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看起来二三十岁,穿着华贵常服的青年从福晋院落匆匆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堆哈哈珠子和奴才。青年眉梢带着一点儿阴郁,双眸漆黑,肤色偏白,面色说不上愉悦,年弦乐几乎立刻猜到了她看到的人正是王府的主人雍亲王及其他的随行奴才。
年弦乐吓了一跳,喜欢碎碎念的宛月更是个小怂包,两人心照不宣地缩回了花园里的树下,生怕碍了人家的路,可谁成想,还没等年弦乐窝回树下,那边儿杂乱不堪的脚步突然停了。
年弦乐心下一惊,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正看到雍亲王胤禛带着一群人站在小花园中,一双看上去有些阴郁的眉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年弦乐心头一阵狂跳,并不是因为心动,而是被吓得半死。她手脚僵硬地愣在远处,一时间甚至傻不愣登地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树,希望她背后有什么人突然出现,成为吸引雍亲王视线的罪魁祸首。
然而她身后除了树以外空空如也。年弦乐安静地兵荒马乱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或许该对这该死的封建皇族行礼,她连忙弯曲了膝盖,垂下了头颅,却仍然感觉雍亲王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的头顶,感觉来一点儿火星子都能把她的头发撩着了。
不至于吧。年弦乐痛苦地半闭起眼,心想她只知道雍正帝对刚入府的年贵妃就椒房独宠,直到年贵妃逝去,难不成两人见第一面儿就**,一见倾心?真是奇了怪了,原身和她现代的长相像了七八分,确实是娇嫩的美人儿,但也不至于让男人饥渴到这个份儿上吧?雍亲王看着她的眼神几乎像是想将她活活吞了,和她家胖比格看到牛肉骨头一样。
呸,侮辱一见倾心了,这分明是见色起意。年弦乐垂下的脸闭着眼作痛苦状,而前方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走到了年弦乐和宛月身边儿,声音轻柔道:
“王爷吩咐,今日起格格年氏离府往郊外庄子暂住。格格,您看您是现在回去收拾东西?奴才去给您备车马。”
这侍从一开口,年弦乐便知他怕是雍亲王胤禛身边儿的太监。她抬起眼,正看着雍亲王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脚步飞快,仿佛身后有人在追一样。年弦乐眨了眨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因为雍亲王的离去松了一口气。
她好像有点儿自作多情了?刚入府的格格去庄子上住,这是不是发配呀?
年弦乐眨了眨眼睛,脑子迟缓地转动着,她身后的宛月却没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已经红了眼眶,开始抽抽嗒嗒地哭起来了。
“主子…呜呜,我们怎么跟老爷和夫人交代呀?”小婢女吸着鼻子,一边鼓起勇气对面露催促的苏培盛说道:
“总管大人,主子昨儿才刚入府,今早是来给福晋请安的,并非特意来碍了王爷的眼,求求总管,帮我主子说几句好话儿吧,我们主子这么年轻,被发配庄子上,如何得幸呀?”
苏培盛被小丫头哭得眉头紧皱,不过他也知道年弦乐的家世和身份,自家王爷这做法儿却是有些古怪,于是苏培盛耐着性子安慰了两句:“奴才可当不起府上总管,不过是王爷身边儿的奴才罢了,小丫头莫要乱叫。王爷亲口下的指令,他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脾性,谁劝也不好使,你伺候好你家格格,无论在哪儿,总归份例少不了的。”
说完,苏培盛便留下两个侍卫打扮的人,催促着年弦乐和宛月回屋收拾细软。宛月哭得打起了嗝,年弦乐只好边走边安慰她。到了昨日住处,她恰好看到徐氏正往外走,得知她们的处境后,徐氏反倒睁大了眼,面儿上哀戚和委屈之色尽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点儿同情表情来,握住年弦乐的手安慰几句。
年弦乐知道徐氏年纪不过没毕业的高中生,昨日大概是沉不住气,一直在哭王府和王爷对她的不闻不问,今儿听闻年弦乐比她更惨,甚至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被赶出王府,从此发配到庄子上,日后见王爷那可谓难如登天,想要得宠是门儿也没有。
有了对比,徐氏自个儿不招待见的惨处就算不上什么了。更何况今岁府上就进了两个格格,长得更美艳的年弦乐一走,但凡雍亲王想要幸新人,怕也只能入她徐氏的屋子。想到这儿,徐氏甚至有些雀跃,她握住年弦乐的手好一阵半真半假的安慰,年弦乐好声好气地打发了她,认认真真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昨日是带着嫁妆入府的。年家虽然不算世家大族,但父兄都在朝为官,二兄年羹尧更在去岁收到康熙爷重用提拔,出使朝鲜,年纪轻轻便出任四川巡抚。年家不算缺钱,年弦乐是年家的小女儿,年希尧和年羹尧的幼妹,她一被指婚,两位兄长自然都给她添妆。
满打满算,年弦乐的嫁妆匣子里也有两千两,这对于任何一个汉人的外嫁女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年弦乐想着雍亲王可能看自己不顺眼,要将自己发配庄子,这个嫁妆钱总得还给她吧?否则按照王府格格的份例,一个月不知道有没有几两银子,在外住着哪儿哪儿都要花钱,怕是有点拮据。
寻思着昨日嫁妆才刚抬进府,今日怕都还没有入库,年弦乐对一个等待她们收拾细软的侍从笑了笑,塞过一块儿约莫五两的银块儿,说道:
“这位大哥,我今儿冲撞了王爷,这么仓皇出府也很难做,能不能麻烦大哥去问问后院儿的管事,我能否拿几样嫁妆出去周转?”
