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孩子!
在场所有人都怔愣了下,脑袋里的思绪打结成团,完全想不通话题怎么会被绕到这上面。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是你——!”吴掌柜打断噶尔汉的话语,他恨恨地盯着噶尔汉,只恨他下毒下得不够狠,恨他下手下得不够重,没把眼前的恶魔带到地下,给自己可怜的孩子复仇。
“六年前,你驾马撞倒我的女儿。”
“可怜我的女儿……当场没了性命!而你,居然以运送公务为名,反而倒打一耙,说是我女儿挡了你的道,竟是连一日牢狱之灾也没得,便直接被官府放走。”
“倒是我爹我娘……先说他们管束孩子不当,而后又说他们冲撞官府,反倒是被官府杖责三十。”吴夫人说到这里,面色惨然。
她仰着脸庞,一双眼眸未曾离开过噶尔汉,她的泪水如涌泉,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眼眶满溢而出,又顺着鼻梁在脸庞上纵横交错,最后掉落在衣衫上,把衣衫的颜色渐渐染深。
“可怜我爹我娘……”吴夫人喃喃着,双目放空不知在看何处,她默默流着眼泪,无声的哀默教周遭人都安静下来。
“师傅和师母都已过花甲之年,哪里经受得住这般煎熬。”吴掌柜双手紧攥,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目光中蕴藏的憎恨如尖刀般刺向噶尔汉:“他们先是亲眼见着孙女在眼前死去,而后又被毒打一顿……”
吴掌柜嘴唇哆嗦了下,没有如妻子般落泪,只平静地陈述:“不过一月时间,两老便先后辞世。”
“他们死不瞑目啊……”
“师傅死的时候都在喊冤啊……都记挂着英儿……都在说他们对不起我们……”吴掌柜像是只困兽,发出绝望的哀嚎:“原本,原本他救了我们夫妇以后,我们也没了复仇的心思……”
“谁晓得,哈哈,谁晓得!”
“这混账根本是故意的!就因为他看中我家铺子,特意使人故意惊吓马匹……就为了,就为了能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掐制我们夫妇……”吴掌柜嘴唇哆嗦,双手重重拍打着地面:“我娘子时隔六年,才怀上第二胎啊……”
吴掌柜没往下说,在场所有人却听懂了他剩余的话语,登时沉默无声。
谁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出现这般的变化,尤其是说出噶尔汉未死的三皇子胤祉。他先前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一双眼儿因为受到过度惊吓而睁得溜圆,呆呆地凝视着吴掌柜夫妇。
他们愤怒的呼喊声回荡在他的耳边,绝望和愤怒如绳索般紧紧缠绕在他的身上。
等到吴掌柜夫妇安静下来,胤祉也没有挣脱出来,两者的沉默如同重力般死死落在他的肩头,像是要将他压下深潭,教胤祉沉溺在其中。
“啪。”
一只手重重拍在胤祉的肩膀上,将他几乎窒息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胤祉的身体歪了歪,下意识抬起头看去,对上胤褆的双目。
[不是你的错。]
明明胤褆没有说话,胤祉却似乎看到他眼眸里的含义,身上的阴郁像是被一掌拍碎,鼻腔里更是涌出一股酸涩。胤祉抽了抽鼻子,压下泛起的泪花,大声嚷嚷:“大哥——你的手劲超大,超痛的!”
“……是吗?”胤褆收回手,顺势看了眼宽厚的手掌,明明这具身体的年龄更小,手上的痕迹却比上辈子的他还要深。
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是厚实的老茧,就连拇指关节处也有着清晰的痕迹,胤褆想来原身为了追上皇太子,应当花费了很多努力。
胤褆收回目光,温声道:“下回我会拍得轻一点。”
胤祉:“……行吧。”
旁边的四皇子胤禛瞥了眼,脸蛋微微扭曲,这种时候应该吐槽而不是应下来吧!?
皇太子胤礽没有注意三兄弟间的拉扯,他眉心紧蹙,心情不太好,没想到一桩案子先是拉扯出个偷窃案,再拉扯出个谋杀案,到现在又拉扯出一桩六年前的旧案。
再下去,不会拉扯出更大的案子吧?
胤礽打消脑海里浮现出的担忧,敛起神色,面无表情地看向噶尔汉:“吴掌柜夫妇说的事情,是否属实?”
噶尔汉满头冷汗,脸色发白,他下意识避开胤礽的视线:“不是!他们胡说!根本没有这等事!”
