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梦竹微微一怔,不知道胤禛这个时候要匕首做什么,不过她还是依着胤禛的吩咐,给他找了一把匕首。
那轴画上画的是猛虎下山,胤禛见年梦竹脸上还透着疑惑,指着落款道:“戴铎这个人虽然小气,却也不至于小气到在我生辰这日,只送一轴画的地步。所以,内里必有蹊跷。”胤禛说着,已用小刀割开了画卷,里面果然夹着几张纸。
年梦竹嫣然道:“您果然很了解您手下的人。”
“不了解的人我从来不用。”胤禛展开那几张纸,上面开门见山,建议主子开始夺嫡。从在皇上面前尽孝,到自己要收敛,万万不可让皇上感受到一星半点儿夺嫡的意思,还要尽量向朝堂官员和皇上身边的奴才示好,最后谈到安排属人在朝为官,戴铎的策略堪称完美,前面那两项也是胤禛正在做着的事。
年梦竹见胤禛脸色渐沉,给他倒了一杯茶:“王爷多少喝了些酒,用点儿茶解一解?”
胤禛将蜡烛上的纱罩摘了下来,把那几页纸凑近蜡烛,烧了个干净:“戴铎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出的法子没能让您满意?”年梦竹也是聪明人,聪明人当然不会问谋士给主子出了什么主意。
胤禛道:“不满意倒也没有,只是不合时宜,也把他主子想得太笨了些。”他坐在书案后面,年梦竹自然而然开始研磨。
“戴铎这个人,我倒是该给他谋份好差事,只是他颇有些吃不得苦,我就偏让他去尝尝苦味儿。”胤禛一边说着,一边写下给戴铎的密信。
年梦竹瞧也不瞧,只认认真真研着墨汁。
回信写完,胤禛扬起头瞧着年梦竹的眼睛,不由问道:“你不想知道戴铎给我写了什么?我又给他回了些什么?”
年梦竹摇了摇头:“谋士有谋士的差事,我有我的差事,谋士负责给您出主意,我负责给您研磨,这样不好么?”
“我以为,你会更想做我的女军师。”胤禛朝年梦竹伸出手,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原来你没这个心思?”
“偶尔说一说,兴许还成。若是说得太多,未免有些不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的意思。”年梦竹转身搂住胤禛的脖子,“何况,十三阿哥与王爷您如此要好,都未必清楚您的每一件事,何况是我。”
“你和老十三不一样。”胤禛双手握住年梦竹的腰肢,“老十三是兄弟手足,你是我枕边的姑娘。喂有枕边的姑娘才能听得见我梦里会说些什么。”
“那就抱歉了。”年梦竹一耸肩膀,“我自幼睡眠便很好,无论您梦里说什么,只怕我都听不到。”
胤禛叹道:“那还真是可惜。我前几日还梦到同你在青山绿水处生活,每日泛舟游湖,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
年梦竹却道:“王爷真的肯过那样的日子?梦竹始终以为,王爷心系天下。”
“若能清闲,谁愿受苦?”胤禛这话至少有七分真在里面,“当初二哥是太子,我一心只想做个清闲阿哥。如今,情形有变,我自然也不得不变上一变。有些时候,有些事并非你想要去做,而是你非做不可。”
年梦竹拉着胤禛站了起来:“梦竹倒是觉着,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非做不可的事。或许,只是由谁做,结果能更好些。当然,上苍赋予每个人的使命皆有所不同,完成自己的使命也很重要。”
胤禛拔下年梦竹头上的发簪,用自己的手指给她梳着长发,似不经意问道:“那么依你所见,你家王爷该完成什么使命?”
“这是您自个儿才说的算的事。”年梦竹当然不上胤禛的‘圈套’,“不过,梦竹相信一点,您想做的事必能做成。”
“何以见得?”
