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申培刘交就一起就往浮先生家里去,浮先生在家里跟白生下棋,雯小姐在旁边打扇。我们一去就把这件事情说了,浮先生当即皱起眉,棋也不下了,站起来:“你们三个先回家去,我去一趟王宫。”
我们也无法,在一起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只好先各自回去。
傍晚时分,天上挂满云霞的时候,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到我这里。我虽着急,但也只能等着,便叫夏福拿了梯子过来,我爬上屋顶准备看落日了,这是今年无聊时想出的主意,只要爬上屋顶就能看的很远。有一次还看到后面宅子里李徐在院子里洗澡的场景,被李徐发现后,就再也没有看见士兵们在院子里洗澡了。
在屋顶上坐着,金色的光落在我身上,天上的云霞变换莫测,我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平静下来了。不知李徐在干嘛,于是朝后面转了个身,想看看后面宅子的场景,但后面的这个方向,很远的地方,不知道是哪里燃起了熊熊烈火,黑色浓烟冲天而起,和天上金红色的云霞交织成一幅奇艺的画面。
“夏福!”我看着那个方向,实在不知那是哪里。
“诶!”夏福在下面应道,我道:“你出去打听一下,是哪里起火了。”
夏福诧异:“真的吗?”
“真的啊,好多烟诶!”我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余光瞟到后宅的檐下李徐光着膀子出来了,他也是看到我,立即转了个身进去穿上衣服,然后狂冲过来,顺着院墙登上屋顶,李徐说:“公子,你又爬上来了,太危险,下去吧。”
我坐在屋檐上,双手抱着膝,叹道:“李大哥,你老这样。”
李徐就一直站在一旁,像根木桩子一样,我指着天:“你看这天上的云,多漂亮,天地间的颜色,多美妙,这么好的视野,难道你看了不开心吗?”
李徐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神情,但过一会看到远处的浓烟,又皱眉:“起火了!”
这时夏福气喘吁吁的从外面跑进来,在下面大喊:“公子,打听到了,是诏狱那边起火了。”
我笑不出来了,猛地坐起来,张良去了诏狱!
我立即带上李徐,驾着马往城郊赶,到了诏狱方圆百米的地方,我就呛得不行了,那边的人纷纷往我们这边逃,马儿走不动了,我跳下马就往诏狱那边跑,李徐眼明手快的把我拉住:“那边危险!”
“子房在那边!”我听见自己在怒吼,让李徐放开,我拼了命的想冲进去,李徐力气比我大得多,像拎小鸡崽儿似的把我拎起来,往回走。
“我命令你,放下我!”我凶狠狠的说完这句,李徐说了声得罪,在我后脖子上重重敲了一下,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李徐,你好样的!
入夜时分,我醒转过来,张良已在床边守着我了,我如释重负。转头就去找李徐,找了一圈只有时茂和夏福,我凶凶的问夏福:“李徐呢!”
夏福见我神色不虞,低下头:“他说知道得罪了公主,自己罚了自己十鞭子,此时已经回去歇着了。”
我一下子火气也没了,看着张良,我耷拉着脑袋。张良面色沉静,如下午离去时那样严肃,他看着我:“庆先生死了。”
死了……我明白过来,是诏狱的那场火!我心乱如麻,一会儿想到傍晚时看到的浓烟,一会儿想到庆先生平时在我们面前不苟言笑的脸,以及某个晚上,他落在我头上温热的带着茧的手掌。我呆了一下,捂住脸,掉出两滴泪。
张良坐在床边,有些失神,他好看的眉眼间尽是疲惫。
我问他:“为什么这样?”
“我去诏狱见了庆先生,庆先生什么都没说,后来又去了一趟王宫,碰上了浮先生,”张良闭着双目,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浮先生比我先见了大王,他说,让我回去,所有的人都不许再提这件事情。”
“为什么?”我契而不舍的问,庆先生马上就要去燕国了呀,为什么会死在了诏狱里?
张良道:“庆先生想为庆家翻案,他家中藏有当年田假诬陷庆家叛国的证据,他……一直在求助相国大人,上个月相国大人答应了帮他翻案,但田假……”他说着说着就开始深深呼气了,好似快憋不住心中怒火。
我想起曾经见到庆先生和后胜在一起过,原来他那时就在求后胜帮他翻案了。我擦掉眼泪,说:“我们要帮庆先生翻案!”
“不能,一切证据全都已经销毁。”张良说,他看着我的眸子里有着隐隐担忧,他说:“这件事情,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当作没发生过,这是大王的意思。”
“是吗?”我心里一团火搅得难受。
张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田假说,庆先生杀他家仆在先,又杀了他的妻弟贺苕,诏狱失火,是上天下降的惩罚……”
“狗屁!”我忍不住大骂:“放他妈的狗屁!”
现在所有的证据全都没有,所有知情的人都闭上嘴了,装看不见、听不见,我觉得好笑:“所以我们只能当庆先生从来没有出现在我们生活里一样吗?庆先生……”我有些控制不住的哽咽:“现在在哪里?”
