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渺不说什么,她又立即体贴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需要的话,我再陪你去参观一下房间吧?”
姜渺没接话,反问道,“这些植物是戴应时让人送来的?我从没见过。”
“当然。”她说,“都是下午刚空运过来的珍贵品种,戴先生嘱咐过要小心打理。”
“戴应时的所有事都由你来打理?那你应该和他很熟吧,对这里也很了解。”
“这是我的职责。”
她挺直了脊背,带着些不自知的骄傲,“戴先生在国内的几处房产都由我来打理,尤其是这里。南江市是他的故乡,他每年都会回来和家人度过除夕,老宅那边的面积更大,也更加历史悠久。当然,我会提前把他在国内的行程都安排妥当。”
她对别人的财富如数家珍,听起来像是自己也拥有一样。
姜渺没有打断,听了半晌才接话说,“那你还挺能干的。对了,还没听你说起过自己的名字呢,Rachel。”
那种微微上扬的声调很好模仿,姜渺看着她,露出似曾相识的讶异,“你也姓戴吗?”
“……”
“晚安。”
没空再欣赏她的表情变化,姜渺转身上楼回房。
必要的时候,牙尖嘴利谁都可以做到。但她并没有从中获得反击的快/感,只觉得疲惫。
她靠在房门上停了一会儿,反锁了门,才开始参观这间配置豪华的卧室。
昨晚回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只扫了一眼没进来看。实际上里面的空间比她想象得还要多,有书房,音乐室,卫生间里摆着漂亮的浴缸。
她走进巨大的衣帽间,里面分门别类地放满了衣服鞋袜,还有经典款的包和手表。衣橱里,新衣服整齐地挂着,都被剪去吊牌,散发出高级洗涤剂淡淡的香氛味。
眼前的一切都完美得像个梦影,她能想象到的公主的待遇也莫过于此。
但是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她也知道,自己跟这里无关。
关上衣橱,姜渺悄无声息地退回床边,继续整理自己的行李。
她只是个借住的客人,接受了一份慷慨的施舍,应该对这样偶然的幸运保持警醒,而非理所当然。
对戴应时而言,她大概就像……一只被收留的流浪猫?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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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的谈话算不上令人愉快。
至少姜渺能明显地察觉到,再打照面时,Rachel对她的态度冷淡了许多。故作亲切的微笑不见了,连打招呼也充满公事公办的味道。
她并没有觉得不自在,反而更习惯这样的冷遇。至少更真实。
还以为成年人的心思会有多复杂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回想起来,她成长中遇过的所有大人,心思其实都不难猜。
她只是沉默,不擅表达,心里却明镜一般,甚至有些敏感。
正因如此,她很清楚自己在什么位置。即便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发生了,她也不会被砸晕,得意忘形。
那馅饼是别人抛出来的,她只是偶然地接中了,并没有付出任何相称的努力。
所以就算有朝一日,别人突然要收回去,她也没有任何拒绝的资格。
忽然被扔进陌生的环境,总是需要些熟悉的东西来寄托归属感。
每当路过大厅,看到那些绿色植物美丽丰厚的叶片,姜渺总想起自己家窗台上的绿萝。
虽然廉价,但她每天醒来一睁眼就能瞧见,平常又安心。
她不太喜欢开花的植物,总觉得花朵生命周期短又不好养活,反而漂亮的叶子能让眼睛更舒服。
现在的房间还连着一个大露台,放着漂亮的户外沙发和下午茶桌椅,园艺架上还是空的。
想到这个,周三时她就趁着学校午休独自回了趟家。
司机只会在每天放学时来接她。先把绿萝带到学校里,等到晚上就能直接带上车,不用请求他再绕路了。
没人喜欢上班时多干活。与其麻烦别人,她宁愿自己多跑个来回。
还好是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几天没浇水,绿萝依旧活得好好的。
时间尚且宽裕。姜渺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定了个半小时的闹钟。
住在戴应时家的几天,她睡眠总是很浅,太舒适的环境反而让人提心吊胆,害怕下一秒就会被赶出去。
比起那里,她的小木板床又冷又硬,但是睡惯了的地方,有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所以回来午休的这半个小时,她以为自己会睡得很香。
可事实上,她甚至没能睡着。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脑袋里乱哄哄的,只好睁开眼睛对着绿萝发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闹钟很快就响了。
姜渺叹一口气,坐起身揉了揉头发,把花盆从窗台抱下来。瞥见旁边的小橘猫,顺手又把石膏娃娃也一并揣进口袋里。
穿好鞋,她正要出门。楼道里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在隔音极差的墙板间回荡。
不干不净的浑话也随之传来,“有没有人啊,姓姜的!还不在家是吧?老子砸门了!”
