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陈时煜是在影音室找到冉晳婷的。
他刚推开一条门缝儿,室内悲婉的人声扑耳,皆是恸人的伤情。
任大屏里色彩各异的斑杂浮光不停略过男人的眸底,陈时煜依然目视着那个没有坐在最中间位置的女人。
“冉老师。”
夹杂在音响里的压抑泣声戛然而止,冉晳婷匆忙抹了把脸,回头挤出一个仓促的笑:“陈先生,你下班了?”看了眼手表,“好像比平时早一点。”
相隔两处的人无言对视了三秒,里面的人率先低头拿起遥控器,关了设备,顿感举足无措。
“吃饭。”
说完,门口的男人便离开了。
*
餐厅上空浮响的只有刀叉轻碰瓷盘的清脆声。
“陈先生,顾周两家今日已经订婚完毕,” 氛围仍然沉寂,冉晳婷没有暂停,“这金屋藏娇的戏码,我是不是可以提前杀青了?”
烛火跃动,亲昵舔舐着男人刀斧凿刻的侧脸:“冉老师,聪明人之间不需要多言语。”
冉晳婷呷了口橘汁:“看来陈先生你对抗的女人并不简单呐。”
“那女人的确不简单,”英挺的鼻梁阻断了左侧脸的光,陈时煜的脸色半明半暗,“冉老师,你我还需努力。”
“可是过两天,我就要回清市了。”
男人的大半张俊脸已现于光明之中,凌晰的下颌张开,嘴里发出低低的笑。
灵气润泽的黑色眼珠在冉晳婷上翘的眼眶中间呆滞了两秒,随即抿起细微下坠的唇角。
“放心,你回去了,戏还可以继续。”
“还有陈先生,”女人吃完最后一口牛排,懒懒地擦了嘴,“我弟排练时骨折了,最近被公司停止了一切活动,钱可能要推迟一段时间还给你。”
“好。”
冉晳婷转身离开餐厅时,身后的声音响起:“酒水是免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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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月纱浮动,夜色寂静,一位俊挺的身影慢条斯理踱步出卧室,行至厨房。
“冉老师,大晚上又喝酒?”
这几日吃药,冉晳婷每每都是凌晨两三点才睡,有了他晚餐时的那句话,索性也放开了胆儿,大摇大摆地拿着伏特加去厨房调酒。
是的,她还是知道这伏特加是这酒柜里面最便宜的,如若有日他让她偿还,她这微薄的工资还是挥霍得起。
“嗯。”
五分满的正方体冰块装在透明六边形玻璃杯里,冉晳婷晃了晃,叮当脆生响。
轻弯起唇,倒入少许伏特加,把鲜榨的橘子汁加至八分满,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她蹙眉又加了些酒,试着抿了一口:“味道刚好。”
转过身,见男人双手抱胸仍倚在门框,一双狐狸眼怔住,她唤了声:“陈先生?”
陈时煜漫不经心应道:“嗯?”
冉晳婷一字一句保证:“放心,喝醉我也会很乖的,不会打扰到你。”
近在迟尺的独特清香隐约可闻,男人瞳孔里倒映的明黄酒波一摇一曳,与端着它的主人一样,一颦一蹙间,尽是动人的姿媚。
陈时煜视线下移,未着一点绛红的娇唇再次翕动,洁白贝齿整齐排列,沾了酒泽的红舌隐约可见。
“陈先生?”
