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安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天色渐晚，奶娘黄氏掐算着时辰，她担忧的问旁边的小丫鬟，“春红，你说这都几点啦，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她狐疑道，“小姐真是和表少爷出去了？怎么你们先回来了。”

丫鬟春红扶着黄氏，她支起嘴角笑道，“奶奶，您就别担心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二小姐好着呢。她让我们先回来的。”春红站着比黄氏高一截，边说她边在黄氏看不到的地方拼命使着眼色。

靠墙一直站在另一边的小翠，也只好微微的做出摇头动作。

小姐去哪儿了，她们也不知道啊。被轰走时她们几个根本不敢走太远，等估摸着差不多再返回去寻时，园子里已经没了人影。已经派了人到处找了。表少爷的院子也找人守着，可是就是没见着小姐哇。

黄氏听了仿佛放心了几分，她轻拍着春红的手道，“他们能玩在一处，好啊。真好！”

她突如其来的又开始感伤，轻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就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可惜夫人…，夫人去的早哇。她要是见到小姐就好了…小姐这么可爱、漂亮。”声音带出哽咽。

春红只好轻轻拍着黄氏的背，她劝慰道，“奶奶别伤心了。小姐最看不得您伤心了。”

黄氏由泪转笑道，“是。青安这孩子是最孝顺的。”

“走，咱们再去厨房看看，东西是不是都按我说的备着。等青安回来了，看不到喜欢的菜她要不高兴的。”

春红慢慢搀扶着黄氏往厨房走去。等她们走后，前院里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丫鬟紫鹃悄悄对着莺歌道，“黄老太太终于走了，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幸好她没发现。不然回头小姐知道了，又该生气了。”

莺歌摇摇头，无奈道，“可是现在不知道小姐去哪儿了。”

她苦着脸，“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紫鹃一把啐道，“呸，别乌鸦嘴。”

另一边。天还没全黑，月亮就已悄悄爬上枝头。

且说这谢关拉着王大小姐一路往前走着。等出了花园，谢关就回头松了手。他满是歉意的对着王萱道，“对不起，是我冒昧了。我一路走的那么快，可有伤着你？”

王萱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模样，她莞尔一笑反问道，“该问这话的人应该是我吧，你不痛吗？”一改平日的冷漠。

谢关仿佛此刻才感觉到痛，刚刚一路上愤怒顶着他，让他失去了感觉。他动了动肩膀，发出“嘶”的声音

才露出个缝想起王萱就在面前，这声痛呼就被他拼命咽了回去。他呲牙咧嘴的苦笑道，“没什么，这才多大伤。”毕竟是个少年人，在心仪的姑娘面前更要做足面子。

王萱笑完又恢复那套疏离样子，只是比平日要更亲和些。她道，“你没事就好，今日多谢你解围。”

谢关连忙摇手，他道，“应该的应该的，表姐不用道谢。”

王萱并不理会仍旧叫他，“还是要多谢谢少爷，否则今日我们这些人都要掉进水里才行了。”

说道这里她顿了顿，“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可不可以。”

谢关连忙问道，“是什么？你说。我全都做到。”

王萱对他做了一个福礼，“今日为了护我，那么多人都受了伤，包括不是我房内的一些丫鬟、小厮。我怕这些人平白被伤，甚至后面还要受二小姐处罚。我愿出资给他们购买一些上好的伤药，再赠银些许。只是我初来乍到，府里人我尚认不全更别说指派。谢少爷，您能派人帮我去外面买些药，再帮着给今日受伤的人发吗？王萱感激不尽。”

谢关听了只道小事，“表姐你不说，我也是要赏他们的。你放心，这就包在我身上了。你也不必额外出钱，你毕竟刚来。”

王萱推拒道，“钱我必是自己来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其他的就劳烦谢少爷你了，多谢。”

她看了看天，“天色已晚，那我就不打扰了。”

谢关还想说几句，就见王萱已经转身离开。他一直站着没有离开，直到看见她毫不挂念的背影逐渐远去，一直到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谢关一咬牙，冲动的跑了上去。

大刀快步间，几步就已经追到。望着伸手就能触碰的背影，他却感觉他们之间隔着无限遥远的距离。所以他并没有伸手，只是轻声喊她。声音带着沙哑和不易察觉的细抖，饱含着第一次爱恋的小心翼翼。

这一次，他没有套近乎的叫她表姐，而是。

“王萱”

王萱回头，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地看他，像是在问他还有什么事。

谢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大声的说近乎于喊，“王萱。你以后能不能别再叫我谢少爷了？”

他不敢停顿，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说了，“不管是表弟也好，谢关也好，甚至直接叫我猪头都可以。能不能，别叫我谢少爷。”说到最后甚至带了些委屈。

王萱被他惊到，只说，“好…好的。”

谢关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知道自己又鲁莽了。

他胡乱的道歉，“对不起。”说完，作鼠状逃窜了。

这一次，到是王萱看着他慌不择路。等他走了，王萱轻叹了一声。

等谢关回到院子，就见两个小厮上前询问，“表少爷，您可有见到我们小姐？”

