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奉旨率领百官送走了定国长公主和南魏诸臣。顾晨现在是大周的顶梁柱,由她为定国长公主接驾和送行,是为了不向南魏示弱。
一套流程下来,已将近正午。皇上有旨,瑞王新婚,免了进宫复命,由二皇子、三皇子和丞相一同进宫回禀。顾项和顾晟身为皇子,理应由他们代皇上行事。但此次南魏的事,他们也知晓轻重,心里虽有不满却不敢表露。
顾晨找了个由头见了甄明理,悄悄商谈了一番。
甄惠的事必须要抓紧办了,不然结果难料。国公府不是没想过其他的法子,比如对外说有高人算到甄惠有劫,需带发修行,可这又能拖多久?不能真让甄惠出家为尼呀。再者,皇上若是下旨,即便甄惠真的入了佛门,也能让她还俗。若是对外谎称甄惠得了顽疾,宫里让太医来看上一段日子就会露出马脚。
现在只有两种解法,一是定亲,二是假死。一旦用了后者,极有可能会被皇上发现“欺君”,雷霆震怒。就算没被发现,甄惠必是要远遁京城,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与家人相见。
二人达成共识,要尽快给甄惠议亲。
顾晨担心惠儿未出阁,脸皮薄,回国公府后没有提程柏,便与舅父仔细说了说。果然,舅父面露惊呀。要么是惠儿提都没提,要么就是只和舅母提了,舅父还不知情。
甄明理对程柏的印象本就不错,听顾晨说了一番,得知程柏参加恩科是为了自家女儿,让他更加满意了几分。但程柏的名声和经常出入烟花柳巷的事,让他心有顾虑。
顾晨道:“舅父,我相信程柏,也愿意相信他会为了惠儿而改变。若是他委屈了惠儿,见异思迁,做出拈花惹草之事,我会亲手处置了他。但此事到底能不能成,还要看惠儿愿不愿,也要由舅父舅母和外祖外祖母做主。”
甄明理颔首。
这是在外面,不便久谈。分别之时,甄明理忍不住开口。
“晨儿,你长大了,心智手腕远超舅父,已无需舅父为你担忧。但舅父还是要叮嘱你几句,在一些事上勿要冲动,勿要固执。不要……委屈了安国公主。安国公主为了你,将一个女子所能做的和不能做的都做了,你不能再让她更加难做。”
顾晨垂下眼眸,缓缓躬身,应了下来。
回王府的路上,顾晨想了许多,尤其是昨夜清滢那般善解人意,让她心生愧疚。进了王府,她想了想,还是先去了宋雪那里。
宋雪见她的穿着就知她是一回府就来了这。亲手为她奉上茶,关心了几句,得知她早饭午饭都没有吃,自然是心疼。但宋雪没有命人准备饭食,只拿了几块点心给她。
“再过一会儿就该用晚饭了,你先吃几块点心垫一垫肚子,稍后和安国公主一同用饭吧。”
顾晨吃着点心,没有说话。
趁这个时候,宋雪将早上去见了安国公主,主动交还了掌家之权的事说了。她没有提要离开王府的事,还叮嘱过庞如意等人不要提起,全当没有发生过。几人知道不提是最好的,应承了下来。云逍和海遥也知道了这事,明白其中的道理,自然也是守口如瓶。
宋雪笑着道:“你说的果然不错,安国公主是个好相处的人。她没有为难我,还为我考虑,给了我琴师的名分,让我能安心的留在王府。”
顾晨停下咀嚼,看了看宋雪,继续吃起了点心。
宋雪明白这便是默认了下来,心里既有酸楚,又松了口气。
吃过点心,喝过茶,顾晨道:“雪儿,你真的没有觉得不舒服?清滢真的没有为难你?”
宋雪白了她一眼,道:“我有什么可不舒服的。往日里你总怕我管着王府太累,如今不用我操劳了,岂不是正好。我总算能卸下这担子,悠闲些,和淳儿她们赏赏花,弹弹琴。再找来桂儿姐,和她闲话逗趣。安国公主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会与我为难。若安国公主不嫌弃,待有雅兴之时,我愿为殿下抚琴一曲,希望她会喜欢。”
若真能如雪儿所言,三人可以如此相处,顾晨是求之不得。
宋雪将她推出了门,道:“快去把衣裳换了吧,好松快一些。”
顾晨应下,柔声叮嘱她好生歇息,离开了院子。
顾清滢知道顾晨已经回府了,去见了宋雪。这会儿顾晨进了屋子,整个人看着比之前轻松了不少,心下了然。
顾晨看了眼清滢手中的书,笑着道:“这是什么话本呀?可有趣?”
“讲的是一个穷书生进京赶考,路上遇险,被一个姑娘所救。二人私定终身,成了亲。姑娘为这书生筹措了银两,让书生安心继续赶考,等他衣锦还乡。书生高中状元,皇上膝下无子,只有一公主,选他做了驸马……”
顾晨噗嗤笑出声,道:“让我猜猜啊,这书生肯定是没有说已经成亲了,做了驸马,加官进爵,享尽荣华。那救人的姑娘就日日盼着,守身如玉,吃尽苦头。唔……后来这驸马做了皇帝,成了明君,忽有一日想起了结发妻子,派人去寻找。得知那女子一直在苦苦的盼着他,未曾与旁人有私情,感动不已,接入宫中,纳为妃子。那女子是高兴不已,感恩戴德。世人称赞皇上情深义重,更是颂扬那女子的妇德。可是这样?”
