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滢进宫向父皇请安,敏锐的察觉出了些许不同。
出宫后一直沉默不语,路过长公主府时有心让马车停下,去向姑母透露一二。想到秋狝的事让姑母对顾昀和自己很是不满……虽然是为了顾晨而去,但姑母可能会以为自己最终是为了顾昀,往后怕是会与自己愈发疏远。姑母手眼通天,也许已经察觉到了父皇细微的变化。
思量再三,顾清滢还是直接回了安国公主府。
皇上为了平息谣言,派刘淮去王府探望。刘淮见王爷已经大好,能下地走动自如了,这才传了口谕,让她明日参加早朝。
顾晨还想明日去国公府,看来要延后了。不过,去上早朝也算是正中了她的下怀,是时候向皇上要那份恩典了。
翌日一早,顾晨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等候上朝的官员纷纷看了过来,有惊讶的,有疑惑的,有了然的。众人躬身垂首,向着瑞王行礼。
顾晨缓步走向最前端,经过一个文官时,这官员突然向着他一揖到底。虽然不是跪礼,但这礼数却是比旁人更加郑重。她脚步一顿,仔细打量,哦,原来是已经升任吏部右侍郎的郝观。顾晨没有停下与之交谈,继续走向属于她的位置。
直到瑞王离开三步远,郝观才直起身。望西城一别,他对瑞王充满了敬佩。通城之事,让他从敬佩变为了敬服。如今因为那份在瑞王点拨下写的奏折而仕途飞升,他看向瑞王的背影,眼中满是感激。
时辰到,上朝。
顾敬坐于龙椅之上,看了一眼立于武官之首的顾晨。只要顾晨露面,那些谣言便会散去。
刘淮高声让朝臣上禀政事。有事要奏的大臣陆续出列,一一奏禀。
顾晨听得昏昏欲睡。不是她不关心,也不是她不想听,而是这些人奏的事多是些鸡毛蒜皮,或是歌功颂德。比如,江南某地的一千年老树开了花,是皇上神武英明,勤政爱民,顺应天道,上天有感,赐下了这罕见的吉兆。她听了没笑出来只是犯困,已是不易。如今黄河水患还没有解决,万千灾民流离失所,这些人还在忙着拍马屁,尸位素餐,不可救也。
顾晨垂着头,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突听有官员弹劾叶新。她立即不困了,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按照那官员所说,叶新在水患之地,借由皇上给的特权,纵容灾民侵扰当地商户,要吃要喝,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叶新不让当地的官员驱赶百姓,谁管免谁的官职。富商申冤无门,只能眼看着灾民抢掠。在修河堤的时候,叶新又强行要求当地的官绅必须也出人去修河堤。一直以来,官绅都是高人一等,免除丁役,此等行径实为大逆不道。有官绅不从,叶新就让衙役去抓人,直接丢到河堤上去。
“陛下,叶新不顾法理,毁陛下英明。这是百官联名上的折子,请陛下严惩其罪。”
顾晨一听,这叶新还真是个人才啊!却与五皇子为伍,谋害父王,可惜了。
刘淮将百官联名上的折子呈给了皇上。
皇上展开了折子,几米长,堆叠到了地上。
顾晨看向舅父,舅父瞄了一眼三皇子顾晟,立即明白了。叶新是五皇子顾曙的人,顾曙刚坑过顾晟,顾晟这是要报复回去。
顾敬看了看折子,平静的道:“卿所奏之事,叶新已经上过奏折,朕已知晓。”
请奏之人跪地,道:“陛下乃当世仁君,行仁恕之道。然,叶新所做有违圣道,实乃当世第一酷吏!民怨沸腾,不严惩难以平众怒,恐让百官和天下人寒心。臣等一心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一心……”
“啪”的一声,顾敬将奏折丢到了地上,就差甩到那官员的脸上了。
“为了朕的江山社稷?尔等到底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一己私欲?”
那官员抖了一下身子,道:“臣等一片忠心,天地可鉴。陛下……”
顾敬沉声道:“黄河决堤,水淹万亩。百姓流离失所,卖身为奴,易子而食。尔等对此等惨状视而不见,却对叶新百般攻讦,一道一道的上折子。现在更是联名上折,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大殿内回荡着当今圣上的愤怒。
“尔等可知,叶新马不停蹄的赶到灾地,片刻不歇,欲召集富商筹款赈灾,修河堤。当地官员竟说请不来人。官商相连,三岁孩童都知晓的道理,却说请不来人?”
顾敬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继续道:“叶新没有计较,冒着大雨,一户一户的登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恳请富商捐款。富商终于松了口,可捐的银子连买一车粮食都不够!官员掣肘,巨富商贾事不关己,冷眼旁观,是要眼看着灾民变暴民吗?这大周是朕的,是灾民的。就是亡了国,也与尔等,与商贾无关!”
