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之后几天很忙。
这是当然的,战国时期占领一块土地后不但要派出专人去了解其耕种情况、人员构成,社会习俗,土地丈量……后续还要迅速派遣一大批官吏去当地宣传秦法加管理庶民,为了防止反叛还要派遣军队来控制伤亡……
何况秦国吞下的不止是一块土地,是赵国的所有国土!
要嬴政说:“韩国也就国土方面让寡人省心了,哪像赵国,还得寡人来发愁塞外胡人作乱。”
胡人作乱是很早就有的问题。相比于七国的耕作文明,塞外的游牧文明有极大灵活性,那就是“打完就跑”。由于胡人长于马背的精湛骑术,跑得特别快。赵国哪怕有赵武灵王做出针对性的“胡服骑射”改革,也只在名将李牧时期扇了胡人一记响亮巴掌。
而剩余时候的将领只能守着边塞长城,以作提防。
这个时候就显出人才多多的好处了:嬴政将派遣官吏前往旧赵国土的任务分摊给了他的相国——李斯,又将前往长城对付胡人的任务尽数推给了他的将军——蒙恬。
于是嬴政在回国后的第七天,早早审批过奏章后空闲了下来。然而嬴政大概是闲不下来的人,国事忙过后,剩下就是家事了。
嬴政叫来了赵高。
而赵高,他面色灰败:“奴婢请王上法外开恩,放奴婢回隐宫。”
嬴政:?
嬴政:“寡人记得扶苏一向乖巧懂事,你何出此言?”
言下之意:我儿子很好,说他坏话之前你应该先反思你自己。
但赵高可能是真的委屈,再开口时竟有哽咽之意:“长公子当然优秀,只是王上,您的儿子里只有一个是长公子啊。”
言下之意:你儿子当然优秀,可是优秀的有几个你这当爹的还能不知道吗?
嬴政:……
赵高其实是个人才。
秦国的隐宫是罪奴和罪奴的孩子生活的地方,这里的每个大人都曾显贵过,犯法后却要在这里做苦力。其中落差痛苦,赵高是间接感受过的。
重新出人头地的执念,被加在年幼的孩子们身上,赵高是其中佼佼者。
赵高从记事起,白天做苦力,中午吃饭听秦律,晚上点灯熬油习字读书。如此辛苦就为了将来在秦王宫的贵人们身边,混出个名堂来。没想到有了伺候年轻秦王的机会,而秦王又给了他教导公子的机会。
简直是大机遇!
秦王年轻,他的子女又多,只要找对人培养感情,赵高后半辈子的平安富贵完全不用愁!
就是这个对象有点意外,赵高还想着接近十八公子胡亥来着,却被指给了长公子扶苏。
但这不重要!长公子虽然年龄偏大,感情也不好培养,可是胜在耳根子软!他赵高还有机会!
……
赵高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长公子的耳根子未免太软了!
教习秦律第一天
胡亥:“大哥要听课听就是了,十八玩会儿竹简又不过分,对吧?”
扶苏:“小十八说得对,拿去玩吧~”
赵高:“长公子,那是您要交给淳于博士查阅的功课。”
扶苏:“不碍事,他不满意走就是了。”
淳于越揪断了胡子:?
教习秦律第三天
胡亥:“大哥这里人也太少了,十八就把四哥、十一哥、十三哥找过来玩儿了,大哥不会生十八气吧?”
扶苏:“大哥才不生气呢~,十八想找谁就找谁,但是玩得太过分,大哥今天不给十八糖吃!”
胡亥:“哼~”
被威胁了的胡亥,转头就撺掇另外三个哥哥戏弄淳于博士去了。
教习秦律第五天
授课结束后,扶苏拉住赵高衣袖:“先生教导扶苏多日,不如今天留下来,一同出宫游玩?”
赵高不想答应,赵高害怕,但胡亥冲出来一个起跳就把他扑到在地:“糕糕我们一起去玩!出发!驾!”
赵高忽视了成为牛马的现实,仍旧试图挣扎:“恕奴婢多嘴一问,您二位请示过王上了吗?”
