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在宴会厅穹顶层层垂落,如银河倾泻,映照着香槟色大理石地面,反射出的奢华光泽将四周的白玫瑰衬得愈发高雅。
顾景湛站在宴会厅入口处,正与宾客寒暄时,目光捕捉到了向他走来的苏庭深。
很难忽视这样的人。
苏庭深身着深灰色斜襟定制西装,内搭烟灰色丝质衬衫,胸前是一枚精致奢华的蓝宝石胸针,整个人如同行走的高定画报。偏又生得眉目如画,鼻梁高挺,一双漆黑的狭长凤眼里藏着化不开的清冷,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顾总,恭喜新婚。”苏庭深微微颔首,声线低沉磁性。
“苏总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的婚礼,蓬荜生辉。”顾景湛伸出手,与苏庭深握了握,“上次德国那个项目合作很愉快,希望以后有机会继续合作。”
两位豪门公子相遇的瞬间,惹得周围宾客频频侧目。毕竟能在同一场地里看到港岛顾氏和京城苏氏两大家族的继承人,着实少见。
就在这时,苏庭深余光瞥见一抹亮色从不远处掠过。
那道身影着一袭姜黄色缎面衬衫,白色挺阔裤腿随着步伐轻轻摇曳,正是方才在甜品台边无意撞到他的女人。
他眯起眼睛仔细探去。
高饱和的姜黄色极难驾驭,但落在她身上,却能衬得肤色如雪,纤细的腰身被白色西装裤勾勒得恰到好处。丝缎般乌亮的微卷长发,三七分开,从面颊两旁自然地披泄而下,软软地垂在肩上。
她抬手将快要贴住额面的头发拨至肩后,露出柔和的面部轮廓,五官却精致美艳。
苏庭深对身侧的顾景湛做了个稍等的手势,随即掏出手机,第二次拨通存名为“叶”的号码。
叶昔念抬脚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到手环传来震动。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国内号码。
犹豫片刻,她还是接通了。
“叶昔念。”低醇的男声,隔着现场纷杂的交谈声和轻音乐,清晰地落入她的右耳。
已经好多年没人直呼她全名了,还是个陌生的声音。
叶昔念秀眉微顿:“请问您是?”
“向左看。”那头只简短回复这三个字。
叶昔念下意识地向左望去,目光却先落在了顾景湛身上。
她的手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四周的一切都像是静止了,宴会厅内杯觥交错的声音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如今这人就站在不远处,那副俊朗的眉眼,越过四年的时光,和留在她脑海许多年的朦胧回忆渐渐重合在一起。
不同的是,在这明亮光线下的黑色瞳仁,多了几分薄凉。
顾景湛维持着侧身的姿势,因苏庭深对着手机说出叶昔念这个名字后,带着几分不确信,顺着苏庭深的视线看去。
看到叶昔念的刹那,他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克制住了。
他就生生地站在那,看她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极为平淡,不再是那个无论何时都不掩欢喜冲她笑的恋人了。
手机那头久未回复的沉默和叶昔念落在别处的目光,终让苏庭深找出端倪。
她居然在看别的男人。
他犀利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几次,最后落在叶昔念的脸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叶昔念背过身,抬手去抹眼泪时,手机里的声音再次传来,“叶昔念!”
不知为何,这次唤她名字的声音沁着刺骨凉意,让她从恍惚里瞬间清醒。
叶昔念重新抬眸向左而望,一个没注意,直直对上苏庭深的眼神,只觉得那是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渊,明明他嘴角挂着绅士的笑容,却让她背部莫名袭上阵阵寒意。
原来给她打电话的人是他——霍姨的大儿子。
惊诧之余,她的思绪迅速飞转。
出于礼貌,此时她应该叫人,毕竟对方年长她八岁。
她理应叫他××哥。
可这些年她久居国外,对他一无所知,连全名都不曾用心记下。
叫苏先生吗?他毕竟是她妈咪至交好友的儿子,这么叫未免太生分。
还是叫哥哥?她直到今天为止也才第二次见他,关系还没亲昵到可以这样叫的程度。
“怎么,不认识得我了?”声音再次传来,无端生出一丝催命的意味。
情急之下,她心虚开口:“苏……哥哥。”
话落,她自己都一怔。
分明人还处于无比纠葛的状态里,可这该死的嘴却有它自己的想法。
刚哭过的声音里还带着酸楚,再佐以苏哥哥这天生自带嗲意的称呼,一瞬间化作不明物体穿过层层障碍撞在苏庭深的心上,心口莫名发软。
看着她刻意瞟向别处,不敢正视自己的尴尬神情,他的唇角渐渐小幅度地弯了起来,低沉嗓音里隐含撩拨,“乖,不哭了,我们回家。”
叶昔念蓦地转头朝苏庭深看去,紧接着贴耳的听筒里传来很轻的一声笑,从他喉咙深处传来,那是种混合了戏谑和纵容的笑。
很快,忙音传来,是苏庭深主动结束了通话。
苏庭深收起手机,旋即对旁人清淡一笑,“小姑娘和我闹脾气呢,让顾总见笑了。”
顾景湛神色微怔,一时分不清是因为叶昔念并非为他而落泪,还是因为苏庭深唤她小姑娘。
虽说称不上熟稔,但通过德国项目的合作,他对苏庭深也算有几分了解。这个男人向来以冷静理智著称,极少展露情绪波动,且一心扑在事业上,别说是女伴,连特助和公司秘书都是男性。
沉默片刻,他终究按捺不住,开口试探:“所以,昔念和苏总是……”
苏庭深闻言,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只淡淡地“嗯”了声。
