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海风馆。
丸井和胡狼特地去了福利社排队——今天阿姨留了立海豆沙包给他们。尽管如此,午休时间的福利社仍堪比战场,他俩比其他人更晚才回到位置上。
他俩一屁股坐下来,挨著椅背,扯了扯校服衣领,如释重负地叹气。中午的福利社,简直是学生们必需跨越的试验。
早知道直接在饭堂打饭就好了——丸井拖著疲惫的心灵,默默环视朋友们在自助区打的饭。今天主食区有鸡排盖饭、牛肉乌冬、叉烧拉面,水果有当造的草莓。炭烧的香味、热腾腾的汤,配上四周人们吸溜吸溜的声音,怎么看也该挺好吃。
但是,长桌上的男高中生,却对面前的美食提不起劲。运动系男子高中生对午餐提不起劲——听上去就像数学老师不发作业般荒谬。
但事实摆在眼前。真田弦一郎用一种看著仇人的眼神严肃看著他碗裏的鸡排,好像下定某种决心般一口咬掉;柳生比吕士看上去依旧绅士做派,但桌上几滴溅出的汤汁却揭穿了他的反常;柳莲二看著真田又言欲止;仁王雅治比平常更安静,没有和柳生开玩笑;幸村——他看上去倒和平时没有分别,但却时不时瞄著丸井身后。
丸井于是乾脆回头看,却没看见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一群女同学在吃饭——不对,女同学的侧边,有个浑身写著“不要接近我”的同学,在饭堂不吃饭,一个劲儿地拿著画册画画。那同学突然抬头,把丸井吓得不轻。丸井一转头继续吃饭,也没去想幸村到底看谁。
于是今天气氛比平时安静——这种时候,丸井偶尔会想念没心没肺的切原。
他的好友,胡狼明显有相似的感受。两人相看一眼,丸井无声地叹气。
可能因为有两个弟弟的关系,丸井某程度上比较早熟。他的早熟不是那种什么事情都放在心裏的早熟,而是那种懂得去敞开心扉聆听的早熟。要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或者所有年纪的男性都不擅长表达内心的难处。有别于那种笨拙而令人难为情的慰问,丸井文太挑了挑眉,吊儿郎当地朝真田坏笑,“怎么了,你的手帕洗好了没有?”
“手帕”两字彷佛触动到真田某条坏死的神经,他顿时满面通红,口吃著含糊地说,“听、听不懂你说什么......”
“唉,你这样说,学姐可是会失望的哟。”
真田支支吾吾——那条手帕是真的弄不乾净,而且它是京友禅染的手帕,并不是随处可见。真田特地从官网订购,打算找天去亲手还给她——但这些他都不打算告诉朋友。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告诉别人——真田把这种感觉归咎因为不想被好友们揶揄。
“才不关她的事。”真田按了按帽檐。
胡狼好像想起什么,“话说回来,真田你知道学姐的别称吗?”
丸井瞬间意会,连忙把手指放在嘴上作出嘘声,“不要这么简单地告诉他啦!”
真田有些焦急,但他越想知道,丸井的笑容便越灿烂。他才不想如此轻易地屈服,于是环视了其他朋友。幸村挑著眉——真田根本不知道幸村知不知道;柳露出歉意的神情,著实令人有些惊讶,这学校居然有柳不清楚的事情;柳生盯著桌上的汤迹,真田在早上看见他被风纪委的前辈拉到一旁说话,有些担心他的状况;仁王耸肩,无辜地回看真田。
真田只能把视线放回那两人身上。
丸井得逞地与胡狼拍手叫好。
事实上,丸井和胡狼对于部裏其他人不知道一事一点也不惊讶。仁王故且不谈,柳、真田和柳生三人都不是会与同性同学乐亦不乎地谈论异性的人——倒不如说大家都会觉得与他们谈起这些话题有些奇怪。至于幸村——他属于会被疯狂议论的一类,所以不会节外生枝。
至于丸井和胡狼,他们不管在男生还是在女生裏,都挺有人缘。
学姐的别称——是誔生于某个某天到保健室清洁伤口的男同学。男同学从保健室出来时,激动地握著朋友双手,感动得声泪俱下地说,“我看见了学姐的光环!学姐是天使!”好友听毕,笑得喘不过气,认为比起保健室,男同学更需要看眼科医生。而这事在男生堆裏发酵,虽然事情挺好笑,但大多都觉得三游咲是挺“天使”的。
众所周知,异性讨论异性时是不会直说其名,而是会以外号称之。
所以,三游咲被男生暗地称为——
“——保健室的天使”——一个完美反映出男高中生仅存的创意的别名。
真田听毕,又按了按帽檐,闷闷地说,“无聊。”
真田觉得三游咲本名的任何一个字都比“天使”好听。但是,听见更多有关她的事情,心裏便有种餍足与饥饿并存的怪异感觉。
他又吃了一口鸡排。
“嘛——看来某人的竞争激烈呢。”丸井看真田不再以与鸡排有血海深仇的表情吃饭,贱贱地补上一句。
真田欲盖弥彰地说,“不知道你说什么。”真田当然听出朋友的揶揄,但他说到底已经成为高中生,才不会像个孩子般动不动就生气——不会被莫名的自尊与愤怒主宰自己。
“......话说回来,柳生,难道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真田话锋一转,直问柳生。
柳生一愣,好像不知道为什么谈到自己,抬起头,只见其他人关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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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比吕士早上被前辈拉到一旁聊话了。