当然没有,扶苏竖起食指,笑得狡黠:“有先生在,麻烦帮忙遮掩一二。”
赵高: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利。
“咳”,嬴政假装咳嗽掩饰尴尬,实则是给自己儿子找托词:“胡亥还小,贪玩很正常,至于扶苏纵容,确实过分了点。叫扶苏上门去给淳于博士道歉便是。”
经典的开脱台词,赵高明显觉得这还不足够,嬴政原本心虚的心态顿时消失,却又被他的贴身护卫盖聂补了一刀。
盖聂:“王上,其实长公子出宫游玩这件事,属下也有所耳闻。”
嬴政的目光暗含一种“怎么你们都知道,但寡人不知道”的怨念,盖聂只好先向他小声解释:“您最近政务繁忙火气大,朝中诸位大人不敢告诉您。”
嬴政这才觉得合理,但不值得原谅。
其实盖聂所说的“长公子游玩”很简略,简略到可以概括为:长公子带十八公子一起临时参观了众大臣办公地点,参观结束去巡视田地,结束后碰到可疑人员被抓获,跟随参观监狱景致,以上活动结束后回宫休息。
赵高表示:“盖先生沉默寡言名不虚传。”
盖聂闻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嬴政。
嬴政考量许久,让赵高细致讲述。
在赵高的讲述里,他请两位公子换了方便出行的衣物,第一站就是去往众大臣办公地点。
秦国是个严谨的国家,从那细致到走路上遇到什么人该怎么做的律法就能看出来。然至今为止,没有一条秦律写过,顶头上司儿子来玩儿时应该做什么。
一群大老爷们在两个小娃娃面前,慌得手都不知怎么放。扶苏很礼貌地告诉众大臣不用理他们,随便一个人带着逛一逛就好。现成的台阶递过来,成年人都自觉接了这说辞。
唯有货真价实的胡亥小朋友不高兴。
大哥怎么能允许旁人无视他们?
于是那个带路的小官员,当天被胡亥恶意用刁钻问题刁难,吓得魂不守舍。
谁都看得出胡亥是故意的,也看出这小官员的无辜。只因胡亥是深受嬴政宠爱的十八子,相比之下认为那小官员无关紧要,还觉得他能给十八子当出气包是他的好运。扶苏将所有人心思摸清,顿时没了再看下去的心情,很快就带着胡亥告辞了。
离开朝臣办公之处,扶苏与胡亥干脆出了咸阳宫,去往郊外农田。
秦**功制,最大限度激发了秦国子民的斗志。耕作优秀的可以被赏赐爵位,打仗有军功在身的可以爵位传家拥有土地。面对六**队的秦国士兵们,没有一刻不希望自己遇到敌人。敌人代表头颅,头颅代表功勋,功勋代表爵位,爵位可以传给儿子。
只要战场上敢打敢拼,别说什么回不回的话,一家子荣华富贵那是少不了的。
但同样的,更多压力落在了田地上。
按照扶苏从前的记忆,秦国的农人极其辛苦,种不完的地,晒不完的太阳,总是收不够的粮食。每个农人都被一袋袋辛苦种出来却不属于自己的粮食压弯了腰背。
可是那些庞然大物在干什么?
公输仇兴致勃勃介绍:“这就是按照大王命令,公输家倾情打造出来的播种机。每年提前两个月分发给庶民,操作简单易上手。二位公子若是喜欢,臣这里还有几个缩小版的……”
扶苏头痛,抬手制止了公输仇名为“展示”实为“推销自我”的激情演讲。老实说,扶苏真的是大开眼界。他上辈子也没听说过什么公输家霸道机关术、墨家非攻机关术的……怎么连墨家都变得奇奇怪怪了!
眼角余光瞥见公输仇的腿,扶苏更是震惊加不可置信:你们有这技术怎么不用到残疾士兵身上啊!
衣角被拉动,扶苏低头对上胡亥的一双异瞳,听着幼弟撒娇:“大哥,十八想看公输爷爷做的东西。”
扶苏还没劝弟弟放弃撒娇攻势,公输仇已经挤开看护的赵高,滑跪式捧了一托盘十来个方块给胡亥:“请十八公子过目!”
胡亥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知道碰别人东西前问过自己家“大人”:“大哥,这可是他自己送到十八眼前的~”
公输仇笑得满脸不值钱样,捧着托盘又往前递,极尽谄媚:“十八公子说的对,都是臣自己给您的!您随便挑!”
胡亥却小脸一冷,对公输仇道:“本公子和大哥说话,谁让你插嘴了。”
公输仇连忙抽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不轻不重的,态度却卑微:“是臣不知礼数,公子恕罪!”
见公输仇这般,胡亥甜甜一笑,看向扶苏的目光颇带得意。而这得意在接触到扶苏不适的表情时,倏然散了。
扶苏当然很不适。
公输仇背后代表的公输家族固然有讨好他和胡亥,以期许将来的更大的利益,这无可厚非。光凭他们用机关术做出能帮助农人耕作的机器,扶苏就认为他可以忽略那点讨好,客观衡量公输家的价值。
那他在不适什么?胡亥不懂。
扶苏掩盖情绪,拿起托盘上最不起眼的一枚方块,问公输仇:“这玩具,你们都怎么用?”
