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目光深邃,抚着胡须,道:“你父王之事,查得如何了?”
顾晨一直对父王之死有所怀疑,在给外祖的书信上提到了此事。后来,靳忠从京城带回了外祖的回信,如她一样对此事多有疑问。
当日在雪顶山下,只要钱将军、徐将军父子、或者秦毅秦延兄弟二人率领的大军能够按计划赶到,截住出城的路,敌军根本没有机会将胡林城的百姓胁迫至峡谷。父王就不会被迫前去营救,更不会死在峡谷之中。但这三队人马都没有赶过来。
“我已经有了怀疑之人。”
镇国公眸光一闪,道:“何人?”
顾晨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字。
甄明理起身看去,面露惊讶。
镇国公沉声问道:“可有证据?”
“未有证据,只是我的怀疑。当时,钱将军和徐将军父子被远超预期的敌军拖住,几番奋力拼杀也无法快速突围,才没能按计划赶到。”她指着桌上的字,道:“而他们则是在风雪中迷失了方向,走错了路。”
镇国公问道:“斥候呢?”
顾晨将字迹抹去,道:“以延误军机为由,就地斩杀了。”
镇国公眯了眯眼睛,思量了下,道:“你既有此怀疑,便相信自己的判断,查下去。此事恐怕并不简单。不要急于一时,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打蛇要打七寸,一击必杀。”
“是。攻打北齐时,我特意留靳忠在寒城监视,但并无异常。至于……行军的路上我始终与他们在一路军中,时刻留意着,没有什么发现。不过,这些都无法打消我的怀疑,此事我会一直查下去。”
顾晨语带决然的道:“若当真只是巧合,便当是我多疑了。若查出确是他们,我绝不会放过。”
明日便是瑞王顾光的下葬之日。
北风呼啸,暗月当空。
顾晨带着云逍去了关押周孚的院子。这院子位于王府最偏远的地方,常年无人居住,甚是萧条。院中负责看守的将士都是顾晨的直系心腹。
靳忠带着众人整齐的下跪行礼。顾晨抬手让他们起来。
靳忠取来两个烛台,点上蜡烛,和云逍一人拿着一个烛台,引领顾晨进了屋子。
里面一片漆黑,两侧的窗户全部被粗木条封上,钉死。借着烛光可看到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空无一物,旁边摆着一把椅子。靠墙放着一张床榻,周孚裹着被子,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这几日他一直被关在这间屋子里,每天只能吃上一碗粥,喝上一碗水。白天屋内虽然昏暗,但至少从缝隙之中还能有点光亮。等到了晚上,没有蜡烛,只剩下一片黑暗。
在大周要求将他送给怀朗军时,周孚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他不想死,跑去跪求皇上,结果皇上连见都不肯见。他可是北齐的大将军呀,为北齐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想他攻入大周,连夺二十六城是何等的风光。当时皇上,他那好姐夫是何等的器重他,发给他的圣旨上是一口一个好弟弟。如今败了,他周孚就什么都不是了。
攻打大周,是皇上心高气傲,独断专行,一心想要做什么千古一帝。满朝文武阿谀奉承,顺着皇帝的心意推举他为大将军。现在那些朝臣把责任全都推到他的身上,说什么把他送给怀朗军是成全了他对皇上的忠义,是救了北齐万民的仁义之举,是巴不得他去死。
凭什么?都是皇上和那些奸险小人,自己何错之有!
他不甘心如此,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贵为皇后的姐姐求救。那可是他嫡亲的姐姐啊,竟然让他领旨谢恩,还以他的妻儿逼迫他,连自裁都不许。承诺等他死在顾晨手中,会保他妻儿一世无忧。
万念俱灰,再无生机。
皇上?亲姐?哈哈哈,什么东西!
从安宁城到大周的康京,一路上他都被严加看管,每时每刻都被人盯着。二十多个将士看守他的囚车,没有一个人同他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其他人来过。直到进了这屋子,也没有人和他说过一个字。
已经多久了?两个月?三个月?还四个月?这种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人和他说话,一片安静的日子要将他逼疯了。他现在是骨瘦如柴,几次欲撞墙而死,可一想到在北齐的妻儿,死也不能。
周孚从被子里探出头,既惊恐又期待的看向进来的三个人。
云逍将烛台放在桌子上,拿出一方帕子,仔细的将椅子擦干净。
靳忠也将烛台放在桌子上,右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上,守在顾晨身旁。
顾晨坐在椅子上,一副看戏的模样看着周孚。
周孚毕竟没有真疯,猜到坐着的女子就是将他打得落荒而逃的瑞王之女,顾晨。
浑浊的眼睛转了转,颤颤巍巍的想起来,却因为手脚没有力气,一下子跌下了床。周孚匍匐在地上,费力的喘着气,几次挣扎都起不来,最后竟是一寸一寸爬到了顾晨的面前。
“你快……杀了……我吧。”
顾晨看着他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样子,嗤笑一声。
周孚红着眼睛,虚弱的嘶吼道:“杀了我!”
顾晨依然不语,看蝼蚁一般看着他。
周孚嘴唇翕动,绝望的道:“求你了……杀了我吧。”
顾晨转着玉扳指,轻声道:“好。”
周孚欣喜若狂。
“但是……”
这两个字让周孚瞬间定住,直直的看着顾晨。
“但是,本王有一事要问你。若你如实回答,明日,本王亲自送你上路。”
周孚隐隐猜到了她要问什么。
“与你们勾结,将我父王害死的人是谁?”
