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来到四班教室门口,“报告。”
书声琅琅的教室倏忽间因她安静,班级内所有视线目光一致抬起,投向门口女孩身上。
开学第一节是四班班主任冯悦的课,冯悦这人上任前就明确表示过自己最讨厌不守时迟到的人,还说如果谁要是迟到了,就自觉在教室门口罚站,别等她一个个去抓。
她在门口缓了几口气,看讲台对黑板写字的冯悦半晌,都没听到她让她进去的声音。
教室安静的可怕,平常几不可闻的粉笔书写响动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
在众目睽睽下,她羞愧地走到窗户死角自觉旁罚站,并借此建筑物躲避所有投向她的目光。
南休思的生活一直都被自己规划的很有条理,她喜欢按照计划稳妥行事,不喜欢突如其来的意外,以及外界一切所能对自己造成不准时的因素,耽误她计划之内的安排。
这是她第一次迟到,也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体验计划不受掌控的感觉。
说实话,这种感觉很不好。
她两只手于身下攥着,靠着墙站得板正。
身后冯悦似乎说了什么,她听不太清,只是那话将落不久,教室又恢复她来之前的朗朗书声。
女孩听着书声看向远方天际,此时圆日正挂东头,晨光如水墨般在乌云遍布的云层中渲染,吞噬。
她想,寒冬过去,春城终于又回到它本该最宜人的季节。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你们俩能不能安分点,少给我惹点事儿?”
四班旁边的楼梯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道呵斥,男人声音很大,粗犷的声音带着楼梯道空旷回响传遍走廊,南休思站在四班门口偏了偏头,空无一人的走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夏桥,你知不知道你上学期期末考排名多少?全校整个初一年级才五百人,你考四百九十多名,倒数第三!”
男人把“倒数第三”四个字咬得尤为重,似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
男人话音刚落不久,紧接着旁边楼道又响起一道呼吸声很重的笑声。
“你还敢笑?萧行?你是不是以为你考的不错啊?啊?”
“你去年期末排名倒数第二!倒数第二啊!你还有脸去笑话人家夏桥?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跟我说说?”
萧行低头没皮没脸地回:“没倒数第一,那不还挺好的,说明我这次考试还进步了。”
“你!”男人气得不轻,“你以为你为什么这次能考第二?是因为有人生病请假缺考没来,交了张白卷!”
南休思在旁听着墙角,她站在天选之地,一切声音都清晰可闻。
“你们玩玩我不说什么,这马上下学期升初二了,初二初三是关键时期,你们要是铁了心不想学习就跟老师说,老师给你们调到后排坐,咱就别打扰那些想学习的人,好吧?”
“我这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们要是还想好好学呢,那从今天我跟你们谈完话后就收着性子,咱好好学,努努力,争取中考的时候不留遗憾,行吧?”
俩男生低声应了一声,“嗯。”
男人也不再说什么,挥了挥手,“那没什么事你们就先回教室。”
南休思一听他们出楼道,吓得把脸埋向冰冷的大理石墙面,立马对墙转了个身,生怕被两人发现她在旁偷听人。
虽然她也不是故意听到的...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
混乱的脚步声在楼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随着脚步声临近,南休思那颗不安跳动的心也随之一起变得愈发忐忑。
“南休思。”
冯悦站在讲台朝外喊了一声。
南休思闻声偏头往教室看,不确定地指着自己问:“老师是在叫我吗?”
冯悦点头:“对,你现在进来。”
南休思心下怯喜,想都没想就抬脚走进教室。
她觉得今天自己还挺走运,刚好在关键时候被冯悦叫进教室,躲过了这个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事。
只是刚进去还没来得及想其它事,她就措不及防被冯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劈头盖脸地怒骂了一顿。
冯悦:“南休思!新学期第一天,你看看有谁跟你一样开学就迟到的?你暑假玩疯了心吗?啊?”
