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回了侧殿。
因着前段时间在康熙面前立了威,佟贵妃又将内务府上上下下清查了一遍,现在宫中内外谁都知晓这几位年轻福晋不是什么好惹的。
是以吴婉瑜她们后来再做出什么决策,总能被内务府一些急于想要讨好的宫人以最快的速度高效实施。
就这么紧赶慢赶几天,终于提前两日将重阳宴会一事安排完毕,布置妥当。
吴婉瑜几人今儿入宫来,便是来做最后的成果验收,待检查无误后,两人就能各自回府,安静等着后日重阳宴会开始。
瞧着时间还早,而内务府那边又没派人来请,吴婉瑜便干脆拉着太子妃回了侧殿,打算好好吃一吃五福晋的瓜。
谁成想白蝶几人方才将点心茶水备好,吴婉瑜和太子妃还没来及关上大门坐下呢,殿外就响起佟贵妃柔和清亮的声音,“等等。”
她今儿没什么事要处理,还不用如吴婉瑜她们一般往外跑,便早早换过一身烟霞色家常旗装,发髻挽成小两把头的样式,简单插了几根素银簪子。
她进了侧殿,眼睛一扫就知道吴婉瑜她们要做什么。
“你们都下去吧。”贵妃冲着外头宫人摆了摆手,又补充道,“走远一些,没事别来打扰。”
吴婉瑜与太子妃对视一眼,“也不用走得太远。”太远了还怎么通风报信呢?
吴婉瑜上前瞧瞧把暗号一事与贵妃说了,贵妃只道,“法子是好,但要来的人是万岁爷,多半是不成的。”
“万岁爷他就爱干这种偷听墙角的事儿,所以我早就有所准备了,你俩只管把宫人叫远一些就是。”不然只她们几个紧张兮兮地守在侧殿门口,任何人打眼一瞧就知道里头的人怕是在密谋着什么。
吴婉瑜一想也是,就顺着贵妃的意思,把白蝶几人叫进来嘱咐了一番。
毕竟是在贵妃的承乾宫嘛,还是按着贵妃的规矩来比较好。
就这么又布置了一番,几人终于能关上大门,围在桌子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吃着五福晋的瓜。
贵妃和太子妃自然是知晓五福晋那头发生了什么事的,然而吴婉瑜不知晓,于是吃瓜之前,还需得由太子妃先科普一番——
那日经过吴婉瑜的洗脑、哦不,洗礼后,五福晋回了自个儿的贝勒府,很是痛定思痛地考虑了整整一夜。
然后终于下定决心,派人去将前院正读着书的弘昇阿哥重新抱了回来,放在他亲额娘刘佳格格膝下养着——她知道做出这个决定以后,自己怕是再难与胤祺有孩子的了。
那府中这两个庶子,弘昇和弘晊只怕就是五贝勒府日后的希望,要是在前院待久了,学会了胤祺身上所有恶习怎么办?
而且弘昇自从被抱去前院,胤祺也少有时间看顾,一年能问上一回都是多的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五福晋亲自来教导。
五福晋就跟刘佳格格和瓜尔佳格格如是这般,推心置腹地谈了许久,又亲眼观察了弘昇的做派,见他行事说话依旧带着孩子的纯真质朴,又时时抱有一颗积极乐观向上的心态,五福晋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然后就开始了她的第二步计划——给胤祺买了两个扬州瘦马,又去宜妃跟前求了两个样貌绝佳的宫女去胤祺跟前伺候着。
太子妃说到这里时,贵妃在一旁冷哼一声,“那两个宫女我见过,平时就一副妖妖娆娆的做派,瞧着就不是什么安分的。”
“我记得宜妃之前来跟我抱怨过,说她们胆子大到居然敢在万岁爷翻她牌子的时候进去打扰。”
“也亏得是万岁爷没看上。后来宜妃把她们各自教训了一番,倒惹得她们格外不服,常对着别宫的宫女诉苦,说宜妃不是个能容人的。”
“宜妃那时候就是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那两个宫女调走?”
吴婉瑜这一听,就知道宜妃的心愿当然是没能成功的,不然也就没有今日将宫女赏赐给胤祺的事了,不过她还是好奇,“当时娘娘您没应她,宜妃娘娘也不生气吗?”
