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濯静回到寝室的时候,三个室友都醒了。黄浩元在洗漱,而夏晨、赵云枫则是坐在桌子旁边玩手机。
夏晨听到门闩的声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反头看向门口。
“你早上出去了?”他态度随意地开口道。
黄浩元和赵云枫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但是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挪开了,只有夏晨的话音在室内响起,显得有些突兀。
裴濯静并不清楚他和这个夏晨关系如何,所以他只是简单地点点头。
至于另外两个室友,关系肉眼可见应该不怎么样。
赵云枫等到裴濯静落座后才偷偷转过头去瞄了几眼,裴濯静的床位就在他对面。
他跟裴濯静的确不熟,只不过他现在偷瞄有别的原因。
前段时间裴濯静请了将近一个月的假,没人知道他去哪了。明明这人在学校里呼朋引伴,却是没一个人清楚他的具体消息。
直到昨天,裴濯静才重新出现。
昨天晚上,他和夏晨在玩王者辉煌,寝室的门猝不及防开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竟然是裴濯静站在门口。
血顺着他的额头滴下来,脸上通红一片。刘海上黏满了泥水,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大块的脏污,依稀可见刺目血痕。
裴濯静面无表情地把外套脱下来,挂在凳子上。赵云枫这回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些挂在他手臂上斑驳又可怖的伤痕,像是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虐待。
这甚至不是打架能打出来的伤痕。
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难为这人还能面无表情,这要是他,得痛得在地上打滚。
此时的裴濯静完完全全就是从地里爬出来的恶鬼,与开着空调的温馨寝室格格不入。
赵云枫直勾勾地盯着裴濯静,浑然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吃惊。他的瞳孔震颤着,手指也是,还不忘在屏幕上精准按下“110”三个数字。
裴濯静没有不注意到的道理。
他垂下眼皮,血点颤悠悠地支撑在睫毛上,凝眸望向赵云枫。
黄浩元在浴室里叮叮咚咚地收拾洗澡的盆,“枫子,枫子?帮我拿一下柜子里那瓶新的洗发水——”
“听见了没?赵云枫?”
裴濯静摁住他的手腕,没用什么力气,只有未干的水迹蹭到了赵云枫腕上。在赵云枫的视野里,裴濯静挡住了天花板的灯管,空间在黑暗的笼罩下迅速变得逼仄。
赵云枫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但是被那双漆黑的瞳孔盯住的一瞬间,他下意识把手机翻盖在桌上,迅速挨着阳台边离开了。
“马上拿给你……”赵云枫的声音比平常低。
“哦……快点啊。”
……
直到今天早上,赵云枫都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是实打实地被裴濯静吓到了,不过睡一觉起来,他的好奇心又死性不改地冒出头。
他和裴濯静之间有点过节,但是没什么深仇大恨。如果裴濯静需要帮助,他确实不应该袖手旁观。他昨天倒是私底下问过夏晨,不过夏晨对此一无所知,并且表示裴濯静并不想告诉任何人。
他和裴濯静的过去只有这些可说:
赵云枫家里有点资产,算是本地人里家境不错的那一批,只不过他恪守“财不外露”这个准则。所以刚开学那会儿裴濯静巴结了他一阵子之后,发现他身上确实没什么油水可捞,就干脆地放弃了。
赵云枫索性也跟裴濯静维持着不咸不淡的室友关系,没有过多的交流。
在赵云枫沉思的时候,裴濯静忽然站了起来。吓得赵云枫飞快把头转回去——他在心里啃手指,裴濯静什么时候有这种冷冰冰气质的?