男人站直身,不动声色地撤离视线:“好,我睡了。”
冉晳婷小声嘟囔:“好什么好,我明明问的是你要喝吗,答应了我,却又说要睡了,真是奇怪。”
*
翌晨,曙光渐起,落地窗只拉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真丝帘纱,趴在餐桌上的熟睡女人覆着的绸缎隐隐氲出低调的薄金光泽。
似十几岁少女般香娇玉嫩的脸蛋匿在散于耳侧的微翘短发下,堪堪露出俏挺小巧的鼻尖只身镀着恬谧静雅的金晖。
墙上色彩冶丽的人体油画与周遭的奢华古典楠木家具,把少女的纯真美好团团围住。
帘外光徐徐渗透,桌上的伏特加银瓶从不同角度亮着细小的铂芒,一步一步把这静动皆宜的光影点缀到极致。
空气中的温度渐染渐高,远远看去,那处绮丽的中心愈发鲜活明动,闭眼的发光少女钻进油画成了个中世纪城堡里的迷途睡美人。
或许被管家开门的细微声响惊扰,美人弯成姣好弧度的长睫颤了颤,缓缓支起身子,背上的暖意刹那从肩头滑落。
本是个苏醒后的懒困动作,却被美人做得一呼一吸间皆是迷碎的性感。
管家屏住呼吸放轻了动作:“冉小姐,您醒了?”
冉晳婷撩起眼皮,拿起身后的绸缎锦被,离蒙的水光顷刻在眼底褪去,红唇轻咬,娇嫩的唇肉挤到一块,问:“几点了?”
“六点半。”管家收拾着桌面的瓶瓶罐罐,“冉小姐,请您先去洗漱,早餐马上为您们备好。”
“好。”
刚从卧室收拾好一切的女人,迎面碰上又是七点准时打开房门的陈时煜,眸光微妙地沉了沉,她不动声色地移开快要相撞的视线。
目睹着女人的反常举动,男人的眉间微不可蹙。
“明天我让小张送你去机场。”
冉晳婷颔首:“谢谢。”
“不用。”
一前一后走进餐厅之际,她忍不住说:“其实我觉得,陈先生你并非那么薄情。”
陈时煜在对面落座,淡淡回了一句:“就因为我昨晚给你盖了被子?”
见她没出声,他继续说:“还是因为处理了你表弟的事情?”
冉晳婷左手撑住脸,懒懒道:“我想都有吧。”
轻勾起唇角,男人眸底的情绪看不清辨不明:“你的话让我很受用。”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有冉老师,你也并不像外貌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
长了一张狐狸精脸,又有一双狐狸眼,都是她无法选择和摒弃的。
面对这句真心的讽刺,冉晳婷无所谓地笑了笑:“可能吧。”
*
第二日,冉晳婷没在清市停留,直接从机场转到高铁站回了礼城。
听到久违的关门声,卢谐高兴得从厨房探出头来:“冉冉,你回来了?”
“嗯,妈,煮的什么呢?”
说着,门口的人换了鞋,提着行李箱进了客厅。
“你上车的时候,我就忙活着炖鸡,马上就好了,”卢谐推着自家女儿出了厨房,“你先去洗个手。”
后者转过头问:“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
冉晳婷洗完手出来,卢谐已经摆放好了碗筷。
“前两天你小姨才知道小介摔断了腿,吓得直哭,我们当时就赶去了市里。”卢谐舀了大半碗鸡汤,放在冉晳婷面前,“那小子也算是长大了,以前小时候有点小伤小痛,一回家就哇哇大哭,现在怕我们担心,一直瞒着我们。”
“对了,冉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自家老母亲在套她的话,冉晳婷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也是两天前才知道的。”
“你们姐弟也不和我们在一个地方,小介现在又忙,都难有个照应自己的人。”卢谐喝了一勺鸡汤,“有什么事就对我们说,礼城离市区不过半小时,很近的。”
冉晳婷低头:“我知道了,妈。”
“你们姐弟俩都瘦得跟猴儿似的,”卢谐夹了块鸡翅放进说话人碗里,“多吃点。”
“谢谢妈。”
一顿饭吃得甚是和谐,可长期在外地的孩子回到家的前几天都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而后就两看生厌,变成一根无人要无人问的杂草。
冉晳婷也是这样,在家呆了五天,卢谐就只管住不管吃了,一天不是和朋友们在外面游玩就是忙着参加同学聚会。
不过好在一个人宅家无人叨扰,也算过得自在。
下午的烈日抹去了最阴狠毒辣的一面,西沉的太阳追逐着群峰,日光斜照在客厅地板上,晒得沙发上的小女人儿昏昏欲睡。
电话铃声响起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见又是一个陌生号码,她蹙起秀眉接通:“喂,您好。”
“冉老师。”
烟嗓震动发出的声音如金钟沉沉打在冉晳婷的耳蜗里,困意瞬间消失了大半。
“陈先生?”