贵妃喝了口茶才给她解释,“宜妃这人性子其实不错,我本来是想答应她的。”
只瞧着那两个宫女在外这般打宜妃的脸,宜妃都没有私下给她们动刑,就能看得出来宜妃这人性子很是明朗温和了。
而佟贵妃当年进宫,不过是一个既无封号又未行过册封礼的妃位,即便家世显赫,又与万岁爷是表兄妹的关系,但到底还是比不得“惠宜德荣”四妃,只能算敬陪末位,宫人们对佟妃不敢如何不尊敬,其他人可就未必了。
这个其他人依旧指的是惠妃。
说到这里时,佟贵妃又重重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地道,“我这些年顺风顺水,也就在纳喇氏手里吃的亏最多。”
德妃和荣妃都是独善其身的性子,唯有宜妃是个嫉恶如仇的,她看不惯惠妃的做派,于是常会在惠妃出言为难佟妃时帮着对付回去。
这一点点恩情虽说不是多么要紧,但还是被佟贵妃记了多年。于是得知宜妃的翊坤宫居然出了这种宫人,贵妃第一反应便是,打上几十大板然后丢回内务府不就行了?
偏偏宜妃不肯,她说话时还带着一些显而易见的郁闷,“要是就这么打发出去了,岂不是更叫人议论,说我果真不是个能容人的?”
“而且这些话儿要是传到了万岁爷耳朵里,他会如何想?不过是两个他看都没看上的宫女,我就这样草木皆兵,恨不得全都打杀了,那日后呢?日后他要是看上我宫里某个宫女,我不得把她全家都给诛了?”
“当然,也许万岁爷现在不会这么想,可等到以后我容颜消逝,恩宠也不在了,难保万岁爷不会想起这些成年旧事,那到时候我在万岁爷心里还能留下什么好印象?加之我多少得顾及着两个孩子……”
贵妃也就渐渐被宜妃说动了。
然而吴婉瑜还是想问,“可是宜妃娘娘这样,也会叫人议论呀。”
贵妃点头,“那可不是?”
所以宜妃想要的,其实是一个能够名正言顺处置这俩宫女的由头,而不是贵妃随随便便一句把人送回内务府的话。
但这就实在不是贵妃所擅长的了,她掌管宫权很行,弯弯绕绕的云波诡谲手段却是当真玩不来。
最后宜妃也只得无奈回宫,把那两个宫女暂时丢到后院扫叶子去了。
太子妃听到这里还笑,“所以呀,五弟妹这一手简直算得上是神来之笔了。”
既解决了宜妃的心腹大患,又能讨好胤祺,为接下来一步奠定好基础。
“基础?什么基础?”吴婉瑜好奇道。
太子妃也就接着给她说。
给胤祺送了四个美人还不够,五福晋还做主,请了宫中太医,去把后院几个格格侍妾放出来,又给治好了脸。
最后趁着请安之时,关起门来私下与她们谈了一番话。
谈了什么,外界自然无从知晓。
只知道次日,五福晋就把府里十来个格格和侍妾都送到郊外庄子上去散心了。
其中有一个还是当时最得胤祺喜欢的。
胤祺回了府不见人,去找五福晋质问。五福晋只轻描淡写解释了几句,就把四个美人叫了过来,胤祺见得一个能换四个,哪里还能记得先前的怒火?当下就抱着人回前院去了。
而府里其他女人见了,一些不肯死心的也终于死心,认命地求到五福晋跟前,把她们也通通送去了庄子上。
——庄子上有山有水风景好,能够随意出门散心,还有下人伺候,加之五福晋这边也时不时送些贵重东西过去,送去的东西不用她们费心费力去抢,几乎人人都有,哪里不比在贝勒府里熬日子强?
于是后院日渐空荡,五福晋也就不用再反复听着那帮女人拈酸吃醋。
但凡胤祺不高兴一点儿,她就给钱给女人,十分冷淡地把人打发走。
就这么一直在美人乡里温存了几日,胤祺终于难得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福晋。
正想去福晋屋里联络联络感情,就被下人告知五福晋生病了,还是容易传染人的风寒。
为着自己的身子,胤祺自然而然打消了先前的念头,只站在门外意思意外问候了几句。
当他说到“实在挂念福晋”这几个字时,五福晋悄然打开了门,两眼哭得通红,凄凄切切地说,“妾身就知道,爷极是心疼妾身的,不若还是进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亲眼见得胤祺往后退了好几大步。
“之后呢?”吴婉瑜连连追问。
太子妃:“哪还能有什么之后呀?五弟那番做派,谁还看不清楚?”