电光石火间,他瞄到到裴濯静早上出门的时候买了药膏。
裴濯静听见背后传来凳腿摩擦地面的“刺啦”声,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背后那个穿白衣服的人装作在打游戏,但是裴濯静猜到他刚刚在看自己。
不过他没有搭话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打开了原主的衣柜。
……
【哇哦,想不到这个家伙还挺潮的。】系统冷不丁来了一句。
衣柜里都是一些花花绿绿的网红款服饰,裴濯静翻了几件出来,几乎都有着大大小小的质量问题,或是脱线,或是掉色。
底层放鞋的柜子也差不多,虽然裴濯静对名牌不算了解,但是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母,不少地方溅上了泥点,白色的鞋跟发黄,大概是从某红色爱心软件上入手的盗版款式。
他此时心情十分复杂,依照他本人的审美,穿这些出去确实有些难为他了。
他在衣柜里翻翻找找,最后才从角落里翻出一件黑色外套、纯白上衣和一条布料完整的牛仔裤。
在这之前,他把一条膝盖上开洞、一条小腿处开叉、一条腰臀部镂空——总之不忍直视的牛仔裤,收拾收拾塞进了衣柜的最里面。永远也不会翻出来的那种。
裴濯静拎着衣服在卫生间里待了一会儿才出来。
他的外貌的确是优越,身材比例也是一等一的好,即使穿着以前那些浓浓廉价感的衣服都能钓到网络暧昧对象。现在换上简单干净的衣服,整个人都显得有少年气,但是又夹杂着一种漠然的距离感。
赵云枫本事想偷偷打量的,不过他看见裴濯静从卫生间里出来,难掩惊艳之色,视线不自觉追随着对方。
他今天转性了?穿这么朴素?
有一说一,这套比平常那些诡异的层层叠叠、破破烂烂、花花绿绿的套装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一黑一白穿在他这个衣架子身上甚至有种轻奢之感。
赵云枫的确觉得裴濯静的气质发生了明显变化。尽管只是换了一套衣服,可那种微妙的感觉一直停留在赵云枫心头。
随后,裴濯静没有过多停留,他推门直奔片场而去。
————
正如之前所说,裴濯静在学校巴结了不少“潜力股”,所以他凭着人脉混进片场并没费多少力气。
在南教学楼的顶层,整个一层全部被拿来拍摄了,楼梯口处拉了封条。
他随意把玩着身上挂的工作牌,扫了一眼人群聚集处,拍摄还没有开始。
为了避免太晃眼,二来也是方便她找到许意然的具体位置,裴濯静远远绕过拍摄的主场地,顺着那些“后台”教室的门口走去。
【哈啊——】系统在空间里打了个哈欠,【宿主,你真是我见过做任务最熟练的一个了,简直让我安全感爆棚。】
【通过翻微信聊天记录来确定联系人身份,以及原主和他们的关系,再加上你那巧言令色的……】
裴濯静满头黑线,【停,不要监视我。】
系统明显在盘算着什么,它无视宿主的话,继续叭叭地说到,【嘿嘿,那么优秀的宿主大人肯定也做好了其他功课吧……】
【反正现在也没有正式进入剧情,人家就先不陪你喽?】
【你放心,世界对于非剧情内容放得挺宽的,只要不会造成对剧情的毁灭性打击,世界意识基本上都不会有反应。反正我们只是来刷刷好感度的,我相信您绝对能轻松搞定的。】
裴濯静觉得系统在这里吵吵闹闹反而让他头痛,干脆让系统不用再出来了。
葡萄系统非常愉快地回到空间看起小电影。
【加油,宿主sama~】
身上挂着他某个学生会朋友的工作证,裴濯静并没有引起过多注意。
正如系统所说,小说开头的时候主角正在拍摄这部名为《晴天》的电视剧,不过是在接近杀青的部分。也是在这个时候,主角攻回国,开始了和许意然的爱恨纠葛。
现在的时间点在小说开篇之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系统提议可以先和许意然打好关系,正好此剧是在A大拍摄,裴濯静觉得这样确实稳妥。
他提前搜集过关于《晴天》的各种信息,以及许意然助理、经纪人等的资料,以确保不出岔子。想要接近一个idol,系统说起来容易,实则一不小心就会被认成私生饭。
虽然原书中两人认识,但是裴濯静并没在手机里找到许意然的联系方式,只能通过隐秘地观察走廊里的路人才能推断出许意然所在的房间。
裴濯静庆幸自己没带鸭舌帽,否则待不过两秒就要被当成可疑人员。
“许意然非常高兴能再次遇见裴濯静,并且对方还认他这个朋友。他们当天晚上就立刻约定下馆子聚一聚。”
“许意然无论如何也会保住裴濯静,不管是为了制止陆沅疯狂的行为,还是为了挽救他的朋友……虽然现在的裴濯静变了很多,但是他对许意然仍旧是重要的人。”
回想起这段剧情,裴濯静往前面的教室走去,那里大概率是许意然临时的化妆间。凭着他们之前的关系,他有一半把握许意然会愿意出来和他“聊两句”。
就在他偷偷摸摸接近教室时,教室对面的拐角处忽然出现一片黑色的衣角,一人长腿迈出,抢先一步停在了教室门口。
