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宸 第46章 绮宴

回宫后不久，钟景宸便在弘明殿召见了尚延仲。

“如今由你来总领仕林苑紫薇阁，可还做得习惯？”钟景宸道。

尚延仲忙恭敬回道：“多谢陛下厚爱，臣习惯。”

他过去就一直在仕林苑担职，后来钟景宸设置了紫薇台，实际就是朝廷的政治决策核心机构，如今他当了这紫薇台首辅，位同副相。

他知道，钟景宸叫他来弘明殿，绝不只是问候这么简单。

果然，钟景宸接着便谈道：“朕前几日到京城转了转，恰巧进了家茶坊，倒是有趣。”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于是尚延仲便主动问道：“不知陛下说的是什么茶坊？”

“绿江茶坊，你可知道？”钟景宸道。

尚延仲一愣，“……臣知道，这乃是京城一个书商的茶坊，经营模式倒是很独特，能把卖茶和卖书结合起来，互相促销。”他以为钟景宸关注的是这种经营模式。

“唔……”钟景宸沉默了下，“模式倒是独特，只是朕随意翻看过那些书籍，里面尽是一些束手束脚、不知所云的描写，听掌柜的说是‘上面’不让写，作者顾忌颇多。朕想你们仕林苑是负责这一块的，特来问问你。”

尚延仲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

他刚上任后不久，钟景宸便下令要求要广修学府，重视教化，同时加强对文化领域的管理，这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他们身上。

“回禀陛下，这确实是之前下达过的规定，所有上架的书籍一律要经过层层审核，通过了才能发行。”

“可是，你们的审核要求是否有些过于严格了？”钟景宸道，“除了经世致用的书籍外，朕也看过不少闲书，文学作品的魅力应该在自由的创作、完整的呈现之中体现，若都按照你们的层层要求，那原本圆润自然的好作品，不就变得面目全非了么？”

尚延仲一时沉默了，就在钟景宸以为他无话可说之时，他才突然开口道：

“陛下，人的欲念是无限的。”

“什么？”

尚延仲道：“如今文化繁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著书，其中最受欢迎的便是小说。小说，通俗者流，一些人为了吸引更多人来读，便制造噱头，极尽书写淫事，危害身心，造成不良社会影响。若不对此加以控制，定会泛滥。”

“这倒是，可也不尽然，有的书籍并未有过分描写，只在情之所至处自然而然有所点墨抒发，朕以为并无不可，而这样的作品也常常在严苛的审核下一刀切断呢。”

尚延仲回道：“陛下所说的正是这个政策最难执行的地方。内容尺度的把控实在是一个很难去解决的问题，写多和写少该如何去控制？露骨和隐晦又该如何去分辨？稍有不慎，就会漏过一些含有不当内容的毒书，因此审核人员只能细细严格把关。而如今每日新发的小说数量太庞大，审核人力有限，也不是每个审核人员都有能分辨评判的慧眼，因此一刀切也是难免的了，宁可切断，也不能错漏。”

“嗯……”钟景宸听后沉思着点了下头。虽然这个问题目前仍未解决，不过他很是满意尚延仲的对答。

“再过不久就要迈入秋天了，今年的中秋佳节朕打算邀请一部分大臣来宫中一同赏月，不知你可方便？”

尚延仲听钟景宸要邀他们一起参加中秋宫宴，脸上扬起喜色，忙躬身道：“多谢陛下厚爱，臣荣幸之至。”

“你与你父亲，偕同家眷一起来。”

“是，臣多谢陛下！”

如今天下刚稳定不久，他能打败钟濯含自然也少不了这些大臣的支持。况且，他记得太皇太后曾嘱咐过他，一定要善待尚廷之一家。

*

这是开乾年第一个中秋，也是钟景宸真正执政掌朝后的第一个中秋，因此格外隆重，除了皇室宗亲外，还予一些重要大臣参宴。

过去的纷乱终于得以解决，而逝去的人也得到了安息。长公主钟毓追封为贞烈公主，而萧雪菡竟也意外地同意了给韩氏追封，只是不能以先皇后的名义，而只追封为端仁夫人。钟景宸知道这已经是萧雪菡最大的让步，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释怀了，许是逝者已矣吧。

在这中秋宫宴上，尚延仲一家备受瞩目。尚廷之已老，尚延仲作为公认的后继者，是所有文臣的领班。

将近不惑之年的他，髭须冉冉，相貌堂堂。他的夫人据传也是个一顶一的大美人，只不过他今天并没有携夫人来，却带了他的小女儿。

二八年华，灵动娇俏，如天上璀璨耀目的星辰，十六岁的尚小瑗生得光华动人。因着尚且年少，她身上所着服饰并不甚奢华，却十分精致，尤其腰间所佩一团金龙凤玉佩更是精美，绝非凡物。