百官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顾晨忍着后背的疼,掀袍跪地。
“灾民是去了当地富商的府宅讨要吃食,可却没有抢砸。得了一碗粥,一个馒头还会千恩万谢,何来的混乱?富商不堪其扰,终于好好的捐款,才让叶新得以搭棚施粥,救下大周万千子民。至于修河堤,官绅免丁役,这么多年来享着如此的优待也该够了吧。淹了他们的地,他们的家,他们才知道急。急着搬家,急着催官员让百姓去修河堤。百姓蹚着漫过腰身的水去修河堤,他们还在想着高人一等,不派人前去帮忙,只等坐享其成,是何道理?”
顾敬目光沉沉的看着下面,道:“国难当头,尔等不想着如何救灾救民,却为了利益得失,为了高人一等的身份在这侃侃而谈。若说寒心,你们才让朕寒心,让大周的百姓寒心!”
众人伏地,噤若寒蝉,却并不是都认同皇上的话。官绅本就与普通百姓身份不同,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这有何错?怎么到了当今圣上这,就要变天了?
那官员颤声道:“陛下,圣人有云……”
顾敬将佛珠手串握在手中,冰冷的道:“你如此不辨是非,不明事理,还说什么圣人云。朕看你的书都白读了!既然如此,朕便罢了你的官,革了你的功名,做回普通百姓,好好体会人间疾苦吧。钱进,将人拖下去。”
“陛下!陛下!陛下不能如此一意孤行呀!不能不顾祖宗礼法呀!臣犯了何罪,陛下就……”
“拖下去!”
钱进带着天元卫进殿,用蛮力将人拖了出去。
这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国库没银子了,拨不出银子赈灾,才闹出此等丑事。国库为何会没银子,众人心知肚明。皇上不提这个,只一味偏袒叶新,实难服众。可纵然还有人心怀不满,也不敢在此时冒头,只等私下再行商讨。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顾敬缓缓开口,“瑞王,你对叶新的做法,如何看?”
顾晨想了想,微抬起上身,道:“臣以为,非常之时应用非常之法。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凡朝中官员,应担起重任,摒弃庞杂,齐心辅佐陛下。官绅是我大周的官绅,商贾是我大周的商贾,地位、身份、钱财,皆是在陛下的英明治理,皇恩庇护之下才得以获得和保全。天灾当前,不论是官绅还是商贾,都应为国出力,护国之根本。而国之根本,是民。因此,臣以为叶新所做并无错,还应给予其嘉奖。”
五皇子顾曙规规矩矩的垂首跪着,闻言,眸光微凝,头一回有了忐忑。
顾项和顾晟没想到顾晨竟会为叶新说话,心中起疑,难道她是要帮顾曙?
丞相心中赞叹不已,却又生出忌惮。
大谏张松玉微微抬头看向瑞王,目露赞赏。朝中像郝观这样一心为民的官员也和张松玉一样,对瑞王钦佩至极。程柏和孙继善对视,眼中满是认同和自豪。
顾敬阴沉着的脸终于转晴,声音都高扬的几分。
“瑞王所言,正是朕之所想。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民为国之根本,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叶新的差事办得很好。赈灾,修河堤,已见成效。待他回京,朕必封赏。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齐呼:“陛下圣明。”
“都起来吧。诸卿可还有本要奏?”
官员们垂着头,没人言语。
顾晨想了想,有了刚才那一出,此时并不是说出所求的好时机。可若此时不说,等下次再来上朝,不定要到什么时候。而且,她实在是不想来早朝。择日不如撞日,皇上的怒气又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再一想,不对,也许这正是个好时机。
“启禀陛下,臣有话想说。”
顾敬没想到顾晨会在朝会上主动开口,问道:“瑞王有何话想说?”
“陛下,秋狝之时,臣曾向陛下求得了一个恩典。陛下金口玉言,待臣想好了,陛下皆会恩准。”
原来是这事。
顾敬脸上有了笑容,道:“不错。秋狝之时,瑞王英勇屠熊,救下了大公主和八皇子,是为大功。说吧,想要什么?”
众人皆知瑞王以命相搏,救下大公主和八皇子这事,很是好奇尊荣至极的瑞王会要什么。
“陛下,臣自幼便与常人不同。”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话怎么从这开始说了?不过这话说的倒是也没错,谁人不知,赵太师在其年幼时便曾评说,此女多智近妖。
顾敬也是疑惑,晨儿这是要演哪一出?
“臣如今也与常人不同。”
嗯,这话也没错。瑞王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女王爷,女大将军。所有人都被勾起了好奇,不知瑞王到底想说什么。
“臣自年少起便知自己喜好女子。如今更是万分肯定,臣只钟爱女子。”
“哗”的一下,再是冷静的人也被惊到了,全都不可置信的看向瑞王。
甄明理一口气卡在胸口,险些憋过去。万没想到啊,晨儿竟会在早朝之上,当着皇上和诸位大臣的面将此事挑明了。
程柏和孙继善惊得瞪大了眼睛。二人对视,确定没有听错……不禁咽了咽口水。
“臣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准臣今生不与男子成亲。”
顾晨跪了下去,气定神闲的道:“请陛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