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海遥摸了摸琉璃碗,道:“主子怎么还没回来,酸梅汤都不冰了。”
秋泉道:“我已经让春棠去取冰了。”
海遥笑着道:“你不去取,让春棠去取?”
“云逍姐姐在教二公主骑马。春棠一向话少,要是我去取,你可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你就是想躲懒~”
“我哪里躲懒了,这不是正和你忙着给主子准备吃食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记性不如春棠好,这么多帐子,若是我去了都弄不清楚哪个是哪个。”
“你就欺负春棠吧。”
秋泉掩嘴轻笑,道:“反正春棠闲不住,让她去正好。”
两人正说笑,突听外面乱了起来,隐隐传来云逍的声音。
海遥疾步出了大帐,只一眼差点魂都没了。
这是怎么了!?主子满身是血的趴在马上,动都不动一下。大公主下了马,脸上身上全是血。云逍扒着主子,嘶喊着“阿笙”。
海遥抬腿就要去找阿笙,见春棠已经向着长公主大帐的方向跑去。装着冰的盒子倒在地上,冰块散落一地。
春棠提着裙子,顾不上什么仪态什么礼仪,一心只想着快些到长公主的大帐。一时不慎,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磕破了下巴。她浑然不知,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海遥向着王爷奔去,和云逍一起将人扶下来。
安生追了过来,翻身下马,直接背起了王爷。
周围的人都乱了套,谁都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公主发丝凌乱,衣裳染血,喘着粗气,站在原地浑身发抖,眼睛直直看着王帐。这般样子,一时没人赶上去询问。紧接着,靳忠在前,几人护着八皇子回来了。每个人都是狼狈不堪,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血。八皇子下马的时候更是站立不稳,一下跌倒在地。
卫庄、信武将军、庞将军全都赶了过来。
皇上和皇后得了禀报,出了御帐,疾步而来。
“怎么回事?”
顾昀带着哭腔道:“父皇……”
顾敬见顾昀如此失态,眉头一皱。看向清滢,又问了一次。
顾清滢瞧见阿笙进了大帐,这才收回视线,嘴唇颤抖着道:“父皇,儿臣等去林中狩猎,遇到了黑熊。王姐拼死护住了儿臣和八弟,却被熊伤了,血流不止,气息微弱……”
顾漪澜也赶了过来,听了这话,眉头紧锁。
顾敬心里一紧,道:“传太医!”
皇后攥紧了手,瞧见清滢满身满脸的血,昀儿身上全是泥土,道:“清滢,你可伤到了?”
“母后不必担心,孩儿和八弟都未受伤。”
顾昀怔愣的看着皇姐。
顾漪澜道:“皇兄,晨儿府上的医女已经进去了。皇兄莫急,王兄和王嫂在天有灵,必会护佑晨儿逢凶化吉。”
顾敬缓了口气,震怒质问:“你们是怎么保护瑞王的!”
靳忠等人跪地,甘愿受罚。
顾漪澜靠到近前,道:“皇兄,此时应以为晨儿治伤为主。其它的,慢慢查。”
顾敬心领神会,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道:“慢慢查?朕,现在就要查!传朕旨意,瑞王遇险,今日随行之人全部关押。天元卫统领和信武将军失职,即刻撤掉二人职位,将二人关押。由怀朗军的庞将军接管鹿山行宫护卫之责,统御天元卫,立即封山。刘淮,派人去行宫,命刑部尚书、左都御史即刻下来,和庞将军共同彻查瑞王遇险之事。给朕查,无论是谁,都给朕查!”
卫庄和信武将军跪在地上,愕然的看着皇上。
庞将军跪地,道:“末将领旨!”
靳忠和卫庄等人都被押了下去。
皇后道:“陛下,臣妾去看看晨儿。陛下先回大帐吧。清滢,昀儿,你们先去收拾下。”
顾清滢道:“母后,孩儿随你一同去看王姐。”
皇后点头。
“皇兄,臣妹也去看看晨儿。”
皇上颔首,回了御帐。
八皇子顾昀在贴身太监赵让的搀扶下走了。
皇后三人刚走到帐外就听到里面传出闷哼声,那声音极为压抑克制,却让人心弦紧绷。进了大帐,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云逍立即迎来,跪地行礼,劝几人回去。
顾清滢冷声道:“让开。”
云逍没办法,只能让开。
掀开隔着的帘子,皇后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后退了一步。若不是锦绣扶着,怕是就会跌倒。
顾晨趴在床上,脸向下埋进被子里,将痛呼都压在里面。双手死死的抓着床板,用力到指节发白。衣裳已经被剪开,沾着血的剪子就放在旁边。后背血肉模糊,像是被钩子划烂,勾掉了几块肉。这哪里是人的后背,像是刚被屠夫割下来放到砧板上的一坨肉。
“唔……啊……”
顾漪澜的心针扎一般的疼,指尖颤抖。
阿笙正抖着瓷瓶,往伤口上撒止血的药粉,用药之多像厨子用炒勺往锅里放盐。海遥和秋泉在盆里洗着沾血的帕子,拧了之后再去擦顾晨背上的血。春棠来来回回,一盆一盆的换着水。
顾漪澜声音发颤的问道:“阿笙,如何?”
阿笙继续撒着药粉,道:“人被疼醒了。这血有些止不住。要是再止不住,就要用烙铁。”
顾漪澜一听这话,沉声道:“不行。怎能用烙铁?”
阿笙头都不抬,也不管什么皇后什么长公主的,回道:“不止血,人就得死。”
皇后听了这话身子一晃,锦绣忙将人扶住,道:“娘娘!”
皇后稳了稳,道:“本宫无事。”看了眼阿笙,向账外唤道:“李太医到了吗?”
