报文科嘛,但期末考那个星期,我好朋友去看我。听说我要报文科,她就觉得我选错了,郑重其事地告诉了我爸妈。我爸妈就各种打电话,问我舅舅舅妈、姑姑姑父、姨姨姨父等等一大堆人,最后所有人都劝我选理科。我就改了。我没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啊。我们俩都报理科肯定在一个班,我还给你留了座位,结果……你根本没来。苏澈,你到底为什么报文科啊?我想不通。”
苏澈听到这番解释,尤其是陈灯说还给他留了座位,他心里更是感叹命运的捉弄。
他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选了就是选了,报了就是报了。好好学习吧。”说完就要走。陈灯又揪住他,说:“等等。你……还有啊,你怎么会跟邹源同桌啊?怎么会跟他们一起?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苏澈问:“什么人?”
陈灯说:“他们经常在校外打架啊。邹源的手指就是帮派打架被人割掉的。你跟他们一起,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呢?”
苏澈说:“别听风就是雨,自己吓自己。你听到的这些都不是事实,他们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他回头看了看杨联明,接着说:“回去扫地吧,别偷懒,一会儿你的同学都扫完了。”
陈灯一看,杨联明确实扫了一大片。
苏澈说:“我走了。”
陈灯还想追问,可自觉难以得到答案,于是也不再坚持留住苏澈了。
苏澈一走,她便走回到杨联明身旁,开始扫地。
杨联明说:“静距离看,苏澈好酷啊。长得又帅、成绩又好,难怪我们以前班的女生都喜欢他。每次考完试她们都要抢先看他的成绩呢,还会把他每科成绩都背得滚瓜烂熟。”
陈灯问:“是吗?哦。确实,以前经常有其他班的女生来我们班门窗口偷看他。”
杨联明说:“我还听说,他喜欢你。你们俩的八卦都被那些女生传疯了。高颜值的学霸cp,他们整天嗑生磕死的。”
“啊?”陈灯吃惊,说:“还有这种八卦?不可能啦。我跟他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往喜欢那个方向发展的。”
在校外马路上,邹源对苏澈说:“我们的学习委员很可爱哈。”
苏澈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邹源说:“还记得高一的时候,你从我手里抢回那副画吗?事后,她竟然担心你得罪我,跑来找我求情,让我千万不要打你。哈哈哈哈。确实太可爱了。”
苏澈第一次知道这个事,问:“她找过你?”
邹源说:“是啊,没跟你说?原来她还做好事不留名啊。”说完又大笑起来。
一个星期的时间倏忽而过。周天,陈灯给阮潇临打电话,问道:“喂,阮潇临,你在干嘛呀?今天下午也没课吧?”
“嗯。”阮潇临柔声回答。
其实,褚青青是陈灯的“间谍”。所以,陈灯对阮潇临什么时候有课、什么时候休息了如指掌。
陈灯试探着问:“那……我们今天可以见面吧?”陈灯觉得这一次的答案总该是“yes”了吧。
可电话那头,突然很奇怪地变得安静了。陈灯屏息凝气等待阮潇临的答复。
终于,阮潇临说:“陈灯,我想,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
陈灯的心猛地一沉,问:“为什么?”
阮潇临说:“我已经高三了,所以想专注学习。”
陈灯说:“可是,我们一周只见一次,已经很少了啊,这不会有什么影响吧?学习之余,你总要休息啊,休息的时候你也不想见我吗?”
阮潇临说:“其实你知道,会有影响的。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只想着儿女情长了。”
陈灯说:“我没有只想着啊。只有周天,我想见你,其他时间我都在好好学习。而且,我不像上个学期那样只是想见你了 。我有其他的想法。我觉得,你今年高三,肯定很忙,压力很大,我想为你分担很多事情。比如你,平时压力大,我来找你能让你放松吧?我们之前每一次见面都很放松、很开心啊!还有,你们复习到高一的知识点的时候,如果遇到难点,我就可以帮你讲题,帮你复习。高二的也快了,这一年我在学高二的课。还有,还有其他的事情,如果你没时间做,我都可以帮你做。我应该能帮你分担很多压力和困难,节约很多时间,让你更轻松、更高效。”
阮潇临听完,却说:“我不需要你帮我做这些,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做。我们各司其职,各自专注,好吗?”
陈灯嘟囔说:“你高三这一年,我真的很想为你做所有能做的。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要互相分担、互相帮助吗?”
阮潇临说:“但绝不是以自我牺牲为代价。”
陈灯说:“不算自我牺牲吧?”
阮潇临说:“我不愿意占用你的时间。”
陈灯说:“不算占用。周天休息,我周天来找你不算占用时间。”
这下,阮潇临没有立刻回复。陈灯担心是自己说得多了,让阮潇临心烦了,于是,又急忙说:“好吧。我知道了,听你的。你专心学习,我不拿见面的事情烦你了。不过你要是什么时候需要我,你一定要随时跟我说啊,我一直都在。”
阮潇临说:“嗯,我知道。”
陈灯有些沮丧,因为学习,他们今年一年都不能见面吗?好久啊!等阮潇临高考结束去了别的城市上大学,更是见不到了。
陈灯尚在沮丧情绪中时,阮潇临问道:“对了,开学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你还没跟我聊过开学呢?”
陈灯说:“还好吧。”
阮潇临说:“‘还好’就是不怎么好,怎么啦?遇到什么事情了?”