之后流言蜚语渐嚣尘上,就连宫中都知晓了。
听说皇阿玛知道以后,立时就黑了脸,把胤祺叫到乾清宫骂了许久,骂他连自己的福晋都照顾不好,哪里配给他办事,当即就卸了他兵部的差事,叫他滚回府里思过去了。
对此,宜妃娘娘却是丝毫担忧都没有。不仅不担忧,还欣喜得当天晚上吃了一大碗白米饭。
要知道上了年纪以后,宜妃为着自己容貌着想,就已经很少碰白米饭这类主食了,每顿膳食,最多只吃三口,之后无论宫人如何劝说,她是坚决不肯再吃的了。
这足以见得宜妃心中有多么欢喜。
对此,吴婉瑜只感慨,“宜妃娘娘其实是欣喜于,五弟终于不会再被直郡王和太子爷惦记了吧?
太子妃也在笑,“那是自然的呀。”
胤祺除了宫里有个得宠的额娘外,另一处稍微能拿得出手的便是他在兵部的差事了。
毕竟他渣归渣,能力还是有的。在兵部待了两年,极少犯错,时不时还能得来万岁爷几句夸。
要不然直郡王和太子也不可能在知道了宜妃的态度之后,还一门心思地想要拉拢胤祺。
-
吴婉瑜没想到自己不过病了几日,五福晋那头就雷厉风行做了这么多事情。
一时间心里是很敬佩她的。
不过……
“那刚才请安时,你们怎么都那么看着我?”吴婉瑜问道。
太子妃放下手里的茶盏,先与贵妃对视了一眼,方才开口说道,“很简单呀,因为你被皇阿玛夸了呀。”
“我??”吴婉瑜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
这就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吗?
“这不是五弟妹的事吗?怎么又牵扯到我身上来了?”
“因为那日皇阿玛去翊坤宫,闲聊时与宜妃娘娘说起五弟妹的事儿,听说现在五贝勒府被五弟妹管理得井然有序,一丝不紊,很是赞善呢。”
“然后又适逢五弟妹过去请安,皇阿玛就问了一嘴,五弟妹只说她其实是有样学样,专程与你讨教而来的管家之道。”
“皇阿玛就道你确实是个不错的,若是旁的府里能如你这般就好了。”
翊坤宫到底不是乾清宫,加之万岁爷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这番言论就这么流传了出来,此刻阖宫上下都已经知道了。
听说昨儿延禧宫那头,惠妃娘娘养的爱猫还“不小心”撞碎了一套上好的粉彩茶具呢。
贵妃说到这里,拿起帕子捂嘴偷笑,笑了一会儿又发现殿内其实没有外人,便放下帕子,大大方方的笑出了声儿。
而太子妃手里的瓜子则是磕得更加起劲了。
对此,吴婉瑜是满头黑线,“所以就是,眼下,我,成功,在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惠妃娘娘,再一次,盯上了?”
她一字一顿,说得郑重其事,倒衬得另外两人的态度很不合时宜了。
太子妃嗑瓜子的动作一顿,贵妃唇角的弧度也是一僵,两人这才慢半拍想起来,“是哦!”
哦个大头鬼啊!吴婉瑜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佟贵妃,“娘娘,您说,怎么办吧?”
“惠妃娘娘会不会在后日重阳宴,偷偷做些什么手脚?”
佟贵妃想了想,“不应该吧。”
“前脚万岁爷才刚夸了你,后脚你主办的重阳宴会就出了事,难保不会被人觉得,是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你。”
吴婉瑜闻言只悠悠道,“那娘娘有没有想过,这也有可能是我格外的不经夸呢?”
贵妃沉默了。
太子妃左看看贵妃,右看看吴婉瑜,适时站出来安慰道,“要是这样的话,惠妃娘娘就不该叫人知晓她宫中碎了一套粉彩茶具吧?”
“谁知道呢?”吴婉瑜叹口气,“看来这两日也是没得歇的了。”
“嗯?”太子妃疑惑了半晌,最后才慢半拍想起来,重阳宴会是她与吴婉瑜一同协办的,要是重阳宴会上出了什么事,不仅吴婉瑜逃不脱,她也免不了要被追责。
当下手里的瓜子就磕不动了。
-
自从知道可能会被惠妃盯上,吴婉瑜很是心惊胆战了两天。
然而直到重阳宴会顺顺利利举办完成,她也没能看见惠妃做的什么手脚,不免再次疑惑:“惠妃娘娘应该不是这般大度的人啊……”
“谁说不是呢!”太子妃跟着点了点头。
此时五福晋却开口了,“我可能知道原因……”
嗯?