南休思面红耳赤低头不语,她能感受到此刻全班视线都定睛在她身上,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冯悦并没有因为她学习好而轻易宽恕她,反而还因为她是四班班长没有以身作则而罚得更重了些。
四班走廊外出现两个勾肩搭背的身影,他们低声说笑着,脸上丝毫不见阴霾之色。
萧行从小到大因为成绩那点事儿早就被骂习惯了,他根本不把这些事当事儿,心态好的不行,连带夏桥跟他待一起承受能力都变强了。
冯悦还在不松口地骂着,南休思觉得很丢人,她心理防线一点点坍塌,眼泪蓄在眶中强忍着没落下来。
不经意走过四班走廊时,夏桥透过窗户朝里望了眼,他看到前方讲台下站着一个背对着她的女生,那女生肩上还挂着书包,似乎是刚到教室不久,此时讲台上的女人正指着她鼻子骂,看得出一点尊严和面子都没给她留。
他忽然想起校门口被登记的那个名字。
“南……”
“南什么来着?”
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他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了。
“怎么了?”旁边萧行听他自顾自不知在咕哝什么,不解问:“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夏桥懒得再去想。
他没当回事地摇了摇头,佯装无恙道:“没事。”
“行”
萧行点头,也没把这小插曲当回事。
两人搭背懒散地回到了六班教室。
.
与此同时,南休思接受完批评后,也背着书包回到了位置。
她屁股挨上冰凉板凳,还没坐热乎,孟伊元就凑脑袋过来问:“思思,我记得你从来都不迟到的,今天是怎么了?”
南休思取下书包说:“今早床头闹钟没响,睡过头了。”
"啊?怎么突然没响?"孟伊元有些不太相信她的话。
以她对南休思的了解,自是知道她是个多么自律的人,就算是闹钟没响,也不可能会影响她早起上学。
因为南休思的生活实在是太有条理了,她对自己极其严格,甚至不允许平静的生活出现一丝一毫不可控的差池。
孟伊元在想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告诉她。
“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闹钟没响,我也不知道今天自己为什么会迟到,明明昨晚睡前调了时间了的...”南休思地趴在桌子上,顿感颓力。
她把头埋在桌子下,低声说:“伊元,我好累...”
“没事的,估计就是坏了,拿去钟表行修一下就好了。”孟伊元伸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安慰道:“实在不行,明天我把我家那个带过来给你用,反正平常我有手机,也用不上那玩意儿。”
南休思坐直身子,对她笑了一下,摇头说:"我今晚回去再看看,可能是我调错时间了吧。"
“行。”孟伊元收回手,往抽屉里拿了个块巧克力,偷偷摸摸塞她手心,“别难过了,来,吃块巧克力。”
她说:“这可是我仅有的存货了,且吃且珍惜。”
南休思低头看了眼手中被塞的四方巧克力,噗呲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上学期孟伊元坐在她身边时曾被老师发现过吃东西,桃源实验在校规中明确写过不允许学生在学校内吃零食,所以那一次被发现后冯悦没收了她所有书包里藏着的零食,还让她写了五百字检讨当着全班的面读出来悔过。
没想到经过上次一系列事情后,这人还敢在校内顶风作案。
她把巧克力收进校服口袋,笑着揶揄:“我害怕登台演讲,还是回家吃吧。”
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孟伊元对她白了她一眼,扭头不再搭理她。
恰好这时上课铃顺势响起,有人提醒南休思去讲台拿新书课本,两人没再继续闲聊。
-
新学期开始之后,桃源实验对于实验班同学管的越发严厉。
正如那天南休思在门口听的一样,初一升初二是十分重要的关键节点,能不能跟上初二快速讲课节奏就靠初一的基础积累,所以这学期刚开始他们被各科老师早早打了预防针,说说让他们集中注意力,上课少开小差。
只不过说是这么说,能把老师话放心里的又有几个?