此时一些事情瞬间涌上了陈灯心头,撑爆了她的倾诉欲。
陈灯说:“就是……我发现,成绩下降了,很多情况就不同了。以前每次开学我都是直接被老师指定当学习委员,没想到这学期就不是了,老师让我做宿舍长。还有,以前成绩总不如我的人现在也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对我做题指指点点。以前一下课就喜欢围在我身边的人,这学期围在了别人身边。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有些落差的。我以前还以为我对成绩没有那么在意,现在成绩下降了才知道,其实不是不在意,只是以前无需在意。”
她继续说着刚开学不久,她就感受到的成绩下降所带来的一些“屈辱”。虽然初二那年,她也下降过一次,但那次并没有经历特别的事,所以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什么印象。但这一次不同,很不同:在选班委的时候,班主任直接指定第一名当学习委员。那第一名是她以前班级里一个成绩从来不如她的人。一直以来都稳稳的是她的位置这次却被别人取代了,她心里当然不好受。老师宣布的时候、新的学习委员站在讲台上享受着大家为他鼓掌,陈灯却一直低着头,脸和耳朵都在发烫。刚开学,数学老师没有讲新课,而是讲了上学期期末考试的试卷。下课时,陈灯还在看着错题,新任学习委员已经来到她身后,伸出手指指着试卷对她说你这道题错在了哪里,应该怎样怎样做。他脸上得意的表情很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而以前的那个人所做的不过是在每一次考试之后问问陈灯的各科成绩如何,再谦恭不过了。班会后,老师把班级前六名叫到他的办公室谈话,对他们说他们的成绩有望考上清华北大,有望登上学校的光荣榜,然而这一谈话的人里竟没有陈灯了。从前她成绩好的时候,她身边经常围满问问题的同学、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也常围满男生女生来跟她聊天逗趣,可是现在没有人来围着她了,他们围向了成绩更好的人。还有,从前家里的亲戚邻居见到她都是各种夸赞,她从没有听过一句不好的话,可开学之后学校公布了成绩,很多同学和父母都知道了她成绩下降,于是很多人都开始对着她、对着她爸妈说风凉话……这些事情,都让陈灯感觉到极大的落差、感觉到极大的屈辱。
陈灯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终于说完了这些让她不高兴的事情,末了,她补了一句:“我不明白,怎么只是成绩下降了,这些人就都变了。我以前还以为大家都喜欢我、我很受欢迎,现在才觉得,,他们只是喜欢我的成绩吧。”
陈灯只是忍不住想发发牢骚、吐吐苦水。
阮潇临听完陈灯这番话,没有安慰陈灯,也没有鼓励陈灯。他在沉默。这些事情让他心里的负担更加重了,他只觉得这都是因为他的原因才发生的。
陈灯注意到了阮潇临的沉默,忙说:“对不起啊,我不该跟你大倒苦水,没有人喜欢接收别人的负面情绪的。”
阮潇临说:“没事。我反而希望你的负面情绪都跟我说,不要压抑在心里。陈灯,你现在是不是压力很大?”
陈灯说:“没有啦。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压力。我知道,只要我努力我一定能回到原来的位置,我对自己的学习能力从没怀疑过。只是,我心里还是有些落差的,可能这个比较难接受吧。唉,算了,算了,不管他们了。随便他们吧。不想一直跟你说负面的东西。对啦,阮潇临,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分享。”
阮潇临问:“什么?”
陈灯说:“这学期我是一个人坐,坐最后一排。是不是超级棒?不过啊,我本来想一个人坐大桌子的,那样宽敞,可是班主任太小气了,他给我换了一张小桌子。”
阮潇临问:“一个人坐?你没有同桌?”
陈灯说:“嗯。本来是替一个同学占位的,没想到他后来报了文科,我就只能一个人坐了。其实,我觉得正好,歪打正着,一个人坐能更专注学习。反正没有你的时间里,我只想用来学习,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陈灯本是分享,不想阮潇临却说:“陈灯,不要一个人坐,尤其你是女生。回学校之后让班主任帮你另外安排座位吧。”
陈灯不解,问:“为什么呀?我觉得一个人坐很好啊。”
阮潇临说:“可是一个人坐会非常孤单,当别人都有伴,都不来找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仿佛跟整个世界都是隔离的,都融入不进去。高一上学期,我就是一个人坐最后一排,我很明白那种滋味,很不好受。我不想你也经历这些。你是女生,跟班主任说说,他应该会帮你换位置的。”
陈灯愣住了:原来阮潇临曾经一个人坐了一个学期吗?他觉得孤单,觉得跟整个世界是隔离的?
这是陈灯第一次听阮潇临亲口说出他的孤单。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已经一个人坐了好几天了,没有觉得不好受,没有觉得孤单,没有觉得隔离。可是,阮潇临,他用了这三个最让人心疼的词语来形容他一个人坐的感受。陈灯觉得心疼。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阮潇临到底还独自承受了多少啊?此刻,她真想双手叉腰,大声地对老天爷喊道:“你不许伤害他,不许再把他投入那些孤单的处境。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从今以后对他好一点吧!”
她平复情绪,回复阮潇临,说:“嗯,好,我知道啦。嗯嗯。阮潇临,你现在有同桌吧?”
阮潇临说:“嗯。秦戈,你在溜冰场见过他的。”
陈灯说:“哦,对,对,我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