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绰与杜从约身子一僵,从今日开始,他们怕是再也不能直视“吾之子房”这几个字了。
谁让张良他……现在还是个小豆丁呢?
小张良见这几个秦人目光不住地在他身上打转,总觉得他们贼眉鼠眼的,心中添了几分对他们的嫌恶。
“子房是谁?”小张良粗声粗气地问道。
他虽比寻常孩童要聪慧,但到底年龄还小,并不能很好地克制自身的情绪。
——子房就是你啊。
杜从约眼见着小张良对他们这般厌恶的样子,终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否则,小张良若是因为对他们的厌恶,不肯用“子房”这个字,可就不妙了。
“子房是个很厉害的人。”最终,他对小张良这般道。
“很厉害?有多厉害?”小张良撇撇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他样貌生得好,哪怕是这等带着嫌弃意味的动作,由他做来,都显得十足可爱。
“唔……大概是连秦王都会感到头疼的程度吧。”杜从约斟酌着开口。
毕竟,张良可是派人行刺了秦王,还能够全身而退的人呐。
小张良听了这话,顿时对这位“子房”多了些许好感。
他自幼在韩地长大,往来者皆是韩王室与勋贵之家,耳边听到的尽是周围之人对秦的控诉,又怎么可能对秦有什么好感呢?
如今,因为秦军统帅的一番话,他不得不离开自己的故土,跟着这支军队一起入秦。他对秦的厌恶,可谓达到了顶峰。
也不知他们口中这“子房”究竟是何人,他可有机会与对方结识。若是能给秦人制造些麻烦,那可就太好了。
很快,小张良苦大仇深的小脸就被李令月给揉碎了。
“小小年纪,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不适合你。”
“放……放开!”小张良在李令月的魔爪下一脸愤懑。
可他人小力微,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挣脱李令月的魔爪。他的反抗,只会激起李令月的恶趣味。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小张良果断放弃了挣扎。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薅了一把。
薅了一把?
小张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李令月则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才乖嘛。”
她弯下腰,平视着小张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你阿父阿母为何会送你入秦吧?”
“因为……”小张良抿了抿唇:“王上和阿父阿母不想触怒秦王。”
“这就对了。他们送你入秦,是为了跟秦王处好关系。你如今在我们面前发发小孩子脾气也就罢了,若是你到了秦王面前仍然如此,你觉得,秦王会怎么对待韩国?”
小张良终于不吭声了。
许久后,李令月才听到他呐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了,我不会讨厌秦王了。从今天开始,我会试着用对待韩王的态度来对待秦王。”
这时的张良,还是太过天真稚嫩,才会轻易就被李令月给忽悠住了。
若是他再年长个几岁,便会看明白,秦王政野心勃勃,意在天下,根本就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讨好,而停下进攻六国的步伐。
李令月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继续忽悠小张良:“你应该知道,秦王特意接你和韩非入秦,是因为他觉得你们有大才吧?”
“我?有大才?”小张良皱着张脸,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要说公子非有大才,他是信的,可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大才呢?
“别妄自菲薄啊。你日后的成就,未必会低于韩非。”李令月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张良一眼:“若是秦王要用你们,你可愿为秦王所用?”
小张良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秦王对韩国虎视眈眈,他不愿为这样的君王效力。
但李令月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以手抵住了他的唇:“先好好想想,再回答这个问题吧。你要明白,你到了秦国朝堂上,可不仅仅是为秦王效力的,你也可以影响秦王的决断。”
影响秦王的决断么?
小张良果然陷入了深思中。若是他和公子非能够影响秦王的决断,他们能不能劝说秦王放过韩国?他和公子非可以为秦王效力,以此来报答秦王。
不过,想要做到这一点,他和公子非必须得先得到秦王的倚重才行,万万不能触怒秦王。
若是能够哄得秦王放他和公子非归韩,那就更好了。
想法变了,小张良对待李令月和姚贾等人的态度自然也变了。
他对李令月等人不再那么抵触,反而开始主动向李令月与姚贾打探秦国的情况。
姚贾在他稚嫩的小脸上看到跃跃欲试的神色,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张良小童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他年龄尚小,便这般聪慧,若是不夭折,待长大之后,必会做出一番成就。
不过,更厉害的还是李令月,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小张良对秦国的敌意。
之前,姚贾在看到小张良对秦国有多么抵触时,还一度担心小张良会不会因为惹恼秦王而丢了小命。要知道,他们的王上,可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啊。
眼下,姚贾倒是不用担心小张良了。就是不知道,李令月准备怎么劝服韩非。
身为韩国公子,韩非对自己被迫入秦一事,也表现得颇为抗拒。如此一来,他要如何为秦王所用呢?
李令月听了姚贾的话之后,摆了摆手:“我劝说一个小张良已经够累的了,为何还要去面对韩非那张臭脸?不去不去,让秦王自己想办法吧!”
与“买一赠一”的张良不同,韩非可是嬴政自己惦记的人才,当然该由嬴政亲自来解决。
不过,李令月觉得,他们用不着为这事而担心,“想通了”的小张良,会主动去做韩非的思想工作的。
现在的六国之人都还以为嬴政攻打其余国家是为了要地呢,又有谁能够想到,嬴政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山东六国囫囵个儿地吃下去呢?