说完,她又给另一个侍从也塞了等量的银子。两个侍从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不太情愿道:
“格格稍等,我去帮你问问管事。”
年弦乐如今处境实在有些尴尬,一方面她入府没有什么份位,但到底是伺候主子的,理论上也算是王府的小主子,若是诞下个阿哥格格,那身份立刻水涨船高。可她才刚入府第二天便被赶出府去,半点儿前途都看不到了,侍从帮她,还真就是看在情面上。
他们虽是奴才,但也不是没有人性。这格格年氏刚入府就没了未来,她的嫁妆放在王府里岂不是积灰。如今福晋也不怎么管事儿,想起来这茬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还不如让年氏自己那点儿走,也好傍身。
见侍从拿着银钱走了,年弦乐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和仍然在啜泣的宛月收拾行李。年弦乐其实并不如何恐慌,毕竟让她被赶出府和让她伺候陌生男人相比,她打死也不愿意选择后者。她上辈子几乎没有什么幸运的时候,只有她的比格和那些小动物给了她温暖,而今她穿越到这臭名昭著的,吃人不眨眼的封建王朝,自然想离什么主子奴才都越远越好。
她可是听过电视里的历史学家讲过的,雍亲王——未来的雍正皇帝可不好相与,不仅有着一碗参汤葬送亲爹康熙的传闻,更有登基半年逼死不肯移宫当太后的亲母的恶名。年弦乐自诩一个普通人,自然怕得要命,况且刚才短短的际遇里,她觉得雍亲王看她的眼神儿怪吓人的,想要吃人似的,躲远点儿她还能活久一点儿。
或许是上辈子太过不幸,年弦乐的性格格外随遇而安。上一世没有人在乎她,她自然也渐渐花了很多年学会了不要在乎旁人。穿越这种奇事被年弦乐当成一场天赐的奇遇,每健康地活一日,都算赚的。
想到此处,年弦乐打好了小包裹,和宛月一人一包,坐在榻上等待着去帮她询问嫁妆的侍从回来。年弦乐和宛月东西都很少,不过几件新做的换洗衣物,王府本身的摆设和装横她俩是一点儿不敢动的,生怕被讹上,若是雍亲王哪天抽风了告她家一状,那可是抄家流放的大罪呢。
可那侍从久久没有回来,另外一个侍从不停向门口张望,神色有些焦急。年弦乐心里也打起小鼓,寻思不会因为自己这点儿小贪婪,把人家给害了吧?在王府当差确实应该事事小心才是,主子不好相与的话,做任何事都有可能招来灾祸。
正在年弦乐心惊胆战的时候,那侍从又带了几个侍卫回来了。几个侍卫很沉默,只在房间外安静地站了两排,那侍从神色复杂地将一个匣子放到了年弦乐手中,低声道:
“格格,奴才帮您问过管事了,您的嫁妆已经入库,这会儿要是拿回来怕是来不及。这是管事给您的,说是王爷特特吩咐过,您先用着。时候不早,您赶紧出发吧。”
年弦乐懵了一瞬,继而拿起了匣子,连连向那侍从道谢。那侍从垂着脑袋往后躲,连声说了几句当不起。
年弦乐在前世奔波打工,做的还是销售这种服务业,对人的态度比较敏感,自然感受到了侍从前后不一致的反应,手中的匣子变得有些烫手了。但她也不好多说,毕竟王府虎狼之地,说多错多,会招致灾祸。只好跟着四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一路出了王府的后门儿,上了一辆马车。
那几个侍从没有走,而是骑着高头大马拱卫在马车四周。年弦乐很困惑,抱着匣子缩回了马车里,她身边儿的宛月这会儿才不哭了,眼巴巴地看着年弦乐手中的匣子。
年弦乐看她这副沉不住气的小孩子心性,只好在马车里打开了匣子。里面很干净,只有一沓银票,并一直绿松石做的镯子。
年弦乐没理那些银票。她猜测是因为她的嫁妆杂七杂八的,不好重新出库,雍王府又不想担上一个霸占妾室嫁妆的恶名,所以给了她这些银票作为补偿,面儿上大家都好看些。
她拿起了那镶嵌着绿松石的金镯子。它分量很足,虽只镶嵌了一块儿绿松石做点缀,但镯子上却有精美的浮雕,细看是龙凤祥和的纹样。这就有些突兀和古怪了,毕竟她才刚入府便被雍亲王赶了出来,狼狈地打发到庄子上,这龙凤祥和的镯子对于她这种格格身份来说,绝对算是逾矩了。
年弦乐皱着眉,仔仔细细打量那个镯子,宛月小姑娘也凑过来,一起在马车幽暗的光线里盯着那镯子看。
“小姐,这块儿绿松石可是个小狗模样。怪可爱的。”
宛月低声说。离开了王府,宛月故态复萌,又开始按照汉家规矩,叫主人小姐了。年弦乐也没有指正她,也仔仔细细看着那块儿绿松石。
那确实是个小狗模样,但并不是细犬或者如今贵族中流行的狮子狗,而是一种耳朵很大,垂下来能盖住半张脸的狗,长着汽油罐罐一眼的身体和四条不算很长的腿。
有点儿像比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