吴掌柜闻言,越发激动:“你这个混蛋,到现在都还想要抵赖!此事就在济源县,时隔六年定然还有卷宗可查——你居然,你居然还想抵赖!”
“六年前,就是你——”吴夫人抢在吴掌柜之前,怒喝出声。她的脸上沾满了血液,一双充斥着怨恨的眼眸死死盯着噶尔汉:“我的女儿,她那时候才十二岁啊……”
“六年了,六年了……”
“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爹娘啊!”吴夫人陡然爆发力气,教两名侍卫冷汗直冒,咬紧牙关才勉强摁住她:“吴夫人,您冷静些。”
“就是就是!”看管吴掌柜的侍卫亦是如此,几人听罢吴掌柜夫妇的话语,免不得心生同情,一边劝慰,一边又忍不住看向噶尔汉,见他捂着耳朵,脸色难看,眼里也带上几分怀疑。
噶尔汉梗着脖子:“不是!我当时真的是因公事而——”
皇太子胤礽打断他的话语,吩咐身侧的侍卫:“即刻着人去调出卷宗,孤倒要看看噶尔汉你当时到底是因公事纵马,还是因私事纵马出行。”
噶尔汉神色大变,冷汗直冒,他那心虚的模样都不用多问,便只吴掌柜夫妇说的□□成是事实。
胤褆瞥了眼噶尔汉,在旁补充道:“另外,无论是否因公因私,这件案子的问题都是不少。”
“且不说因公务极速驰骋而杀人者,应当以过失罪论处,根本不会有当庭释放的情况,再者涉及人命的案子,理应由地方官府上报至按察司,再由按察司报至刑部,若是京师地区发生的涉及旗人民人两方的案子,更因直接交由刑部现审。”
“本皇子倒是想知道。”
“你为何能够当日就被释放?甚至一天时间便草草结案?”
胤褆说到这里,已是控制不住情绪,他右手握拳重重砸在木柱上,一双眼如冰刃般冷厉:“是谁在罔顾律法,只手遮天,这般肆无忌惮的处理案件!?”
“这样的人,竟是为一地父母官?”
“那他又得办下多少冤假错案来!?”
胤褆说罢,心下怒火已是熊熊燃烧,这名官吏能轻而易举放过噶尔汉,甚至逼死为孙女讨要公道的夫妇,那他又如何判断其他案子。
吴掌柜夫妇面对不公平的现实,选择踏上杀人的绝路,幸而遇见众人才能讨回公道,那其余人呢?他们是不是如那对老夫妇般,只能抱着满腔的遗憾和绝望沉眠地底。
内室众人皆是沉默无声,胤礽看了胤褆一眼,换做昨日他恐怕无法想象这番话竟是出自他的口中。
胤礽凝视着胤褆,而胤褆则凝视着面如死灰,先前那股嚣张劲荡然无存的噶尔汉。
他看似平静的眼眸里实则早已浪潮滔天,胤褆虽不知他为何会穿越到这世界,但他时下有了新的目标。
既然穿为皇长子,先天便有了优势,那就让他来做‘包青天’,还天下百姓一片朗朗乾坤!
胤褆想通以后,只觉得浑身轻松,原本身体内残存的凝滞感也荡然无存。他双手叉腰,吩咐侍卫将噶尔汉、吴掌柜夫妇和喇克达送往官署。
酒楼外围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见着几人被侍卫带出更是簇拥上前,三三两两议论纷纷。
胤褆几人站在窗边,目送侍卫离开,又见章泰摇摇晃晃走出酒楼,呆呆地伫立在门外,良久才调转方向往另一处而去。
胤褆收回目光,吩咐太监武声:“你与侍卫交代一声,到官府以后不要提起本皇子中毒之事。”
太监武声慢了拍,连忙应是。
皇太子胤礽闻言,绷紧脸:“不行,即便他们是误伤到你,也是犯了罪!怎么能轻易放过?”
“他们虽误伤到我,但非本意。”
“再说这对夫妇谋杀不成,也要定罪,又何苦因我的缘故,又被加重判罚。”胤褆没生气,只平静地解释。
伤害宗室与为子复仇伤人判刑,完全是两回事。前者判刑严苛,多为绞刑凌迟,后者则有事出之因伤人,又因受害者过错在前,多是能降等判刑。
“再者……两夫妇一心为善,多年来为流民施粥,与寺庙捐款。”胤褆说起李小二曾提及的事儿,终是轻叹一声:“这般的人,便让他们多活些时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