吴婉瑜和太子妃再一次,齐齐看向五福晋。
重阳过后就是颁金节,颁金节后是冬至、除夕、过年,而等到过了年以后还有元宵,以及最重要的万寿节——也就是康熙的诞辰。
是以重阳过后没过多久,吴婉瑜就和其他几位同事,再一次整整齐齐地被叫到贵妃的承乾宫来报道。
还是同样的地点,面对一帮同样的人,只不过处理的事情不一样了。
并且经过之前那次洗礼事件,吴婉瑜与其他两人的关系好了许多,三福晋和五福晋也常会在午间休息时,先过来与吴婉瑜和太子妃聊上半个小时,才回去各自休息。
然而今日却只有五福晋一人过来,因为三福晋被荣妃叫到钟粹宫去了。
见到两位嫂子齐刷刷朝自己扭过头来,五福晋手里捏着帕子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斟酌了半晌,方才小小声地开口,“因为,上次惠妃娘娘摔碎的那套粉彩茶具,刚好是皇阿玛喜欢的。”
于是得知惠妃那边着人去内务府重新讨要粉彩茶具,康熙沉吟半晌后,令人专门打造了五套粉彩茶盏,又叫梁九功专门往延禧宫跑了一趟去传达他的口谕,叫惠妃若是心里头有气,便早早发泄出来。
只这一句,旁的没有多说。
但即便如此,还是惠妃吓了个半死。
跟随康熙多年,她如何能看不出来这句话背后的警告意味?叫她早早发泄,便是不许她在后面几次宴会上多动什么手脚。
只怕……只怕还不止这个意思,说不得还有些意味在里头。
惠妃当时来不及多深思,忙挤出一抹笑,先把梁九功送走,方才回了自己宫中反复琢磨,琢磨了大半夜才隐隐察觉出万岁爷的另外一层意思来——若是后边几次宴会上出了什么事,便通通都算在她一人身上!
当下又被吓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有什么诡谲心思了。
不仅不敢动手,还得为吴婉瑜和太子妃二人保驾护航,免得内务府宫人伺候得不用心……等等。
吴婉瑜听得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五福晋羞涩地点点头,“也是……也是额娘告诉我的。”
吴婉瑜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专心筹备起颁金节的一应事宜。
-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
一直到过完了年,吴婉瑜都没能从宫里的忙碌中脱出身来。
胤禛对此不是没有抱怨过,然而都被吴婉瑜一句话给怼得没了声,“爷若是寂寞,不妨去后头几位妹妹那儿走走如何?”
于是胤禛当场就闭了嘴。
……
这日,吴婉瑜还是照常入宫。
彼时元宵节已过,吴婉瑜和太子妃只差筹备完万寿节一事,便可以彻底停下忙碌了。
而三福晋和五福晋那边的小选也只差一点小小的收尾工作。
贵妃的意思是叫她们二人若有闲暇,就在忙碌完小选一事后来与吴婉瑜和太子妃帮忙。
若是有别的事情,也可自行去忙碌。
三福晋和五福晋对视一眼后,心有默契朝着贵妃盈盈行了一礼,道是府中没有别的事,等忙完就来给吴婉瑜和太子妃继续帮忙。
“福晋,您看,那是余嬷嬷吗?”吴婉瑜正坐在轿撵上想着事情,就乍然听到白蝶的声音突兀响起。
她顺着白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鬼鬼祟祟躲在御花园角落里的那人,可不正好就是余嬷嬷?
余嬷嬷还是她穿越过来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呢。
吴婉瑜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然后便是一股暖意缓缓从心间流过,她盯着余嬷嬷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很快发现了不对,“她在做什么?”
白蝶摇摇头,“不知道。”
“福晋,要不然奴婢过去瞧瞧?”