“我在礼城大酒店。”
“嗯?”握着手机的五指一松,还好她右手及时稳住,“好戏开场了?”
“是的。”
“我马上过来。”
刚坐下,对面的男人略过寒暄,便起了一句奇怪的开场白:“黎原没再找你了吧?”
冉晳婷摇头:“最近没有陌生短信和电话了。”
夹了块软糯的白豆腐放进碗里,她又问:“怎么突然提到他?”
“他憋了太久,前几天醉酒打电话来‘慰问’了我一番。”
说着,男人眼底的笑意隐约可见:“然后又威胁我半小时,最后还不忘点明中心,表达对冉老师的喜欢。”
冉晳婷状似感同身受地说了句:“那可真是委屈陈先生了,”随即抬起茶杯,“我先干了,你随意。”
仰头一口饮尽,她又说:“陈先生,这顿饭我请,你的精神损失费。”
陈时煜静默视着对面的举动:“黎原说,他想把你抢过来。”
像是听到了个笑话,冉晳婷嗤笑出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看来只有我和他谈恋爱,哪怕就一天,我这朵假白玫瑰才会变成他衣服上沾的饭黏子。”
“黎原很轴,你是第一个拒绝他的女人,冉老师,我觉得你这个办法可行。”
冉晳婷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那等两个月后我戏份杀青了再说吧。”
对面的男人不予评价,只说了一句:“明天上午我开会,中午一起吃。”
“好。”
吃完了饭,冉晳婷拒绝陈时煜让张效送他回家的好意,选择走路回家,就当是消食。
半小时进了家门后,她的胃还是胀鼓鼓的,摸了摸肚子,心里不免吐槽自己今日是吃得有点多。
沙发上的卢谐调换频道,不经意看了刚回家的人一眼:“办公室的姚老师说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吃饭,冉冉,你谈恋爱了?”
冉晳婷拉开抽屉里找胃药:“不是,就一个熟人,上次帮了我一个忙,我请客感谢他。”
卢谐话不说破,点到为止:“一定要考察好对方,不要像上次那个。”
饮水机前的人暗了心神,一口吞下药:“知道了。”
*
翌日,天气阴凉,正适合出游,卢谐却坐在客厅,看似没有出门的打算。
“妈,您今天不出去?”
沙发的人专心致志看着电视:“嗯,暂时没有约。”
母女俩看了一上午的剧,冉晳婷深谙老母亲是堵着自己,不让出门,心里叹了几口气。日头悬正,准时收到陈时煜的短信,她还是决定回卧室换好衣服。
“妈,我出门了。”
“去哪儿?”
冉晳婷挎上包从卧室出来,没过多解释:“出去走走。”
“不用防我像防贼一样。”卢谐调低了电视音量,面色不和。
站着的人身体一僵:“我没有防您。”
看着说话人紧紧攥着的手机,卢谐嘴角浮上嘲弄的笑:“一上午都拿着手机不放,只要是正正经经地谈恋爱,没什么可遮掩的。”
陈年旧事突然被这么一提,冉晳婷脸上挂不住:“我也没忘记您当时给的那一巴掌,吃一堑长一智。”
坐着的人急急站起身:“妈那是怕你误入歧途,是为你好。”
“呵呵。”冉晳婷冷笑,伤人的刀子从嘴里冒出,“为我好,所以不停地给我找继父?您说要看人品,不要看对方有没有钱,您呢?您自己是怎么以身作则的?”
见眼前的母亲愣住,她咄咄逼人的语气更甚:“有其母必有其女,您都愿意主动去勾搭已婚男人,您女儿效仿您,怎么不可以?!”
引爆爆竹只需要一条导火线,而能让她母女俩关系再次陷入僵局也只需要几个关键词。
已婚男人算是其中一个。
“啪!”
阔别一年半的耳光再次打在冉晳婷的左脸,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