公输仇道:“殿下只需按下中间那块,就可以了。”
扶苏依言照做,木块快速变换形态,最后竟成了名拿着箜篌正准备弹奏的乐师。尽管早有预料,扶苏仍不免惊叹:“那样小的木头,却能变成乐师模样。”
扶苏这副惊叹样子,极大刺激到公输仇那微妙的炫耀心思,不枉他专门研究对头家的非攻机关术,还特意做出这哄小孩子开心的小玩意儿。
赵高这时幽幽开口道:“墨家机关,木石走路;青铜开口,要问公输。奴婢看这小机关,倒不像是公输家的手笔,像墨家的。”
赵高一番话意有所指,无形中一口“勾结墨家反叛分子”的大黑锅当头扣下来。公输仇反倒一点不慌,他说:“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公输家与墨家于机关术一道相争三百年之久,若公输家连一点小小的仿制都做不到,那未免显得无知了些。”
公输仇同赵高暗地里互相打机锋,针锋相对又互留余地,按照正常流程就该有一个人示弱然后互相吹捧,双方都在老板/老板儿子面前刷高才华评分。这是大秦打工人基本技能,有情商的都这么干。
但是,就是这个但是,胡亥不知何时拿走了乐师机关,拉着扶苏走神溜号,研究乐师能不能演奏乐曲了。于是箜篌声响了许久之后,心思诸多的两个大人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大好的公子为他们在大王面前美言的机会,没了!!
大人们痛心疾首,一点不妨碍小朋友们听音乐。扶苏认真听了一阵,终于想起乐曲的名字叫泂(jiǒng)酌,他告诉胡亥:“这是《诗》中《大雅》篇的一首,学起来很简单的。”
胡亥晃晃脑袋:“十八不要学,十八要听大哥唱。”
扶苏:……
这个弟弟比原来的还要惫懒啊。
公输仇制作的玩具被胡亥收起来,毫不客气。要说生气也不可能,身份差距在那里摆着,加上公输仇巴不得胡亥玩高兴了在嬴政跟前说两句好话,就更不会在意了。
两位公子看了个够,才心满意足愿意回去了,赵高便送他们坐上马车回宫。赵高驾驶马车,目光里可见巡视咸阳宫的兵士时,也可见一队押送犯人的士兵。
“慢着。”嬴政打断了赵高的汇报。
嬴政博闻强识,过目不忘,他很快想起前天被他下令关押的是谁。
“樊於期啊”,嬴政念出这名字,打了个手势,一道红黑相间的人影出现。盖聂知道是影密卫,大大方方看。而赵高没敢去看就伏下身子,恨不能当个瞎子聋子。
嬴政:“计划如何了?”
影密卫:“起禀王上,樊於期已经出逃至秦国边境,首领已传信给边境卫队头领,保证他能活着离开秦国。”
“传令章邯,盯紧他。”
“喏。”
影密卫领命退下,嬴政让赵高继续。
马车路过押送队伍,恰好扶苏掀帘子探头看还有多远,扶苏就这么和被押送的樊於期打了照面。
扶苏一早明白世界大变样,每个人都有奇奇怪怪的外貌特征,比如胡亥的金蓝异瞳让他平添神秘感,又比如赵高赤发白肤加上暗红色服装总让人觉得阴冷怪异,再比如公输仇一双腿竟是合金打造。
因此扶苏没有给这个留长发梳小辫子的年轻男子多少目光,也就没注意到对方看见他后孤注一掷的神情。
“啊!!”
樊於期突然暴起,大吼一声踹人夺剑劈马车一条龙。只有赵高心里大骂今日不宜出行,扶苏胡亥悬在半空无比懵。
一瞬间看清犯人大秀身法割断绳索,又用一种五颜六色光效大杀四方时,扶苏顿觉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之深厚。
扶苏想起前世的严苛秦律,心里也有了大大的疑惑:“当你的对手不干人事时会有法律惩治他,但如果他不干人事的同时还不当人呢?”
大人组↓↓↓
嬴政:我儿怎么了?
盖聂:他们很好
赵高:大儿子耳根软,小儿子调皮捣蛋,且他们的运气很糟
小孩组↓↓↓
扶苏:好怪,真怪,太怪了!
胡亥(玩乐师机关中):好烦,好讨厌,好想砸但又不能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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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