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华嫚虚岁十岁,她和赢扶苏同一年出生,算起来只差了几个月。
在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里,长子和长女是有着同等责任的,但待遇便不一定了。
尽管生母是来自魏国的宗室女,和扶苏的生母一样,以公主身份出嫁,嬴华嫚也并不被生母所喜。
那个作为牺牲品来到秦国的可怜女人,她日夜思念母国,又无法为母国调停战火,在日夜忧惧中近乎癫狂。
至于要说有多关心,嬴华嫚自认经历太少,可说不出那违心之言,仅仅掩饰厌烦都堪称费劲。
嬴华嫚仅仅是不甘心。
来这世上走一遭其实很简单,偏偏因生而为女子便要做个木头人,装聋作哑地等着被他人支配一生。
被扼住喉咙,让她发不出辩驳;被捂住双眼,让她瞧不见眼前;被绑缚人生,让她走不出下一步。
嬴华嫚又很不安。
身为一国公主,她已经失去了来自母亲的爱,若她再因为任何的举止不端而被父王厌恶,那她才是真的要被舍弃了。
这个时候,扶苏却找她出来学骑射,还说她与他等同。
但有一说一,若是别人来说这话,嬴华嫚只会觉得对方别有用心。可偏偏是扶苏来说……
嬴华嫚再次佩服起父王,那样英明的男人居然能生出王兄这样堪称“单纯”的儿子。再加上之前的赌约,嬴华嫚也很难不去想象父王发现儿子变女儿是什么表情。
扶苏不知晓嬴华嫚都在想些什么,不过也能猜个大概,无非就是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罢了。
上辈子在军队被蒙恬教了两年,扶苏早就明白,规矩或许重要,但也不能太重要。
像他自己,就是太规规矩矩了。
只是反思起来,也怪不了谁。是扶苏自己把自己放进了圈里,一步也不跨出去。
无论男人女人,其实都不需要太多的规矩来约束。说白了,既然本质上都是人,又何必增添那许多不必要的束缚?
至于说女子学骑射不雅?
扶苏表示,那是没见过边关将士在军队被上司揍,回家了还要被发妻揍的没见识之人。
……话题偏了。
总而言之——
“我是父王血脉,这血脉你也有,所以我能学的,你自然也能学。”
嬴华嫚仔细一想……好有道理,我怎么没发现。
“再说了”,扶苏左右看看,凑到嬴华嫚耳边说道:“我发现好多人力气大得离谱,大秦境内没点本事,士兵都不敢轻易抓犯人。学了骑射至少能跑路啊!”
嬴华嫚:“……咱们不是学了阴阳术吗?”
她一说完,扶苏尴尬地挠挠脸:“阴阳术是很厉害,这不是学起来门槛太高,学会了又不好控制嘛。”
扶苏心里也在呐喊:这什么鬼的阴阳术真的邪门,不要去学啊!!
嬴华嫚想起流传在咸阳宫的一则传闻,内容就是长公子出门到兄弟住所串门,结果用阴阳术把兄弟的房子给淹没了。
根本就是嫌阴阳术用着不方便吧。
嬴华嫚认为自己发现了真相。
骑马,是贵族们都应该掌握的一项基本技能。
出门春游、与好友竞技等活动,一匹真正的好马,可以跑平原,也可以跑山地。这之中马蹄坚硬的马,能让它们在军队中长久担任“军马”。
说的远了。
扶苏:“初学骑马会怕是很正常的,只是华嫚,你已经在马背上呆过一刻钟了,怎么这会儿又不敢上去了?”
嬴华嫚怕到腿软,说道:“还不是怪王兄说什么女装!害我一直回不了神!”
扶苏脑门上回旋镖正中眉心,只好妥协哄妹妹:“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扶你上去好么?”
总算上了马背,嬴华嫚尽可能挺直了脊背——嬴秦王室的公主输人不输阵!谁都不许小看她!
扶苏:“身体放轻松,对,你身子坐直就好,想让马往前走,就小腿用力夹马肚子。”
等到马开始向前走,扶苏又提醒嬴华嫚放松力气,不然马会一直加速到她控制不住的地步,到时容易出事。
扶苏亲自为嬴华嫚牵马,教她在马背上控制身体平衡,同时掌握如何让马配合她的指令行动。
等绕着马场走了半圈,扶苏就悄悄松了牵马的手,并借着视觉死角没有让嬴华嫚看见。
想让人不注意到你的手在做什么,就要让对方注意力分散。
扶苏边走边对嬴华嫚发出叮嘱:“待今日回去,我安排人给你送点东西过去。射术学之前,得先练好力气。”
嬴华嫚果真中招:“力气?得多大力气?”
扶苏笑了:“最基本的,要能维持开弓姿势一刻钟不动弹。”
嬴华嫚倒抽一口气:“手会僵的!”
“不止是手,胳膊,腰,背,甚至腿都会僵。”
射箭从来不是件轻松事,弓箭弓箭,第一步就是要先拉开弓。
那么新问题来了:要有多大力气才能拉开弓呢?
扶苏的答案是,越大越好。
作为被亲爹扔到军队的公子,扶苏是在蒙恬手底下呆过两年,正经立过军功的人。虽然那些军功在他公子身份的对比下,显得很不值一提就是了。
“可是王兄,如果练得时候动作不好看,被别人背地里说闲话怎么办?”
“不会的。”
扶苏斩钉截铁,尽管他不是很懂妹妹这份对“好看”的执念,只是想到嬴华嫚是心思敏感的女孩子,又正是爱美的年纪,也多少愿意体谅一下。
于是扶苏说:“我会把那些东西换个颜色给你送过去,就放在你的小花园里,练得时候就说你要一个人赏花,谁都不许打扰。”
嬴华嫚恍然大悟:“还可以这样。”
——章台宫——
嬴政收到影密卫来报时,依然在忙他心爱的秦国政务。
有人可能会问:这么多,处理起来不累吗?
盖聂会自觉出来解释:这不是累不累的问题,而是喜不喜欢的问题。碰上喜欢的事物,人的精力会一再突破自身上限。哪怕他的举动在旁人眼中,颇有些神经质。
嬴政:什么神经质,这是寡人热爱的秦国!事关秦国,寡人可以再冲一百年!
盖聂:知道了,但是大可不必ε-(?д??)
不过,如果影密卫汇报的东西事关秦国下一任继承人,嬴政还是愿意停下来稍微听一听的。
嬴政默不作声听完了全部。
全程陪同的盖聂保持安静,内心想:公子们年少时的欢乐,真是少有的安宁呢。
然而另一边并未参与到玩乐中的胡亥,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开始折腾扶苏住所的奴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