在阴影里,只能看清来人的侧脸。但是不妨碍他贵气逼人,发型和服饰打理得一丝不苟,鼻梁高挺,相貌堂堂。
明明是夏天,却穿着长款的薄风衣,黑色袖口外露出来的皮肤白得晃眼,本该显得精致,却莫名让人感到湿冷。
……
裴濯静微微低了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
他感到男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犀利审视。
就仿佛他们认识,而且关系还不怎么好。
裴濯静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刻意挪开了自己打量的目光,装作没看见与他擦肩而过的男人。
或者说,他本不该让目光停留那么久——只不过在缓慢而又细微的一瞬间,他们在狭窄的走廊中相遇,对方的身影在无声无息地占据了他的视线。
这瞬间,说不上经意,却也说不上毫不经意。
除了主角之外,也会出现这样的人么……让人捉摸不透。
裴濯静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假装前进,在听到两阵“咔嚓”声后不经意地绕了回来——第一次是男人进去的声音,第二次是里面的化妆师、经纪人离开的声音。
最后他站定在拐角处,正好能听见门内模糊的对话。
“你来干什么?我今天有工作。”
“我跟你讲过很多遍道理了,就算你再开出一万个条件我也不会同意的。”
裴濯静站的总归还是有些远,没能听见男人的话音。室内安静了一会,随后响起了许意然激动的质问:
“你调查我?”
“我早该想到的……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根本和你没有任何交集,我长得也不好看,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许意然的确是书里描写的坚韧小白花,即使知道主角攻手上握着滔天的权势,也坚决不可能因为威逼利诱向他低头。当然,许意然最后接受主角攻包养的理由是对方答应帮他把母亲转到最好的医院,并请来国外的顶尖专家来当主治医生。
作者没有明说,不过裴濯静猜想还有一部分理由是,主角攻很少对许意然做实质性的冒犯举动,就像突发奇想买了一只鸟锁在家里玩,而后却把鸟儿托管给管家精心照料。
……主角攻?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是主角攻?他不是很久之后才回国吗?
裴濯静暂时选择揣着这个疑问,没有迅速下结论,毕竟系统前一个小时才给他打包票说剧情还没开始。
——
室内。
“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陆沅像往常一样坐在凳子上,许意然却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两人之间的地位关系正如他们的姿势和站位。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陆沅油盐不进。
许意然被他搞得十分崩溃,他的嗓子控制不住地发酸,但是又不愿意让那人发现,只能压低了声音:“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我改,我全都改还不行吗?我坚决不会和你签这个合同的。”
陆沅沉默了半天,最后只是回答了一句废话:“没什么理由。”
不过,他旋即补充道,“我答应了会为你的母亲提供最好的医疗,她醒过来的概率可以提高到百分之三十,预估醒来的时间也会提前到三个月。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如果说许意然有什么最痛恨的事情,那就是贫穷。贫穷带来了苦难,他为了渡过这些苦难一次又一次地倾尽全力,他没有办法像别人那样坐在教室里安逸地学习,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的梦想。就连在娱乐圈,他也是一步一步如履薄冰。
放在其他时候,他绝对不可能控住不住自己的音量——作为公众人物,随时要避免黑料。
不过既然这个人来了,也说明这他会摆平一切。就比如他们的对话,就算别人听了去,他也不用有丝毫的散担心;就比如这些令他厌烦的工作,就算他今天撂担子不拍了,也不会有人置喙他分毫。
这就是陆沅手上握着的权利。
他对贫穷的痛恨深入骨髓。如果不是因为没钱,他的母亲就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就不会一直醒不过来。说不定三个月后,他就能笑着跟她打招呼。
他有些绝望的想着……所谓的包养吗?