吴婉瑜想了一会儿,抬手在轿撵把手上敲了两下,示意宫人把自己放下来,她道,“我自己过去问问吧。”
白蝶也就连忙过来扶她。
两人一起朝着余嬷嬷的方向去,越走近前,吴婉瑜越是发现,余嬷嬷的状态可太奇怪了。
她今儿穿了一身墨绿色旗装,脸上半点脂粉也没抹,头发依旧是规规矩矩梳成小两把头的样式,除了两朵干花点缀外什么多余的首饰也没戴。
余嬷嬷正在御花园,之前吴婉瑜和太子妃看过锦鲤的池子边缘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一直到吴婉瑜都走到她身后了,她都没能发现吴婉瑜的身影。
吴婉瑜不由得捏紧白蝶的手,忍着心头的惊悚之感,鼓起勇气朝余嬷嬷开口,“余嬷嬷,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余嬷嬷身形一僵,慢吞吞地扭过头来,吴婉瑜清楚地从她眼里看出几分惊慌失措。
不免更加好奇,余嬷嬷这是怎么了?
“老奴……老奴见过四福晋。”余嬷嬷最后还是缓缓转身,朝着吴婉瑜行了个礼,说完,眼角浮现两滴泪花。
吴婉瑜顿时就是一惊,弯腰欲要去扶她,“嬷嬷这是怎么了?”
她看着余嬷嬷在这儿徘徊许久,不会……不会是想跳下去吧?
虽然不过是刚刚过完元宵,可清朝的元宵节是按照农历来算的,如要是按照国历来算的话,现在的时间点应该是二月中旬才是。
所以暖和的春天虽然还没有到来,但御花园里的池子早已冰雪消融,只有几块不大不小的冰块飘在水面上,余嬷嬷要是此时跳下去……
吴婉瑜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好大一跳,握着余嬷嬷手臂的力度不由得加重几分,然后又强势地把她拉离池塘边上好几步。
白蝶此时好像也被吓到了,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一直到看着吴婉瑜把余嬷嬷拉走了,方才浑身一颤,连忙过来帮着吴婉瑜一起。
初始余嬷嬷是很不愿意的,然而又躲不开吴婉瑜的手,被拉出了几步以后,才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变得格外顺从。
就这么一直到离了池塘远远的,吴婉瑜才轻轻松出一口气,“余嬷嬷……”说着,顿了顿,还是道,“余嬷嬷早些回永和宫去吧。”
“宫女自戕……是要累及家人的。”
余嬷嬷垂着头,低声回应,“不是自戕……老奴已经看好了,那池塘边上,有一块石头已然松动许久,旁边还被宫人不小心泼了松油……”
“你糊涂!”吴婉瑜气急败坏地吼了她一声。
她没想过,余嬷嬷居然真的抱了这个念头,还做过这般谋划,“那油可是你……”
“不是老奴!只是前些天有几个小太监抬着松油经过,老奴瞧了一眼。”自此放在了心上,这才会在想不开的时候,跑过来这边……想做出不小心失足的样子。
未成想福晋居然在这个时候入了宫。
余嬷嬷解释完,又朝着吴婉瑜跪了下去,“还请福晋,莫要将此事告诉给德妃娘娘。”
吴婉瑜皱着眉,没说好还是不好。
余嬷嬷便又重重磕了个头,“福晋……”
“那你要老老实实跟我说,为何会有这个念头?”吴婉瑜淡淡开口。
余嬷嬷趴在地上的身子顿时就是一惊,“福晋?”
“嬷嬷跟在额娘身边多年,额娘待你不薄,你做出这种事情,就不怕连累了额娘?”吴婉瑜偏过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温度。
良久,方才又转过头来,“况且,我很好奇嬷嬷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才会有此念头。”
“你若是不想在额娘身边服侍,大可直接与额娘说出实情,看在多年服侍的份上,额娘总会将你安置妥当的……”
“娘娘她才不会!”余嬷嬷听着,不知为何突然斩钉截铁来了这么一句。
说罢,眼角的泪花终于没能挂住,簌簌流下。
吴婉瑜沉默,“余嬷嬷为何这么说?”