只要韩非与小张良存了“存韩”的心思,就会主动跳进嬴政的碗里去。
至于日后,他们发现了嬴政的“真面目”……韩非会如何选尚且不知,但张良却不是个不顾时局,不顾黔首之人。
只要张良看明白,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是经历了春秋战国数百年战乱的天下苍生的共同愿望,在嬴政的治下,黔首们的日子能够过得比战乱时安稳富足,张良便会转变态度。
正如原本的历史中,楚汉相持之时,刘邦一度欲复立六国之后,身为故韩之后的张良却劝阻了刘邦。
总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罢。
韩非本以为,自己被秦人强行要了过来,这一路上,秦人一定会轮番出马,劝说自己为秦王效力。
谁知,秦人只是拘着他,不许他随意活动,秦军将领与那姚贾都未曾来劝说他,这也让韩非提早准备好的一番拒绝之语没了用武之地。
过得几日,小张良来看韩非,并未韩非带来了一些新鲜的吃食——与韩非不同,这一路上,小张良还能自由活动。
在路过前头那个村子时,小张良便在村子里买了些果子与点心。
小张良仔细地将那果子擦了擦,而后递给韩非:“公子,吃一些吧。良听说你近些日子食欲不振,可是因为吃不惯干粮?”
韩非摇了摇头,苦笑道:“不,不必……唤我公子。我一个阶下囚……算、算哪门子公子?”
他说话一着急,便容易口吃,与他交谈有些累人。因此,尽管他有满腹才华,在韩王室中却十分不受人待见。
张良却半点儿不嫌弃,耐心地听他说着话。
他的态度,稍许抚平了韩非急躁的心情。
韩非从张良手中接过果子,口吃的状况好转了一些。
“早、早些年,我在外游学,什、什么苦没吃过?怎、怎么可能会吃不惯干粮?我只是……只是担忧哪。”
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担忧,也为韩国的命运担忧。
韩非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与一个小童说这些,兴许是因为,除了小张良之外,他无人可以倾诉了,又兴许是因为,小张良是与他同病相怜的故国之人。
他的话虽未说完,小张良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
小张良白净的小脸上,满是与他的年龄段不相符的沉稳。
“公子不必担心,秦人既点名要我们,便不会将我们抛在一边。我们若能进入秦国朝堂之中,左右秦王的决定,便可为韩国斡旋,打消秦王灭韩的念头。”
韩非闻言,双眼牢牢锁定张良,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秦人与你,说的?”
“是那秦国女将与我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
小张良仰着小脸,认真地道:“既然我们入秦的结果已无法更改,倒不如想办法为自己,也为韩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韩非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好,好……日后,就由,我们来,来为韩国筹谋。”
躲在马车后的姚贾将这一幕看在了眼中。
李令月见状,挑了挑眉:“这下你总算可以安心了吧?”
姚贾冲着李令月一拱手,道:“一切果然如殿下所料。韩非与张小童愿为吾王所用,我也可放心带着他们归秦了。”
李令月叹道:“可惜不能再去楚国溜达一圈,楚国的人才,半点儿不比其他国家少。”
刘邦最初的班底,可都在楚国呢,还有项羽手下的一些能臣也在楚地。
姚贾道:“招揽人才固然要紧,但对于王上而言,您可比那些人才重要多了。”
这一路上,姚贾已收到不止一封从咸阳寄来的书信,问他们到了何处,并向他询问大唐太女的喜好及习惯。显而易见,秦国君臣都在迎接唐军而做准备。
盟约虽已草草定下,但秦唐君臣双方的第一次会面,自然意义重大。
当然,李令月的权限要高于姚贾,若是她执意要先入楚,那么,姚贾也无法违逆她的意思。
可于公于私,姚贾都不希望李令月这么做。楚国疆域辽阔,环境复杂,与其余几国大不相同。在没有万全把握之前,最好不要深入楚国腹地。
李令月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她已带着大军在山东六国晃悠了大半年了。
眼看着就要入冬,她的大军也该安定下来,好生歇息一阵子了。
且秦唐合作,并非通过几封书信就能敲定,李令月也需要正式与秦王会面,敲定诸多合作细节。
姚贾见李令月并未执意入楚,不由松了口气。
数日后,唐军抵达函谷关。
望着这座关隘,李令月这才有了些将要归乡之感。
只是,也正是因为这座关隘的存在,让李令月清晰的认知到,此处并非她的故乡。
函谷关为先秦时代的雄关,秦有秦函谷关,汉也设了汉函谷关。
然而,随着地势变迁,函谷关的战略地位逐渐被潼关所取代。
李令月率军出征之时,曾不止一次地从秦函谷关与汉函谷关的旧址处经过,只是那时,无论是秦函谷关,还是汉函谷关,都已成了废墟,堙灭在时光长廊之中。
正如张养浩那句“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如今,李令月正走在这条秦汉经行之路上,认真地打量尚未废弃的秦函谷关。
在这函谷关后,还有着巍峨雄壮的咸阳王城,有着尚未被楚人付之一炬的咸阳王宫,有着那留下无数传奇,引起后人无尽遐想的大秦始皇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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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