谢关还在懊恼，冷不丁听到询问，定睛一看知道是王青安院子里的。于是冷哼一声，“没见到。”

他往里又走了几步，问道“怎么，她不见了吗？”

小厮一直跟着，苦着脸点头。

谢关一路不停，闻言到是对他笑笑，他很有把握的说道，“哪次不是这样。别找了，等她饿了就会自己出来的。”

小厮道是，“只是这…黄老……”

他还想再说什么，谢关却不耐烦听，使了个眼神就让人把小厮挡了，他快步走回到自己房里,挥退下人。伤也不处理，就一直站在窗户边。

满脑子都在想着刚刚自己的狼狈，他心里怀疑，自己太唐突了，以后王萱会不会更不理他。可是他又心生委屈，他实在不想没回都听王萱少爷少爷的叫他。她的冷淡与距离，让他觉得无力。

思绪纷飞，他又想起王萱刚刚的那一笑。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就这样一个人一会烦躁一会儿微笑的，他终于晃过神来，笑叹一声。他走到床边坐下，想要叫人进来处理伤口。却立马发现不对劲。

被子一边高，一边低，而且还在细微挪动。

他一把掀开，果然王青安就这样和他眼观鼻鼻观心的四目相对。他一把站起来，想走到外面。却被王青安眼疾手快，一把拉着脖子，躺倒半坐在床上。

伤口受到她的拖拽冲击，谢关呻吟了一声。

他怒道，“王青安！”

王青安对他讨好笑笑，“表哥。”手却没有放开。

“表哥你伤怎么样了，还痛吗？”

“你说呢，放手。”谢关去拉她。

王青安却贴着他撒娇，“表哥，今天打到你是我不对，你会原谅我的吧？”

谢关却问，“你怎么在这里。”

王青安理直气壮道，“他们不让我进，我就自己想办法了。我只是想来看看表哥你伤势怎么样？”

说完，她又气道，“谢关，是不是你让他们不让我进的。”

不等谢关回答，她又缠着去看背面的伤口。

谢关不让，他几下就制服了王青安，把她辖制在床上，一只手住着她两只手，让她动也不能动。

他道，“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王青安不解道，“可我们不一直都这样吗？”

谢关清了清喉咙，“反正从现在开始不许。”

王青安冷笑一下，她说，“都是为了那个女人吧？”

谢关没理她，只是问，“你今天打了那么多人，除了对我，你对他们有没有歉意？”

王青安扁着嘴不答。

等谢关喊了外面下人进来，她才哭喊道，“你不就是想让我对王萱道歉吗，我告诉你，我死也不。”她哭声凄厉，声音又尖，吵的谢关太阳穴跳了跳。

谢关对他的贴身护卫李佑道，“你把她送回院子去。”

王青安马上叫了起来，“我不回去，我不回去。谢关，你就算现在把我送了回去，我半夜也要进来吓你。”

谢关眉心跳了跳，他俯下身问王青安，“听起来你很有法子？”

他问，“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王青安梨花带雨，眼睛通红的看他，“我不告诉你。”

谢关没了耐心，“你不说也无所谓，我迟早能找到的。你要是半夜来找我，我就半夜把你扔出去。你现在说，我还能多原谅你几分。”

“说不说？”

王青安眼珠子转了转，她思索后企图讨价还价。

“我告诉你也行，前提是你得把那幅画给烧了，还得再给我画一副同样的画，要一模一样的。”

“什么画。”谢关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副粉色的，我问过你的。”王青安哼道。

“没门。”谢关没了耐心，对着李满说道，“你把她带回去。”

王青安不服，但是被谢关用丝帛反绑住手，然后交给丫鬟两边固定扶住往前走，李满就跟在她后头。

出门前，她对谢关喊道，“就知道你不同意，反正我已经自己撕了那幅画。”

谢关闻言，急冲冲跑出门外，去了书房。

打开书房只见一片狼藉，各处都被翻动了。一直走到书桌前，只见那副桃花间恬静微笑的粉色仕女图已经被撕成两半。

这是…

他想起彼时初见……

谢关小心翼翼的捧着各半的画，对赶进来面面相觑的下人们怒道，“要你们有什么用！”

再说王青安被送进自己院子，一进院门就被等在门口的黄氏迎了上来。

见状，王青安赶紧眼神示意两边的丫头解开布绳，手一自由，她就用袖子胡乱擦了下眼睛，做出若无其事状，开心的跑了过去。

“奶奶。”

黄氏老远就看到她动作，哪能不知道肯定有事。她颤颤巍巍的踱步上前，满是皱皮的手抚上青安的脸。

她昏花的眼睛看到青安眼睛通红，还有未干的泪痕，于是问，“安丫头，谢关那小子又欺负你了？”

王青安一扁嘴，抱着奶娘哭起来，“奶奶。”

黄氏生气的说，“哼，你娘白疼他了。你把他叫来，我来教训他！”

王青安于是破涕为笑，“就知道奶奶最疼我了。”