果然。
“你不必想着以此作为筹码。本王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北齐,想来也在盼着你死吧。”
周孚定定的看着顾晨,缓慢的撑起上身,坐在了地上。他深知自己逃不过一死,只要自己死了,便可以保全妻儿,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顾晨也不急,眼神冷淡,静静的等他开口。
“是你们的三皇子。”
桌上的烛火晃了晃。扳指停止了转动。
靳忠震惊不已,下颚紧绷,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
云逍惊讶的看着周孚,又担忧的看向主子,心中不住思量着,试着理清这里面的关窍。
顾晨再次转动扳指,道:“你可有证据?”
周孚观她甚是平静,不禁开始欣赏眼前这个女子。
“没有。你们这三皇子甚是谨慎。派来的人要么是直接口述,要么是将书信给我看过后就当面烧毁,从没留下过什么证据。”
“你如何断定是三皇子派去的人?”
“来人拿着三皇子,贤阳君顾晟的腰牌。”
顾晨眯了下眼睛,道:“仅凭一块腰牌,你就断定是三皇子?”
“有皇子的腰牌,还不够吗?而且,他什么条件都没有提,只是想要顾光死。顾光死了,对我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是不是三皇子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只狗又有什么关系?”
靳忠拔刀而出,“你这杂碎!”
顾晨抬手,制止了要冲过的靳忠。
靳忠红着眼,喘着粗气,强按耐着冲天杀意。收刀回鞘,握得刀柄咯咯作响。
顾晨平静的问道:“除了三皇子,军中与你们合作的人是谁?”
“不知。”
顾晨冷笑一声,道:“你是又不想死了?”
周孚叹气,道:“我确实不知。当时的计划是让我们在辛城和杨林关拖住两路大军,再把胡林城的百姓全都赶入峡谷,等救人的大军到了,制造雪崩。”
“只这一个计划?”
“这是第一次计划,一次不成,还有下次,下下次。谁成想,这第一次的计划就成功了,只损失了我北齐少许的死士。但是……”周孚苦笑,道:“没想到你竟秘不发丧,还竖起了王旗,让我们以为顾光没有死。我们还在制定下次计划,你们三路大军势如破竹,已形成了合围之势。等我们反应过来顾光已死,为时已晚。更没想到,你竟做了大将军,一路带兵打到了北齐。”
顾晨沉默片刻,道:“你们,制定第二次计划竟如此耗时?”
烛光下,周孚露出了瘆人的笑容,道:“是啊,怎会如此耗时呢?”
靳忠暴喝:“你这渣滓,还不如实招来!”
周孚眼中竟带上了看戏的神情。
靳忠怒要拔刀,就听王爷道:“本王下令全军戒严,也断了所有书信往来。你们,联系不上军中了。”
周孚咧嘴一笑,没有答话。
顾晨毫不在意,道:“三皇子没有再联系你?”
“没有,寒城被围,这人就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
“这人,是几个人?”
“我只见过一个。”
顾晨垂眸看着扳指,她已经大致明白了。周孚忌惮父王,想杀死父王,使定北军群龙无首,好趁机击败定北军。三皇子是想夺军权,却没想到自己接任了父王的大将军之职,让他们的计划落了空。之后,应是察觉到了什么,不敢再轻举妄动。
周孚带着讥笑,道:“你已经猜出军中的叛徒是谁了,不是吗?”
想问的已经问完了,顾晨懒得再和他说。命逍拿来纸笔,盯着周孚将事情详细的写了下来。
顾晨从云逍手上拿过来手书,仔仔细细的看过,叠好,收进了怀里。
“靳忠,找人来给他沐浴,再给他弄些吃食。明日也给他吃好,再换件得体的衣裳。”
周孚一听,这是要给他收拾妥当,明天好上路。这几个月来,不论怎样,顾晨从未折辱过他。现在还让他可以吃好喝好,穿着体面的去死,竟有些感激顾晨。他收起嘲讽,正色抱拳,道:“多谢。”
顾晨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房门关上,靳忠大步走近顾晨身侧,低声道:“王爷,现在可要进宫,禀明圣上?”
云逍看了靳忠一眼,心想这人真是急晕了头。
顾晨平静的道:“此事并不是这么简单,不要再提。”见靳忠还要开口,顾晨直视着他,道:“本王自有打算。”
靳忠压了压心中的愤恨,单膝跪地,道:“是!”
乌云蔽月,冷风萧瑟。
顾晨走在回去的路上,思索着周孚的话。她不认为周孚此时还会撒谎,但是仅凭周孚的证言,又无其他证据,什么都无法证明。不过,这一趟让她确定,祸首必在这京城之中。而军中,她基本可以断定就是秦家。只是不知道这叛徒是整个秦家,还是其中的某个人。
至于三皇子,胆小浅薄,他虽贪图怀朗军的兵权,但也就只敢把主意打到自己的身上,想通过迎娶自己来获得父王的支持。父王一直拖着他,没有拒绝,若是父王死了,他想娶自己的打算就落空了。而且,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出通敌叛国、谋害父王之事。那腰牌要么是假的,要么是别人拿到的。
什么人能够制作假的腰牌,或者拿到皇子的腰牌?
看来,要早些去给姑母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