余嬷嬷:“周嬷嬷的事情后,娘娘就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了。”她叹了一口气,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不仅不再信任,还格外疑心,特别是对老奴。”
不仅将她的过往翻来覆去查了许多遍,就连她出一趟永和宫,都要受到德妃娘娘的重重盘问。
稍有不顺从她心意的,动辄打骂不休。
现在永和宫里哪个宫人不知,余嬷嬷早已在德妃娘娘面前失了宠?一时间还跳出来许多跃跃欲试,想要取而代之的宫人。
入宫几十年,余嬷嬷从未有哪个时刻能如同现在一般度日如年。
余嬷嬷说的这些,倒是吴婉瑜之前从未留心注意到的。
她低头看着余嬷嬷,这才发现她那张苍老的面孔已是消瘦了许多,颧骨高高凸起,犹如刀削过一般。从前还算合身的宫装如今穿在她身上,到处都是空荡荡的,足以得见余嬷嬷这段时日到底是遭受了多少心理折磨。
德妃确实不会动用什么宫刑来折磨她,但只需要摆出一副不再信任余嬷嬷的态度,便会引出无数想要踩着余嬷嬷上位的宫人。
她们对余嬷嬷明里暗里的各种折磨,就是对德妃的投名状。
对此,余嬷嬷是一日都不想熬了,这才会有今日偷偷溜出永和宫,又在池塘前反复徘徊这一幕。
吴婉瑜叹口气,“余嬷嬷不若求了额娘,去别的宫里……”
“娘娘不许啊……”说到此,余嬷嬷又重新崩溃地痛哭出声,她哽咽着,“老奴求过的,但是……但是娘娘说老奴定是早早、早早就有了异心,还、还问老奴,背后的主子是谁……”
叫她去哪里给德妃找出来一个背后的主子?
她说不出来,德妃就阴阳怪气,说她对背后之人倒是忠心得很,说罢还直接泼了她一盏热茶,然后叫她滚回自己屋子去待着。
泼完热茶以后,德妃不许别人去给她请太医,只让她自己在屋子里自己熬着。
余嬷嬷身边也有服侍的宫女,但在经过德妃几次针对后,就再也没人敢明面上关心余嬷嬷了,唯有一个叫做“雪梅”的,给她送来几罐药膏,这才叫她得以熬过。
余嬷嬷说完,撩起自己的袖子,将之前烫伤过的痕迹通通暴露给吴婉瑜看。
然后无声擦着泪花,“便是今儿没能死成,等回了永和宫,老奴只怕也是躲不过的。”
吴婉瑜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她从来没想过德妃私下还有这样一面。
可是……可是余嬷嬷又有何辜?
她对德妃是真的忠诚,要不然之前吴婉瑜刻意拉拢她的时候,她就该直接投向自己了。
而不是选择德妃。
可她没想到德妃居然对余嬷嬷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不过是因为一点点疑心,就要把余嬷嬷逼到去死……
吴婉瑜退完那一步以后,许是又觉得不太合适,便干脆蹲下.身来,对着余嬷嬷手上的伤势看了一会儿。
看完以后长长叹了口气,也不问之前的事了,只道,“余嬷嬷如今有什么打算?”
余嬷嬷抹眼泪的动作立时一顿,然后朝着吴婉瑜磕了个响头,“老奴命该如此,也不劳福晋费心了。”
“今儿……今儿是不成的了,”她说着,回头朝池塘看了一眼,然后苦笑,“老奴这就回永和宫去,只要……只要德妃娘娘开心,便是要了老奴这条命又何妨……”
“老奴知晓福晋向来心善,知道这些后说不准会去娘娘面前为老奴求情,但是……老奴恳求福晋,还是就当作今日没有见过老奴吧……”
她说完,身子摇摇欲坠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往永和宫方向去。
吴婉瑜蹲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白蝶咬着唇,惴惴不安地凑过来,“福晋,您今儿入宫时间比平时晚了整整一个时辰……”还是因为府里李格格那边突然出事,把她叫过去才会耽误的。
平时吴婉瑜几人入宫的时间很是随意,贵妃从不要求她们必须在某个时辰之前到达承乾宫,所以即便是被李格格耽搁了,吴婉瑜也无需打发人来宫里与贵妃交代一声。
所以吴婉瑜今儿会撞上余嬷嬷在这里投河,应该当真是一场意外才是。
要不然就是余嬷嬷神通广大,能有办法隔着一座紫禁城知道她府上出了事,会耽搁到这个时候才入宫,还躲在这里专门给她上演了这么一出。
吴婉瑜得经白蝶提醒,缓缓回过神来,站直了身子,“我何尝不知道呢?”