怎么好像和他所为之奋斗的东西一样呢。他不想被人操控,却在这一瞬间甘愿被人操控。
陆沅并没有火上浇油,他平静地解释:“还有所有,你所希望的,都可以提出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
发现着门内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裴濯静默默绕回了拍摄现场,只不过站在一个稍远的地方,等待下一个和许意然打照面的机会。
没过多久,许意然从刚才的走廊处走出来,把手中的水杯递给助理。导演看见他过来了,风风火火地催促他赶紧站好位。
这个场景在顶楼的露天平台,房顶堪堪遮到三分之一的面积,剩下的部分都浸在阳光里。纪念天气不错,只不过在忙碌火热的工作氛围中有些闷热。
作为当红小生的许意然饰演男一号,女一号则是由一位名叫宋瑶的偶像饰演。这段戏大约是男女主在天台上互相倾诉暧昧的情愫,不过女主角因为其他的原因必须拒绝男主角。
裴濯静倚在天台另一边的角落,兴致缺缺地看着导演指导场景。他耐着性子等许意然休息,好在在“旧友”面前刷一个脸。
只见许意然站在女主角身后,人工造风把宋瑶的发丝吹起,在许意然面前飘扬。
“……这件事是你做的吗?”
许意然凝视着女孩的背影,眼里泛出“深情的泪光”。
“深情的泪光,深情!小许,情绪再起来一点!”导演甩着手中卷成圆筒的剧本,浑厚的声音穿透力极强。
许意然眼睛都哭得泛红,还得恭恭敬敬地“嗯”一声:“知道了,导演。”
“我们再来一遍,保持这个情绪。”
“咔哒。”在火热的氛围中,一道极轻的声音被裴濯静捕捉到。
一个西装男性搬了一个凳子在不远处,恰好在房顶遮住的阴凉地。随后他把手臂下夹着的软垫铺在凳子上,然后又找来一张伸缩的圆桌,支在凳子边。做完这些,他就等在一边,反倒是另一个人坐了上来,双腿交叠——
裴濯静没有侧头看,但他凭着一种特别的感觉猜测,是刚才身份不明的男人。
有人在导演旁边轻声说了一句:“导演,资方来了。”
导演很想趁热打铁拍完这一段,他没扭头:“等拍完这段,马上去。”
那人又补充了一句:“是陆总亲自来了。”
导演眼睛瞪圆:“你这人说话怎么一段一段的,重要的事情要放在最前面说,明白不?”
他很快站起来,迅速给旁边的人交代了两句,就闪现到了“资方爸爸”身边。
很快,随着导演的离席,陆陆续续有制片人、编剧等等凑到贵气男人面前刷了个笑脸,点头哈腰。他们姿态里的恭敬和畏惧几乎不需要仔细分辨,生怕坐着的人感受不到。
裴濯静倚着栏杆,挤在一堆器材中间,这才用余光观察着不远处的人。
他是投资方?不过似乎比一般的资方要更加大阵仗,应该是排得上号的大人物。
裴濯静竖起耳朵,也没听见男人开口说话。他有心想仔细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子,却总感觉有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
“小静!是你吗?!”
裴濯静猛地被一道声音拽回神。
只见许意然照片的3D版出现在他面前,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裴濯静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这是活生生的许意然。
“我拍戏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这会儿等休息才过来找你,”许意然眼里闪过惊喜的光,在他清秀的脸上显得尤为可爱,“你真的考上A大了,恭喜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还会再碰见你的。果然我们之间缘分不浅。”
裴濯静沉默了短暂的几秒,正准备说一句表现喜悦心情的话,谁知就被许意然打断了。
“没事的,不想说话可以不说。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等到拍摄结束之后,我来找你好吗?”
还没说上两句,导演那边就快速调整好了机位,准备拍下一幕。导演频频往这边看着,使得他们两个人在一堆拍摄道具中间有些突兀。
许意然的只说了两句话,语速就不自觉加快,还带上了一丝近乎哀求的神色,只是面上依旧挂着令人安心笑容。
裴濯静被这句话搞蒙了,许意然似乎想伸手摸一下他的手,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他的目光在裴濯静那些藏得很好的伤口上停留了一会儿。
他走后,裴濯静才确定,有一道真真切切的注意力在他身上。
有人一直在关注他和许意然的对话。
并且那目光还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像是毒蛇攀上他的脖子,要用尖牙在他背后剜出一个洞。
——真是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