整个年级除了四班,其他班级都肉眼可见的松弛,毫无紧张感。
尤其是六班,里面谈恋爱打架的学生太多,鱼龙混杂的,三天两头惹出点事儿,导致学校现在也不想再去管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
夏桥平常在六班存在感极低,因为他不喜欢与人交流,所以往往都是坐在最后一排,与那个散发酸臭味的物体成为固定同桌。
他和这个班的大部份人一样,对学习不怎么感冒,考试成绩也时常垫底,像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说出去都没人认识。
不过尽管如此,夏桥喜欢玩蝶这事六班却人尽皆知。
因为每当有人拿着垃圾从他身边经过时,都能看到他桌上放着整齐划一的剖析工具,以及一只死掉的彩蝶。
不少女生私下都说他残忍,虐待自然生物,也有不少女生对于昆虫害怕心理说他喜欢玩虫子恶心,精神有问题等等。
在六班人里,萧行是唯一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人,他知道夏桥对于蝶有种近乎痴狂的态度,也知道这是他最大的爱好,所以从不多嘴去问什么。
-
就这般,时间一天天过去。
春城回暖之后,夏桥又开始如往常般骑自行车去学校,并且再没遇见过那个女生。
她在夏桥的世界里总是神秘的,神秘到每一次碰见,都在出乎意料的场合。
开学几个月后的某天晚上,夏容风突然拿着修好的钟表走进夏桥房间,满脸得瑟地跟他吹牛:“钟老爸给你修好了,这次老爸里里外外把老旧的零件全换了个遍,绝对不会再坏,你就当个新闹钟用,估计还能用个两三年呢。”
夏桥不信邪地接过,“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夏容风自信地道:“我年轻的时候在钟表行当学徒,天天净帮人修钟表了,这算你爸我的老本,吃饭的手艺,你说呢?”
夏简心闻言凑热闹地走进卧室,追问道:“什么什么?爸爸还在钟表行当过学徒?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夏容风揽过小女儿的肩,“我跟你妈就是在钟表行认识的,不知道了吧?”
“啊?”夏简心错愕道:“真的假的?”
这瞬间激起小女生的八卦之心,她连连问:“那你跟老妈怎么认识的?该不会是老妈去修钟,你俩就认识了吧?”
“算是吧。”夏容风说。
“什么叫算是吧?”夏简心不死心地问,“你刚不是说你们钟表行认识的吗?”
“是在钟表行认识的,不过...”
"不过我不是修钟的,是当时要去给你外公送饭。"
三人循声扭头看向时淑端着两杯牛奶从门外走进,她一脸慈爱地将手中两杯递给不明所以的两人,继续道:“你爸干的那家钟表行是早年你外公开的,当时我给你外公送饭,你爸一眼就相中我了,当即就跟你外公说要娶我。”
说着她停下笑了两声。
“然后呢?
“然后?”
“然后就被你外公拿门口树杈子揍了一顿。”
时淑回忆起往昔,“那时候你外公不是开玩笑的,是真揍,整条街都跑来凑热闹,你爸名声扫一地,后来也没让他继续干了。”
“但你们后来还是结婚了。”夏简心看向夏容风,佩服地说:“爸那顿揍也不白挨。”
“那当然了。”夏容风满脸得意之色,“我们老夏家认定一个人,那就是非她不娶,非他不嫁的。”
“行了。”时淑见他尾巴又要开翘,打断道:“都这么多年了,还挂嘴边呢,还没炫耀够啊?赶紧回去睡觉,都几点了?明天不用上班了?”
“行行行,不说了,睡觉。”
夏容风拉着夏简心离开卧室,夏桥跟在三人后面关卧室门,在关门之前,他听到隔壁房间传出一句满是得意语气的话。
他说:“老婆啊,这事我能跟人炫耀一辈子呢。”
夏桥笑着关上房门,重新坐到书桌前,固定蝶翅标本。
他抬眼瞄了下那个被修好的时钟。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差点没笑死在这个深夜。
至于为什么会差点笑死在那个深夜?
因为夏容风根本就没给时钟修好,他只是让不转的时钟再次转动了,仅此而已。
时钟滴滴答答在寂静的夜中回响,逆转的夏桥有些哭笑不得。
算了。
刚吹了一顿牛,要是明早被啪啪打脸了,指不定得多疼呢。
最后在他几经思虑后,他决定保留夏容风面子,不修钟了。
他笑着把那个时钟随手往书架上一放,不再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