“微臣在。”
阿笙都不用皇后开口,直接大声问道:“李太医,被熊抓伤在后背,深入骨。我配的止血粉止不住血,你可还有别的法子?”
李太医听出是沈医女的声音,想了想,流着汗,回道:“沈医女的止血粉若是止不住血,太医院配的止血散怕是也没用。只能……只能……用烙铁。”
顾漪澜走到近前,道:“阿笙,你再想想办法。缺什么,要什么,你说,我立即命人拿来。”
阿笙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我若是有别的法子,早就用了。”
账内一时无人说话。
顾汐泠赶了来,被李太医拦下,道:“二公主殿下,账内已有太多的人,还请二公主殿下不要入内了。”
“王姐怎么样了?”
“沈医女在里面,必会竭尽全力医治瑞王殿下。”
顾汐泠也怕自己进去添乱,在帐外焦急得来回踱步。
顾晨被疼得清醒了几分,听清了几人说的话。她抬起头,看向顾漪澜,喘着粗气却还要咧嘴笑,道:“姑母……孩儿……孩儿给你……猎到熊了。就是……死了……唔……没法……没法……养在姑母府里了。”
顾漪澜是又气又心疼,眼泪夺眶而出,咬牙切齿的道:“你个小兔崽子!你赶紧给我好起来,再去给我捉一头活的熊来!”
几句话消耗了顾晨所有的力气,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强撑着一口气,朝顾漪澜伸出手,有话要说。
顾漪澜握住她的手,俯下身子,贴近她的脸。
“姑母……若是孩儿……雪儿……求姑母……求姑母……”
顾晨的目光涣散,呼吸愈发急促。
顾漪澜攥紧她的手,点了头。
顾晨放下了心,闭上了眼睛。
“晨儿!晨儿!”
皇后也冲了过去,急呼:“晨儿!怎么回事?快治!若是晨儿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要你的命!”
顾清滢就那么站着,看着……
阿笙对皇后的话充耳不闻,伸手握住顾晨的手腕,道:“晕死过去了。她流了太多的血。这血止……咦?止住了!云逍,快拿火烛,烈酒,缝针!”
云逍拿来火烛,同时熟练的吩咐道:“秋泉,用热水烫帕子。海遥,把那碗止痛的草药给王爷喂下。春棠,去拿烈酒,最烈的酒。快!”
春棠快步出了大帐,瞧见周谷正在抹眼泪,道:“哭什么哭,王爷定会无事。快去拿烈酒,最烈的酒。”
周谷顾不上擦眼泪,撒腿就跑。
秋泉脑子嗡嗡直响,见阿笙取出银针,穿针引线,然后将银针放在火上烤。她没有经历过这些,看得脸色发白,抖着手烫帕子。
海遥试着喂药,却喂不进去。顾漪澜也着急的上手,还是喂不进去。
海遥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办,喂不进去!”
阿笙道:“喂不进去就不喂了,希望她能多晕一会儿。你来按住她的肩膀,按死了!”
顾清滢道:“我来。”
大公主面无表情,不,不是面无表情,而是神色骇人。海遥让开,去帮着云逍按住王爷的身子。
阿笙烤好了针,又用沾过烈酒的帕子擦了擦,道:“按住了!”话音落,拿过春棠递来的烈酒,含了一大口,对着顾晨的后背喷了过去。
“啊!!!!!”
烈酒灼伤,顾晨在一阵剧痛中醒了过来。
阿笙面无表情,又喷了一口酒。
“啊!!”
在顾晨的痛呼中,阿笙一针刺了下去,带着线穿透了顾晨的皮肉。
云逍、海遥和春棠看着自家主子,泪如雨下。秋泉不敢再看,闭上眼,听着主子的痛呼,眼泪不住的流。
皇后受不住了,转身出了大帐,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下吐了出来,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锦绣赶紧给皇后顺背,极快的用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她看得清楚,瑞王那后背都烂了。不仅如此,瑞王的后背上还有旧疤,依稀可见是长长的一道,从肩直到腰,形如蜈蚣。
“啊!!!疼啊!!!疼!!阿笙……疼……唔……”
海遥按照阿笙的吩咐,卷起一块帕子塞进了主子的嘴里。
顾漪澜冲出了大帐,眼眶通红,满面泪痕。看着晨儿拼尽全力的想要忍下,却还是忍不住的痛呼出声,她这心就像要被刀子剜出来一般。
顾汐泠瞧见母后和姑母的样子,听着王姐一声声的痛呼,心里一揪一揪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里面传出了阿笙的声音,“李太医,马上煮来退热消肿的药!加延胡索和麻佛散止痛!”
李太医应下,马上去亲自抓药煎药。不用人吩咐,周谷立即跟了上去。
顾清滢死死的按着顾晨的肩膀,多想把顾晨紧紧抱住,就像顾晨护住自己那般。她紧咬着下唇,口中尝到了血腥味。
顾晨又昏了过去,当真是疼得死去活来。
阿笙用最快的速度缝合伤口,一条一条,一块一块,花了将近三刻钟。长出一口气,洗过手后从药箱中拿出防止化脓腐烂的药膏涂了上去,用了整整一瓶。再次净手,让顾清滢将人扶起来,拿着布一圈一圈的把后背包扎好。
顾清滢让顾晨伏在自己的身上,只盼她能好受一些。
阿笙道:“殿下,这里已经处理好了。你的脸上有划伤,快去清洗一下,擦些药吧。”
那脸上的伤是在回来的时候被树枝划到,留下几条浅痕,微微渗血,已经凝住。
顾清滢小心翼翼的摸着顾晨的脸,道:“你们要照顾好王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