“‘戒急用忍’!”年梦竹正色道,“天下事,放弃容易坚持难,您连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性子都能逼着自个儿改掉,旁的事又怎会不成。”
胤禛揽着年梦竹坐到床上,却叹了口气:“自我改变,要的是耐性和韧劲儿。可这世上的很多事却并非自己便可决定。成大事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那个运气。”
“您想有还是不想有?”年梦竹研究了多年清史,对于雍正皇帝,她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
史学家大都认为胤禛能够继位是因为他是个‘戏精’,在康熙和他的兄弟们面前表现得丝毫没有夺嫡**,而且对上孝顺,对下友爱,这才叫他的兄弟们放松了警惕,叫康熙觉得他是个可托付之人。
可是,胤禛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他始终是迟疑不定的,是命运一直在推着他往前走,最后,他已经不得不坐到那个位子上,没有第二个选择。
胤禛怔住了,不想有那个运气么?恐怕如今连他那位只擅长修书的三哥都有那么一丝想做太子的意思。可是真的想有那个运气么?他又委实觉得,坐在金銮殿的那把龙椅上,高处不胜寒。如今这般情形,他的兄弟们都快你死我活了。将来的刀光剑影实在是今日不可想象的。
“我不能骗你,我不知道。”胤禛的手心渐渐冒出汗来,“若说没有,连我自己都不信。可是若说有,我又很享受如今的日子。三十余年了,再换一种活法儿,只怕阎王会派小鬼儿来催命。”
“您放心。”年梦竹拿出帕子给胤禛擦着手心儿里的汗,“有我在,阎王都会躲着你走,何况是他身边的小鬼儿。我的四爷是长寿之人,没有谁能催了您的命去。”
胤禛朗声而笑:“说得仿佛你真的是天上的仙女儿一般,好像阎王爷也真的会听你的话一样。”
“不一定哦。”年梦竹狡黠一笑。
沉寂的夜里,胤禛已经睡熟。
年梦竹轻声下床,披上狐裘,点燃书房里书案上的蜡烛,罩上纱罩。她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右下角画着墨竹的纸,而后轻轻研磨。
墨汁浸润狼毫笔,年梦竹的手腕轻颤,终于落到了纸上:我家老四并非‘戏精’。
洋洋洒洒的一篇文章全赖于她多年来锻炼出的文学功底。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她和老师一起探讨她的观点时,老师拿出了多少史实来反驳。可是,记载泛黄纸张上的历史真的发生过么?还是那不过一出当时人编出来的故事。
她此时此刻写的这个东西不一样,这是她眼里的老四,是她感受到的真真实实的胤禛。当然,若说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她自己都不会信。不过,比起冰冰凉凉的史书,她这个更添了人情味儿。
毕竟快入冬了,身上披着狐裘也委实冷了些。写下满满的一张纸后,年梦竹双手轻合,往手心儿里呵了一口气。
书案上多了一个暖炉,年梦竹突然有些紧张,暗暗庆幸自己已经将那张纸放到了最下面。
“夜里爬起来,也不找奴才生个火盆,不冷么?”胤禛右手往年梦竹眼前一摊,道,“我不想装着什么都没瞧见,还要在心里猜你究竟写了些什么。”
年梦竹勉强提了提嘴角,只能把那张写满了行书的信纸递给胤禛:“没写您坏话。”
“‘戏精’?”胤禛不由皱起眉头,“何意?”
“演戏的精灵,说明戏好。”她只能勉强解释,难不成还说‘总给自己加戏’么。
胤禛点了头,从头到尾瞧了一遍年梦竹笔下的自己,她竟然真的懂得他内心深处的纠结,真的能看透他的迟疑。
握着信纸的右手有些颤抖,好半晌,胤禛才还给年梦竹,嗓音稍稍有些‘哑’:“你,你……”
年梦竹起身走到胤禛身边,握住他的一双手,道:“我猜中了您的心事?”
胤禛笑着点了头,揉搓着年梦竹的手,不由责备:“有些人说,早上要练好,晚上要睡好,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做不到呢?”
“偶尔一次,不妨事。”年梦竹脸颊微红,将写好的信纸收在一方小小的紫檀木匣子里,落上锁。
胤禛奇道:“怎么还锁起来了?”
“不能给旁人瞧。”年梦竹仔细收好钥匙,“原本,也没想着给您瞧。”
“不给我看,我会猜。”胤禛双手握住年梦竹的肩膀,“你我之间一旦有了猜疑,往后的隔阂会越来越大。”
“现在没有了?”年梦竹扬起头看着胤禛,“我真的没写您的坏话。”
胤禛朗声而笑:“我做了什么坏事值得你写么?凭心而论,我待你,可比待琼敏她们好多了。”
正是因为这样,每日早起福晋、侧福晋、格格们见面时,空气中总混着那么一丝醋意、一丝嫉妒。“您待我好,我自始至终都知道。其实您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已经待我很好了。”
胤禛将年梦竹横抱起来,走进暖阁:“往后你想写字,大可叫着我一起,左右我也要办我未办完的事。你我做个伴儿,不寂寞。”
年梦竹嫣然道:“我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