她方才只是在想,要如何安置余嬷嬷罢了,倒不是在怀疑余嬷嬷今日这一出的用心何在。
吴婉瑜说完,再次轻轻叹了口气,对着白蝶又交代,“刚刚余嬷嬷所说的话,你就当作没有听过吧,也莫要对白蝶她们说起。”
“对了,我记得弘晖身边那个奶嬷嬷,是不是有来说过她年纪大了,想要出府回家来着?”
白蝶小心翼翼扶着她往轿撵那边走,“是,当时福晋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能替代她的人,叫她暂缓一些出府,等您这边有时间了,再给大阿哥重新布置人手。”
说着,白蝶想到什么,“福晋,想让余嬷嬷去伺候大阿哥?”
吴婉瑜淡定摇摇头,“额娘不会同意的。”
余嬷嬷在德妃眼里,已经差不多是个判了死刑的囚犯,如何会愿意把她派去照顾自己的嫡亲孙子呢?
别说是弘晖,只怕是去照顾月月和弘昀,德妃都是不肯的,不仅不肯,估计还会想着用什么办法立时就弄死余嬷嬷。
吴婉瑜抓着白蝶的手,缓缓上了轿撵,脑子里流转过许多主意后,才对着宫人吩咐道,“直接去永和宫吧。”
“等会儿经过承乾宫的时候,白蝶你先进去与贵妃和太子妃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去永和宫一趟,晚些回来。”
白蝶低着头,“是。”然后再没多问。
轿撵另外一头的白灵,闻言好奇看了看吴婉瑜,又看了看白蝶,见两人面上表情沉重,就知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她心知不能在这个时候开口询问,也就抿了抿唇,乖巧地继续跟着轿撵走。
-
很快到了永和宫。
吴婉瑜不知余嬷嬷回来了没有,她之前虽是朝着永和宫的方向走,但轿撵一路走来,却是没有看见余嬷嬷的背影,一时也就不能知道她又去了哪里。
走入永和宫,里头宫人瞧见她来了,立马就有人跑进德妃的寝殿去代为通传,也有人行了礼后,殷勤地欲要过来扶她。
吴婉瑜却是理也不理,侧身躲过以后,冷淡问道,“你是何人?”
那宫女脸上一怔,倒也不敢再凑近了,只能讷讷地往后退,“奴婢…奴婢…”
她“奴婢”了半天,都没能把话说清楚,而吴婉瑜自是没有心情继续理会她的,于是待到通传的人出来,朝她示意德妃娘娘请她进去以后,就扶着白蝶的手径直绕过几个宫女,走入德妃的寝殿。
德妃正在里头看书,见她来了,脸上笑意盈盈,“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本宫?”
吴婉瑜早在踏入寝殿一瞬间,就收起了沉重的表情,也跟着扬起笑脸,过去朝着德妃屈了屈膝,“儿臣自然是来给额娘请安的呀。”
德妃瞬间莞尔,“你手里头的事情忙完了?”
吴婉瑜一边笑着坐下,一边摇头,“还没呢,等会儿还要跟太子妃去一趟内务府。”
“那还不快去?”德妃睨她一眼,见她还是稳稳当当地坐着,就知道她嘴里的事情不算着急,便也把手里的书放下,拿出个干净杯子,给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吴婉瑜依言接过,连喝了好几口以后,才觉得萦绕在心口的丝丝寒气被抽走了些许。
于是又干脆把茶杯里残存不多的茶水都喝了个干干净净,“额娘,您宫里这茶水倒是好喝。”
“好喝吧?”德妃笑着给她又倒了一杯,瞥见她手里空空荡荡时还问,“怎么连个手炉也不拿?”
吴婉瑜低头,“出门得着急,忘记了。”
德妃一听又有些奇怪,“你是刚从贝勒府出来?”
“是呀,这不一入宫就来找额娘要茶水喝了吗?”吴婉瑜抱着茶盏充当手炉暖手用。
说完还问,“额娘还没说呢,今儿这茶水是怎么回事?”
德妃给她解释:“是宫人去御花园采了梅花上的雪水煮成的,你要是喜欢就多喝点。”
“对了,那雪水还有几罐呢,要不要带些回府煮茶喝?”
吴婉瑜一听是梅花上的雪水,顿时就没了兴致了。
她果断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都留给额娘煮茶喝吧。”
“对了,额娘,儿臣今儿入宫,是有一事特意来向您讨教的。”
德妃好奇道,“何事?”
“是弘晖身边奶嬷嬷的事。”吴婉瑜如是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