顾景湛眸色渐深,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但这几年的商场历练早已让他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此刻仍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顾总,我得先走一步。”苏庭深抬手看了眼腕表,语气里带着宠溺的无奈,“我再不去哄,小姑娘怕是又要哭鼻子了。”
“理解。”顾景湛大方颔首。
透过宴会厅的落地窗,他望见苏庭深大步流星地朝叶昔念走去,那抹清丽亮眼的身影却因对方的靠近而刻意避开。
这般情形,确实像极了一对正在闹别扭的情侣。
两道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终至消失不见。
顾景湛转身,从经过的侍者托盘中取了一杯香槟。仰头饮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间,却浇不灭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叶昔念十二岁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直至四年前分手,她都不曾跟他闹过脾气。此刻回想,他竟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顾总,张董在找您。”助理适时提醒。
顾景湛将空杯放回托盘,整理西装,敛去方才的情绪,恢复先前温和儒雅的模样。只是转身时,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了苏庭深和叶昔念离开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黯色。
叶昔念正准备搜索苏家的信息,想趁着这闲隙,赶紧恶补那位“苏哥哥”的全名,免得下次再出洋相。
周遭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她还未来得及在手机屏幕上敲下字符,一道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习惯性地与来人拉开距离,然而他低沉的声音已经响起:“你和顾景湛,之前就认识?”
这句话令她脚步一顿,耳根瞬间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没有。”她否认,可声音却虚得很。
苏庭深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自是留意到了她眼神里的闪烁,但顾及到这是她的**,便不再继续为难她,“走吧,跟我回家。”
叶昔念一怔,困惑地望着他:“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家?”
“这个问题,”苏庭深边说,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你得问霍女士。”
话音未落,他已经拨通了电话。
“找到念念了吗?”电话那头传来霍闻溪温柔的声音。
“嗯,在这。”
叶昔念接过苏庭深递来的手机,贴着右耳,轻声唤道:“霍姨。”
“念念,霍姨有个事想和你当面商量,正好庭深今天去参加你们家的婚礼,我就想着干脆让他带你一起回家里住几天,可好?”
听到这,叶昔念这才明白苏庭深先前在电话里说的“我们回家”是确有其事,倒是她,会错了意,还以为他是在故意调侃。
叶昔念沉默良久。
她11岁就离开港岛独自去国外读书,这些年回港岛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不跟他回家,她也不打算回浅水湾的叶家。
叶家如今除了叶温姝,已无人让她牵挂。
“好的,霍姨,那就叨扰您几日。”她轻声应允。
电话那端,霍闻溪掩不住喜悦:“太好了,我这就准备房间。”
归还手机后,叶昔念随苏庭深穿过酒店大堂。夜幕低垂,半岛酒店门前的喷泉在璀璨灯光下泛着银色光晕。一辆黑色宾利早已恭候多时,司机笔直地立于车侧。
见他们到来,司机主动拉开右侧车门,苏庭深侧过身子,示意她先上车。
叶昔念将肩上的托特包取下,拎在手里,“我坐左边吧。”
话刚落,她已绕至车后,从容地拉开左侧车门轻盈入座。
苏庭深紧随其后入了右座,车门关上后,他解释行程安排,“今晚包机返京。”
叶昔念只轻应一声。
连续15小时的工作,加上情绪的波动,让人心力交瘁,此刻她脑袋放空,什么话都不想说,只看着窗外的霓虹稍瞬即逝又周而复始。
车内恒温空调吹拂着若有似无的凉意,混合着无花果香调的香氛,营造出一种静谧安然的氛围。
很快,疲惫感袭来,她倚着车窗沉沉睡去。
苏庭深侧首望向熟睡的女人,月光透过车窗,在她精致的侧颜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
四年前,她还是个扎着高马尾的青涩女孩,穿着白T恤牛仔裤来见他,还没开口叫人,她就红了眼眶,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桌上……
她哭得他眉心直跳,谈百亿的生意也没这么慌,放在桌下的指腹反复摩挲,犹豫着要不要将碟盘上的纸巾递过去。
结果她哭到一半,放下手里的甜品盒就离开了。
然而四年过去,她依旧是哭包一个。
想到这,他蓦然无奈地低笑出声,将手机调至震动模式,继续处理工作。
当车驶入停机坪时,苏庭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叶昔念此时睡意正浓,纤长的睫毛纹丝不动。
他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眸色愈发深邃。
“去加多利山。”他对司机吩咐道,顿了顿,“今晚的行程取消。”
宾利在夜色中悄然转向,驶向与机场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