她搂着黄氏往门里走，“不用，我自己来对付他。奶奶，我饿了，今天吃什么啊？”

月夜下，映照着一长一短两个前行的身影。

终于见到小姐回来，园子里的众人都松了口气。春红悄悄走到院门口，给送二小姐回来的丫鬟和侍卫李满都道了谢。

等吃完饭，青安早早地洗漱了。她躺在帐子里想起在谢关那里放的话。也不知道她的傻表哥会不会真的连夜找漏洞，防备着她半夜跑进去，只怕会睡不好吧。她偷笑。她才懒得半夜折腾自己呢。

她又想起那副被她毁了的画，桃花间的美人笑，忍不住咬牙。

那是他们初见。

在见到王萱的那一刻，母亲临终前不甘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从那一刻开始，王青安决定她要讨厌王萱。

青安现在仍然记得，在她五六岁时，房间里到处挂着的白。那是母亲走了。从此她成了没有娘的孩子，只能永远从记忆里怀念自己的母亲。

而她记忆里的母亲，永远在流着泪。

最后一幕的回忆是，娘亲躺在床上，虚弱苍白又悲伤的看着她。

娘亲一直对着她说着，“青安啊…青安啊…”

“娘亲…不甘啊……”

她一直没有理解，直到那一刻。

那时王萱刚刚回到王家。王老爷亲自去接。那天王老爷让王青安也去，可是被王青安推拒了。

她囔囔道，“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是一个娘生的吗？”

此话一出，王老爷对这个从小顽劣的女儿也没办法，所以倒也不再勉强她去了。

王老爷接了王萱，同她吃了饭，怕她被王青安找麻烦，便安排她在离王青安院子极远的另一边住下了。

知女莫若父，果然当天王青安就好奇心起。那天下午，她鼓动着谢关一起去看一看这个刚来的大小姐长得什么样子。

谢关不耐烦，但是被她吵的没办法，只能陪着她去了。

他们避开下人，两个人偷偷进了王萱的院子，还上了树。

王萱的院子里有一株极大的桃花树。

青安和谢关躲在树上，她对谢关嫉妒道，“爹爹偏心，不知从哪里移来这么大的桃树，我都没有。”

谢关不理她，对她嘘了一声。

此时王萱恰好从房间出来，她指挥下人们晒书。树杈遮挡住了她的身影，看不清具体模样。

王青安故意道，“看着就是个丑八怪。”

可事实总是不尽如她意。

等王萱慢慢朝树走过来，她的容貌就全露出来了。恰好一阵风吹过，花瓣纷飞。王萱惊喜的抬眼，伸出手去想去接。有美人兮，灼灼桃花。这哪里是什么丑八怪。

青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就往谢关看去，只见谢关一直不耐烦的眼神在一瞬间发光，变得温柔。

闪亮又专注，他直直的看着王萱，只看着王萱。

王青安着恼的拉他袖子，他都没反应，任她拉着。青安遮住他的眼睛，他才拉下她的手，轻声道，“别闹。”

王青安突然的后悔了，她后悔今天带谢关出来看王萱。

王青安一直顽劣的像个孩子，甚至可以说是不通世情。可是危机感此时本能的浮现。

她一直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喜欢谢关。她要和谢关永远在一起，就像母亲曾经打算的，黄奶奶一直提起的那样。她要他们永不分开。

也是那瞬间，母亲的叹息和话语犹如箴言响起。所谓的命运在此刻浮现。

她决心讨厌王萱。这种讨厌，在那天她看到谢关的那幅画时愈演愈烈。

那日初见，王萱穿着白裙可是画里是粉裙。她质问时，谢关就是这样搪塞的。可是一贯心高气傲的表哥，什么时候又会关注女孩子裙子了。特别是画里的桃花，分明就是王萱院子里的桃花。

果然，今天王萱就穿着如画里一般的粉色衣裙。

嫉妒涌上心头，她才不要和娘亲一样。

一样的苍白，一样的虚弱，一样的叹息……一样在哀叹中悲哀着死去，一直可怜的去企盼别人的垂怜。这是她逐渐长大才明白的，娘亲一直在等着爹爹。

所以从小，她要什么她就要得到。

所以从小，她就要穿最鲜艳的衣服、发最大的脾气、练最不适合大家闺秀的武功，让谁也不能忽视了她。让爹爹甚至都怕她。

谢关也是她的。他们血脉相连，从小一起长大，有着母亲默许的娃娃亲，谁能说他们不是天生一对呢。所以，她和谢关注定会在一起，谁也不能破坏！王萱不能，其他人不能，即使是谢关表哥自己也不行。

王青安在心里许下势在必得的诺言。随即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心想表哥的伤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当时离得那么近，打得那么狠，她今天都没好好看过。明天再去找表哥吧，他怎么可以因为王萱对她生气。不过既然他受伤了，她又如愿撕了他的画，明天自己就让让他好了…

说起来，爹爹应该也快回来了……不知道他去纯安，有没有给自己带些什么。她想要一套红宝石头面，这是爹走前她就告诉他的。看来明天自己还要再写封信，防止他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