前辈清了清嗓子,第一件事就说,不要招惹五十岚沙希。
柳生比吕士当然不会认同,他与前辈争论。他说,无论五十岚家境如何,都不是纵容她的恶行的原因。
前辈以一种告诫小朋友不能够玩火的耐性告诉他,五十岚是大鱼,大鱼只吃小鱼,不吃浮游生物。
柳生不认同,这裏是学校,不是海洋;他们都是学生,不是浮游。
前辈无奈地叹息,他说,学校不是海洋,但未必不比海洋残酷。有种人就是有能力把环境塑造成自己心仪的模样,她刚好就是这样的人。前辈抬头,又见柳生不讃同的模样,顿时满肚子气——他也不是自己想要成为一个让后辈瞧不起的前辈。
“而且,她多数针对的对象都是霸淩者,一般同学只是偶尔会被她捉弄——这不好吗?有些被霸淩的同学可崇拜她了。”前辈沉声说,“不少人觉得她比风纪更有用呢。”
柳生直视著前辈,彷彿在说“你觉得这样好吗”。
前辈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装好人提醒这人——他当然知道这不好,但谁有办法挡著脱轨的火车。
“唉——总之,你好自为之。”前辈凑在他耳边,轻声得像是害怕被谁听见。他说,“上年新来的体育老师,不到半年就被她迫走了——这事情大多同学们不知道,但所有老师都清楚得很。大人们可不会管她。”
大人们不会管她。
柳生沉默半响,只是礼貌而疏离地对前辈说,“谢谢你,我先去上课了。”
柳生比吕士喜欢特摄。他喜欢那些逼真有趣的怪兽、超人与变身,喜欢特摄世界裏的正邪对立、喜欢那些英雄们不顾一切拯救世界的浪漫桥段。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试过用眼睛发出雷射光束——然后他意识到自己不是英雄。
再之后他迷上了推理小说。他喜欢有迹可寻的线索,喜欢冰冷严谨的推理过程,喜欢有答案的谜题。推理小说告诉他生活藏有蛛丝马迹的细节,带他知会生活的面貌。那怕是《东方快车谋杀案》,也总有个结局。
——人应该像个人一样,高尚地活著。
但是现实——或者五十岚沙希的存在,好像对他展开一个血盘大口,嘲讽著他。
柳生年轻但不蠢,他知道有些事情不适合细想。所以他只会衡量自己的能力,去做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到的事情。
——即使不是英雄,也可以做个尽责的风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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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揉了揉眼睛,看上去总算回复平日的状态。
他开口第一句,便是问柳,“柳同学,你知道上年高中部的体育老师是谁吗?”
柳好像没料到话题居然跳跃到老师上。
不过说起高中部的体育老师,他的印象倒十分深刻。他们没有经理,也没有教练,很多时候都是由幸村、真田和柳三人合力处理部中事务。但这样的他们却连连在全国大赛上夺得佳绩,所以时不时有运动部的部长干事找他们讨论部裏的事务。
而上年,也即是他们还是初中三年级时,曾试过有学姐问他们一个奇怪的问题——“怎样才能与学校商讨不要教练?”
那个体育老师好像叫——
“鸭志田老师?”柳顿了顿,继续补充,“他以前是奥运的男排冠军,所以最初人们都对他有不少期望。”
——但学姐们不久后便十分希望他能够不再担任女排的教练,连事不关己的学长也急切希望著。
当时女排的部长个性刚烈强悍,却不是不讲理的人,所以他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前辈们抗拒的原因。
但比起鸭志田,他们更相信自己熟悉已久的前辈们。于是他们也尽力协助前辈与学校讨论。
而始料不及的是——“鸭志田老师一个学期后便自行辞职了。”
“……那个老师,现在还有任教其他学校吗?”幸村听著听著,慎重地说,“或者,他只是很不适合立海大的运动方针——希望仅此而已。”
柳生听出柳和幸村有弦外之音,看来事有跷蹊。
他点点头回应,“我知道了,多谢。”
仁王看着拍档有种莫名其妙的斗志,好像看出什么,“你在玩侦探游戏吗?puri。”
“不。”柳生托了托眼镜,“是调查。”
仁王耸肩示意,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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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临走前,丸井又环视了整个海风馆。
除了刚才开始就一直画画的人以外,空无一人。
丸井快速扫过她,没有细看。
——今天的人怎么走得这么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