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湾堂前,胤祥正用鱼食喂着兴水池里的金鱼。见四哥和性音禅师朝着自己走来,他便将鱼食递还给一旁的小沙弥,笑着走到两人身前,道:“四哥,你和禅师谈完禅,论完道了?”
对这个弟弟,胤禛一向宠溺为主,从不责骂,只是笑着对性音说:“我十三弟生性洒脱,让禅师见笑了。”
性音禅师笑道:“十三阿哥本性如此,难得、难得!”
胤禛又一次合十双手,待性音转身回禅房,他才掏出塞在衣袖里的帕子递了过去:“擦一擦,你这浑身上下哪儿还有点儿皇家阿哥的样子。”
看着四哥板起来的一张脸,胤祥用四哥的帕子擦过手之后,掏出自己的还了回去:“你这帕子回头我洗了用吧,四哥你将就着用我的。”
胤禛摇着头将胤祥的帕子塞进袖筒,当先往下山方向走。
那位被性音禅师称作小友的姑娘的确姓年,闺名梦竹,是原内阁大臣年遐龄的幼女,此刻她已带着自家小丫头先行下了山。
小丫头牵了马过来,一脸的不高兴:“格格每次和那个大和尚谈禅论道都把我丢在外头,一聊就是一个多时辰。”
“性音禅师是得道高僧,性情却有些古怪,若你在,只怕连我都会被他赶出山门。”年梦竹牵起缰绳,跃上马背,“不过今日,我可能见到了我想见的人。”
小丫头奇道:“原来格格来大觉寺不止是为了给老爷请平安符,也不止是为了和那个大和尚聊天儿?”
年梦竹瞪了自家小丫头一眼:“天都快黑了,再不快些回去,又要被阿玛抓住。”
“格格我们还是快走。”小丫头紧张起来,“不要说被老爷抓到,就是被夫人抓到,也够您受的。”
胤禛和胤祥站在半山腰,远远看到两匹骏马朝内城跑去。
胤禛皱了下眉头:“还是该带副眼镜或是千里眼出来。”
胤祥左手负在身后,右手转着笛子,嘴角一挑,问道:“四哥是看中了那个小丫头?”
胤禛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作为四哥的小跟班,胤祥向来知道哥哥的性情,他仔细想了想那位姑娘的样貌,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四哥,年氏一族被皇阿玛拨到了你门下吧?”
胤禛侧头瞧了胤祥一眼:“你看出来了?”
“四哥不是早就瞧出来了么?年遐龄的幼女,年亮工的小妹……说不定,性音禅师真能听到你和那姑娘谈禅论道呢。”
胤禛握住马缰,跃上马背:“缘之一字,当看天意。走吧,随我回府里喝点儿酒。”
“喝完了酒,比写字?”胤祥被康熙关起来的这段日子里,最常做的事就是练字,可是练字练太久也会烦,偏偏他四哥最擅长也最喜欢的,是写行书。
胤禛就坡下驴:“你这个提议不错,就这么定了。”
看着四哥策马远去的背影,胤祥苦笑着跟了上去。
话分两头,年梦竹带着小丫鬟回到家中,原本想着悄声穿过游廊,回自己闺房里换好了衣裳再出来请安。可是年夫人已坐在前院花厅里等了多时。
见到小女儿一身男装打扮,年夫人即刻黑了脸,却又不忍太过责备:“你这副模样被你阿玛瞧见,当心又要挨罚。”
“额娘。”年梦竹挽住年夫人的胳膊,撒着娇,“阿玛近来身子不舒坦,女儿特地去西山拜佛,希望阿玛早日健朗如初。”
年夫人笑道:“我家女儿若是当真变得如此乖觉,我也不必这么晚还等在花厅,早该收拾收拾睡了。你准保又跑到大觉寺和性音禅师谈禅论道去了!”
年梦竹吐了下舌头:“额娘真是了解女儿。”
“你啊!”年夫人握住女儿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年纪到了,也该收收心,明年可不能生病再错过了大选。”
年梦竹尴尬地笑着:“您又说这个。”
“你大哥、二哥长进,如今最叫我和你阿玛操心的,只有你的婚事。”年夫人抚着女儿的后脑勺,“可惜,我做不得主,你阿玛也做不得主。终归还是要……”
“夫人!”年遐龄穿着一件便常的墨绿色长袍走进花厅,他如今虽已得了恩赏,原官休致,在京养老,该有的气度却一点儿不少,“家中莫论朝堂事,多少年前你我便定下了这规矩。”
年梦竹起身给阿玛请了安。难得的是,阿玛竟然未怪责自己穿着一身男人衣裳,还带着小丫头一起胡闹。
年遐龄捋着颌下胡须坐到年夫人身边,看着女儿的目光变得深邃:“梦竹,今儿个阿玛进宫给主子请安时,主子问起了你。”
“啊?”年梦竹一惊非小,“皇上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怎么会问起女儿?是阿玛您主动提的吧?”