顾清滢也笑了出来,“是,就是你想的这样。”
顾晨摇了摇头,道:“这些个话本呀,都是那些整日做春秋大梦的男子所写。在他们看来,世上的女子都该如那妃子一样,为他们男子守身如玉,守妇道,才会苦尽甘来,得世人称颂。要我说,这些话本就该烧了。什么东西,看了恶心。”
顾清滢挑眉,道:“你不让我总看经书,让我看话本。我看了话本,你又要将它烧了。你到底想要我如何呀?”
“你找些其他的话本看呀。不要看这种。”
“话本都差不多。都是小姐与某个男子一见倾心,私定终身什么的。再不就是书生遇到了精怪所化成的姑娘,共度**。然后便又是赶考呀,或是发现对方是妖精,找人降妖伏魔,替天行道,为民……”
“罢了罢了。你还是看经书吧。我都心疼那些妖精。”
顾清滢欢笑不止,道:“要不,我看些诗词吧。”
顾晨坐到榻上,道:“咱们小时候就背那些诗词,还没背够呀?看看也行,但少看那些伤春悲秋的。诶?白团子。”
白团子正窝在矮案下面睡觉,被顾晨一把抱了出来。白团子蒙蒙的,张嘴咬在她的手上。
顾晨不觉得疼,撸着白团子,道:“你说咱们的白团子什么时候能化成人形呀?若是化成个姑娘,肯定好看,但性子怕是凶得很。”
听到“咱们的白团子”,顾清滢的心瞬间软得不行,柔情似水的看着低着头的顾晨。
白团子看清楚来人,吓得直蹬腿。
顾晨用力按了按,道:“这小东西,忘了当初是怎么往我怀里扑了。这会儿咬了人,还想跑。”
顾清滢抱过白团子,道:“你别总欺负她,她就不会咬你。”
顾晨无语至极,道:“她平白无故的咬我,你还为她鸣不平。唉……罢了。云逍,海遥,更衣。”
云逍和海遥应声入内,伺候更衣。
八蟒玄袍华贵至极,但也极为繁冗,穿脱都很是麻烦。顾清滢将白团子放到榻上,走到顾晨身前,道:“我帮你吧。”
顾晨想与清滢恢复到从前一般,点头应下。
顾清滢神色如常的为她解下腰带。云逍和海遥在旁配合着,想了许多,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换好衣裳,顾晨命人准备晚饭。顾清滢见她要和自己一同用饭,心中很是欢喜,但没有表露出来。
“南魏的人总算是走了。对定国长公主和南魏的诸臣,你如何看?”
顾晨坐到榻上,喝了口茶,道:“南魏有公孙仪和南宫盛这样的能臣,不可小觑。至于定国长公主……她的野心可不小。”
顾清滢琢磨着她的话,问道:“定国长公主垂帘听政,赢得朝臣拥护,对国君都可轻易废立,已经是大权在握,难道还不够?”
顾晨想了想,觉得与清滢说说也不是不可,低声道:“只怕是不够。”
顾清滢面露惊色,道:“那还要如何?莫非……”
顾晨点头,“应该就是这个莫非。”
女子称帝,古往今来都没有,在世人看来更是不可能有。
“颠倒乾坤,如何可能?”
顾晨平静的道:“你看南魏诸臣,都是奉定国长公主为主,忠心臣服,只怕是盼着她称帝呐。不说旁的,就说我,一个女子都能做王爷,做大将军了,后面要是出了一个女帝,也没什么不可的吧。定国长公主都敢娶我为妻,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顾清滢沉思片刻,斟酌着问道:“若是她真的称帝了,你觉得如何?”
“我没什么可觉得的。女子称帝虽然没有,但若是真成了,也就是成了。朝臣各有心思,必会做出趋利避害的选择。百姓定会说道一些,但天下的百姓都一样,只要能吃饱穿暖,旁的都不算重要。他们就算是不满,无权无势又能如何?揭竿而起不是那么容易的。只要轻徭薄赋,风调雨顺,就算国君是女帝,也可国泰民安。”
顾晨停顿了一下,道:“但对镇国给长公主而言,那却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她能走到这一步已是不易,再往后还会有更多的艰难,少不得取舍。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也不知她最后会不会后悔。清滢,我明白人各有志,但我总会想,一世就这么长,轻松快活的过不好吗?有野心不是坏事,但若是做了野心的奴隶,失了自我,何时才能满足?唉……去争去抢,提心吊胆,到最后陪葬再多,又有何用。若是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午夜梦回,可能心安?何苦呀。”
顾清滢仔细观察着顾晨,确定她说的是真心话,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你说的有理,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同。权利惑人,一旦沾染便戒不掉。而且,有些事也不是能选的,不得不做。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顾晨想了想,觉得该将一些事挑明了,说清楚。
“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吃过晚饭,我想和你好好说些心里话。”
顾清滢不确定她要说什么,镇定的应下。
晚饭准备好了,二人默默吃着,各自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