在这样显赫的家世下被盛宠孕育出的娇美花朵，她自小就深知自己容貌过人，就连她的祖父也曾满眼溺爱地称赞她“姿容姣好不下于皇后”。

在此番进宫之前，她就听闻当今皇后长得容色倾城，是个绝美的女子。不过她并不以为意，听说皇后年长皇上好几岁，想来也不过是个老女人罢了。不过她祖父说皇上自登基以来就只有皇后，再无其他后妃，这倒是稀奇。

宴席满座之后，大家都在等待着皇上和皇后出场，尚小瑗更是伸长了脖子盼着，迫不及待想要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皇后和那一直令她充满好奇的年轻帝王。

“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驾到——”一声高喝响起，席间众人的目光都看去。

两人一出场，尚小瑗便呆住了。

窈窕身姿倾城貌，帝王携手上金座。这皇后非但没有她先前所想的“老”，反而青春娇美，光彩灼灼，又不乏身为皇后的端庄典雅。

饶是尚小瑗自认貌如天仙，如今真正见了阿阮也不觉自惭形秽，低下头来，这气度终归是比不上的，怪道后宫三千如今只一人。

而那年轻帝王——她自幼聪慧，祖父又极溺爱她，常将她当作男孩子一般来往太学，青年才俊她也见过，却从未见过这般俊美脱俗的男子，她本就听祖父说过有关钟景宸的事迹，知他少年有为，如今一见更令她倾心不已。

他今日并未着冕旒，那俊气逼人的容颜更是一览无遗。

正当她出神之时，却见钟景宸转向他们这边，正好看到了她，目光相对，她忙低下头，就听他同她父亲说话，天音清朗，如玉温醇，便是不看也能想到此刻这张俊脸上的微笑是多么温和迷人。

她悄悄拿起腰间的玉佩，两个大拇指轻轻抚摸着它的温润，脸颊不觉浮起微微红晕。

宴会开始了，尚延仲碰了碰尚小瑗，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尚小瑗会意，便起身来。

大家的目光便都看向这个矜贵玲珑的少女。

“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她款款拜下身去，眼如秋波，灵动流转。

“平身吧。”钟景宸抬手道。

“快起来吧！”萧雪菡看着这个娇美的小女子，心中喜欢不住。

“臣女感激娘娘、陛下厚爱，今日特来献礼。”她甜甜地开口道。

随后，便有人抬进一株巨大的红珊瑚来，满座皆惊呼，色泽红艳、莹润闪耀的珊瑚置于白玉底座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好的珊瑚实在很难得。尚小瑗道：“这是臣女父亲托人从南海寻来的红珊瑚，乃祥瑞之物，与尊贵的太后娘娘最是相配，此珊瑚特献予太后娘娘！”

萧雪菡听是特献给自己的，心中便高兴，朝尚延仲道：“尚大人有心了。”

尚廷仲起身回道：“能献给娘娘，是臣之荣幸。”

接着，尚小瑗又拿出一个精美的小漆盒，道：“还有一个礼物，特献给陛下，还望陛下不要嫌弃才好。”

她面有羞态，捧着盒子款款往前几步到钟景宸前，腰间垂挂的团金龙凤玉佩格外显眼。

钟景宸总觉得这玉佩似乎曾在哪儿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便作罢不再去想。只不过这龙凤乃皇家御用之物，想来尚家历来得皇家器重，得赏以示荣宠也是有的。

御前太监佩吉接过盒子递到钟景宸手中，钟景宸打开来看，见里面是一个制作精美的荷包。

“此乃臣女一针一线亲手所制，就连上面的穗子也是臣女亲手打的。”尚小瑗道。

阿阮看向钟景宸，见他面色坦然不变。

“劳你有心了。”钟景宸道，将荷包重新放入盒子里，合上了盖子。

尚小瑗回到座位上，看向尚延仲，他朝她微微点头，对她方才的表现颇为满意。

在一番歌舞畅谈之后，众人一同举杯庆贺中秋佳节。

钟景宸注意到阿阮方才虽拿起了酒杯却并未饮酒，再看她眉间微蹙，心中便开始担心起来。

“阿阮，可是身体不适？”他倾身凑近她。

她虽勉力撑着，但小腹的疼痛却是一波又一波袭来。

“嗯……有点。”她轻轻说着。

钟景宸看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知她又肚子疼，便心疼地伸过手抚摸她的小腹。

“怎么不早告诉我？”钟景宸道。

阿阮忙拿开他的手，面上仍作无事，生怕被下面宴席间的人看到。

“我以为你知道的……”她轻急道。

钟景宸突然沉眸，心中一算，确实该是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