“……”
姜渺对这样的声音并不陌生。放贷的那群人上门了,偏偏是现在。
她没有慌乱,转身去推窗户。家在二楼,她可以从窗户跳出去,走另一条狭窄的后街小道离开。
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窗户上的开关锈住了,怎么都推不开。她这才开始怕。
催命的动静越来越近,出门迎头就会撞上。无奈之下,她进了里间卧室,抱着绿萝钻进衣柜里。
“操!借钱不还,就装死是吧!这家人最麻烦,他妈的!”
巨大的破门声传来。前门被强行踹开了,进来的一伙人边走边砸,“还不起就别借啊!躲躲躲,老婆孩子都不要了,狗东西。”
锅碗瓢盆碎裂一地,叫骂声凌乱非常,听起来起码有四五个人。
姜渺蜷在衣柜里,心提到了嗓子眼。
“今天也得在这耗着?等到什么时候啊,真浪费时间。”
“等到天黑再回去吧,找不着人起码好交差。不是我说这家人是不是狡兔三窟啊,回回来都能让他们跑了。”
“闲着也是闲着,去里面翻翻有啥值钱的呗?”
“嘁,这种穷光蛋家里真磕碜,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翻都懒得翻。”
“上回来不就翻过么?找出来最值钱的是什么,带补丁的羽绒服?哈哈哈,还是女式的,拿回去给黄哥穿吧。”
“滚啊。那破袄子,拿回去做狗窝老子都看不上。”
“……”
脚步声暂时没往里间来。姜渺屏住呼吸,立刻翻出手机调好静音模式,又从书包里拿出折叠刀,紧紧握在手里。
外面的人还在继续闲聊。
“他不是还有个女儿么?长得蛮乖呵。”
“是啊,我见过一回。还在上高中吧,不大不小,正好是最受欢迎的年纪,长得也挺乖,谈谈价钱说不定能抵债呢。”
“抵个屁啊,你以为能卖出多大的价钱?现在无知好骗的小女孩有得是。这种穷人家里养出来的一身寒酸气,拿出去都不一定有老板看得上。”
“聊胜于无嘛。土点怕什么,就得是一张白纸才好开发哈。”
“……”
衣柜里一片漆黑。她没敢留一点缝隙,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却能从那意味深长的笑声里脑补出他们的用意,后背阵阵发凉。
如果戴应时没有出现,或许那就是她的结局。
甚至她自己都觉得,那样悲惨的命运或许跟她更相称。
可是现在她已经看到了希望,怎么甘心再沉沦到泥沼中去?
整个下午,姜渺蜷在衣柜里,紧握着折叠刀的手心里布满汗水,一刻都不敢松开。
外面的声音进进出出,没有断过,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里耗时间。
在确定他们全部离开之前,她绝对不能离开这个藏身之地。
手机也快要没电了。
她在学校里很少用到手机,两三天才充一次电。就算没电了关机也无所谓,没有什么人会找她。
精神紧绷地捱到傍晚,想要看时间了她才发现,电量只剩百分之五。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屏幕上来电显示闪烁,是戴应时。
外面的声音忽然暴起。
“天都黑了,妈的,饿死老子了!这破地方怎么连个冰箱都没有!”
“小六赶紧出去买吃的啊!楼底下那个炒粉打几份上来。”
“……”
姜渺被吆喝得手指一抖,挂掉了电话。
片刻后,戴应时换了微信电话再次打来。她抿紧嘴唇,还是没有接。
【是不方便说话吗?】
【司机说联系不上你】
放学时间到了,司机的电话已经打过三遍。她都在专心地听外面的动静,手机静音放在书包里没有注意。
还没等她回复,戴应时的消息又接连发来。
【老师说你下午没去上课?是一个人出去的吗】
【你在哪?】
即使只看文字,也能感受到,他的语气越发严厉。
这分明是个求救的机会。姜渺望着手机许久,想要打字的手指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只是一瞬间,她觉得戴应时跟外面的人其实没有很大的区别。
继父欠了债,她同样也欠了戴应时。总有一天,她也要为此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被困在衣柜里整个下午,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力,也没有力气解释自己为什么逃课了。只希望外面的人快点离开。
手机只剩最后百分之二的电量,微信消息却还没有停下。
【是心情不好吗】
【别不理我】
【告诉我好不好,你去了哪里?】
屏幕熄灭前,姜渺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句。
【我很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