“你这小丫头!”年遐龄笑着瞪了女儿一眼,“主子眼明心亮,阿玛我提与不提都是一样。”
“老爷。”年夫人犹豫了一下,对年梦竹说,“梦竹你先回房去换了衣裳,再去找你二哥话个别。”
“是。”年梦竹福身退了下去。
直到女儿走出花厅,小丫头关上了花厅的门,年夫人才开口问道:“主子问起梦竹,可是为着她的婚事?”
年遐龄点了头:“你方才那句话说得不错,你我无权决定梦竹的婚事,她终有一日是要嫁入皇家的。”
年夫人的眉心紧紧皱了起来,心中不无担忧:“如今朝堂上形势不明,梦竹嫁入皇家……”
“夫人你糊涂。”年遐龄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才说,“即便今日我不提,主子不提,他朝梦竹进宫选秀,难道还会落选不成?终归是主子说了才算,早定早了,你我亦可安度晚年。”
“那么依老爷看,主子的意思是?”
年遐龄捋着颌下胡须,目光悠远:“主子向有远见,若是要猜,大概是……”年遐龄右手食指蘸了些茶水,在紫檀木茶桌上写下个‘四’字。
年夫人叹道:“如今这位爷是咱们年氏一族的门主了,主子这么安排,不意外。”
年遐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眉头始终深锁:“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啊。”
年府第三进院落的小花园里,年梦竹坐在秋千上,年羹尧站在她身边,帮着妹妹荡秋千。
“二哥你当真向皇上请了旨去做四川巡抚?皇上也准了?”
“你二哥我看起来不像个能做巡抚的么?”年羹尧眼中带着骄傲和自信,“皇上主子都觉着我成。”
年梦竹双手紧握麻绳,头微侧,看着自家兄长:“二哥你就是太狂傲了。”她直言其弊,“还什么都没做,便是这样一副你最了不得的样子。回头儿你若真做了大事出来,尾巴不要翘到天上去么?”
年羹尧朗声而笑:“我们男人官场上的事儿,你一个小丫头乱说些什么。”
“并非我乱说,实在是二哥你就是这样的人。”年梦竹笑道,“有才华,却过于自负,不懂得韬光养晦。”
“韬光养晦?”年羹尧很是不屑,“你二哥我文武双全,文能治天下,武可安天下,不论咱们家侍奉的是哪位主子,朝廷也总是需要我这样的官儿。”
年梦竹叹道:“二哥你还是当心些吧,自视过高,反伤了自己,得不偿失。”
“你啊,收拾收拾、打扮打扮,让阿玛给你寻个好人家。你二哥我呢,就做你最最坚强的后盾,鸟铳都打不破的那种。”
年梦竹从秋千上站了起来,瞪了自家二哥一眼:“你还是自个儿做梦吧,我去后院儿。”
“大晚上的,你去后院儿做什么?明儿个一早再去不成么?”
“功夫不可一日荒废。”年梦竹已经把长长的发辫挽到了头上,用一根葡萄藤簪子固定住,“二哥你来不来?”
年羹尧头摇的仿佛拨浪鼓:“我看我大清他日若是需要女将军上战场,你准保能领着一群女将克敌制胜,说不定敌人还会望风而逃。”
“去沙场这事儿,我就不和二哥你争了。”年梦竹绑好了裤腿,转身走去后院。
年羹尧看着自家小妹的背影,笑道:“真是个疯丫头。”
头部运动、肩部运动、扩胸运动、振臂运动、体转运动,一整套热身运动做完之后,年梦竹抽出兵器架上的红缨枪,耍练之前,回过头看了自己那小丫头一眼:“当真不和我一起来?”
小丫头心里有些怕,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回头儿格格您骑马、跑步的时候,奴才再和您一起。”
“其实你资质不错。”年梦竹从来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既然小丫头不喜欢耍枪,她也由着她去。
人在锻炼的时候,大脑是最放松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也能暂时烟消云散。
她还记得上辈子自己床上摊着一堆史料时的情景。十五平米的博士生单人公寓,夜里只开一盏台灯,她每晚都会在野史和正史的交互陪伴下睡去。
直到某天,长长的梦境过后,她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位穿着旗装的妇人抱在怀里,那妇人口中还念念有词:“是个漂亮的小格格,恭喜年巡抚,贺喜年巡抚。”
就这样,她带着后世记忆穿越成为时任湖广巡抚,二品封疆大吏年遐龄的‘老来女’年梦竹,这个未来雍正帝最心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