“诏狱已被烧成废墟,庆先生的……尸首,也在那里,无人收尸……”
“你呢?浮先生呢?还有相国大人,不是答应他帮他翻案吗?”我问道。张良看起已经精疲力尽一般,他看着我:“世人眼里,他是杀害贺苕的真凶,无人再敢管这件事了,姮儿。”
“我明白了。”我躺回去,有些木然的回应他:“我不会多管闲事的。”
我还要好好生活下去呢,我还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知道庆先生是枉死的又怎么样,为了一个死人顶着齐国所有权贵,这是一件不值得的事情。
我对自己说,你不要管闲事,不要管,你是个瞎子!是个聋子!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早点睡觉,明天好好上学就行了,别想了别想了。
张良陪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夏福送他出去的时候,我醒着,但我没有吱声。我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情绪,这一刻的情绪,无力、无可奈何。
我又想起庆先生,想起他很多事情,他的孤独、他的沉默、他对我们每一个人的好,他从来不说,只是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做着。还有他送我的那把小弓……
“夏福!”我坚定的从床上坐起来,将夏福喊了进来。
清晨的第一缕曦光穿过云层照射下来,我从空气中闻到,今天应该又是炎热的一天。院子里的棺材已经封了棺,依然掩盖不住烧焦的味道,庆先生的尸体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昨晚叫人把尸体带回来的时候,我干呕了半宿。
“公子,真的这么做吗?”夏福问我。我点点头,对院子里的十个士兵说:“起灵!”
棺材从我府上抬出去,夏福敲了一下胸前挂着的锣鼓,大声喊道:“庆卿蒙冤受屈枉死,求天公开眼,恶人有恶报——”
我叫了十个人抬着棺材往闹市去,绕城三圈,让所有人都知道庆先生的冤枉。我没有办法把自己搭进去为你伸冤,只有这件事,是我唯一能做的。
庆先生,没有人给你收尸,我来收!
我会让所有人记住你,知道你是枉死的。
众目睽睽之中,夏福不断的敲着锣鼓,一声接一声的喊着,百姓们站在路边,议论纷纷,到了后面,跟着棺材走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棺材经过了东市、西市、稷下学宫……在屋子里坐着的人们走出来,站在檐下,沉默的看着我们。第二圈的时候,有一小队士兵来了。
“庆卿是罪人,不配躺在棺材里!”领队人说。我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让夏福继续敲,有个士兵刷的一下就拔出剑指着夏福,夏福登时就不敢动了。见此情景,李徐也抽出剑站在我面前。
周围的人群也散开了一些,离棺材远远的,我厉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我是赵国六公子,你敢动我?”
那领头知道我是谁,当即有些畏惧,他说:“公子莫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我大声说,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百姓民众,我说:“庆卿蒙受不白之冤,只因害他之人位高权重,手段狡猾!县令长不敢审理这件案子,让庆卿先生活活烧死在狱中,让他有冤无处诉!”
我嘶吼着,看着周围沉默的人们:“依仗权势草菅人命,连下葬都要阻拦!我们难道要继续容忍这种压迫和欺辱吗!凭什么!这世间的公道在哪里啊!”
大家依然沉默,我看着眼前的兵官,冷冷说:“你让开!”
“不能让!”对方站在我面前,比我高,但是我面前有李徐。那个士兵说:“你是赵国公子,我们动不了你,但是其他人总是可以动的。”
他一声令下,那抬棺材的十个人,脖子上都被架上了刀,李徐和那个官兵已经对峙上了,似乎马上就要打起来一样。我大呼几口气,然后从夏福脖子上把锣鼓取了下来,把棺材上的麻绳套在自己身上。
临时找的一幅梓木棺材,幸而不重,我尚能拉动。转念想到若不是庆先生的教导和训练,我怎么可能拉得动这幅棺材。
敲了敲锣,锣声震得我耳朵发麻,我喊道:“庆卿受冤枉死,天公开眼,恶人有恶报——”
烈日炎炎,大家都沉默着,看我拉棺敲锣。后面我的人和那对士兵僵持着,那个领头的兵官一直为难的跟着我。李徐也一直挡在我身前,两人拿着剑,小心翼翼的僵持着。
我肩上火辣辣的,麻绳磨的我几乎想骂人,尤其天还热汗水一出来蜇得异常难受。
“庆卿受冤枉死——”
路两边来了更多的人,他们都跟着我的棺材缓缓移动。我一边敲一边拉,好几次都快拉不动绊倒在地上,但是我又爬起来继续拉,没有人敢上来帮我。李徐仍然和那个兵官僵持着走在我身旁。
大概走了几十米的距离,后面又是一对士兵过来把我团团围住,全都拔出剑对着我。
我仿佛看不见这些剑一样,继续走。他们也不敢真的刺我,只是装装样子。棺材越来越重,我又敲了一下锣,想喊,嗓子却一下嘶哑了。
“滚开滚开!”身后有一个人冲过来,把我扶住了,刚刚腿一软差点就倒了。我听见旁边那个人怒吼道:“谁敢动我师弟,我砍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