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从未敬仰神明,这些叩拜的凡人,曾经也是孩童,也曾是不惧神明,不曾敬仰神明的小孩。
也许是因为现实的残酷,令双肩扛的东西越发沉重,这种沉重令他们喘不过气来,于是便开始丢下曾经背负的东西,诸如梦想,勇气,以及敬畏之心。
迷茫与责任,永远都是大人的世界的主题。
在这个主题之下,所有的挣扎都只会转化为永无止境的痛苦。
于是便开始去追寻虚无缥缈的神迹,以求让自己心灵和**得到安慰和幸福,由此诞生了邪神淫祀,企图让神明去替他们面对和支撑起生活中的不堪和残酷,却掉进了一个臭不可闻的粪坑。
他们在挣扎中寻找希望,但往往希望就在他们手里,握不住,反而去依托于神明及外物,最终只会被反噬。
庄稼长在地里,是大父辛苦耕耘而长出来的。
食物是大母以油盐炒制而成的,不是神明赐予的。
连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这些大人却不明白,或是不想明白。
一味的逃避,让他们越陷越深,于是越来越痴迷,越来越愚蠢!
白衡站在原地,这些愚蠢的凡人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茫然地望着神像。
自神像破碎之处,泛起点点荧光。
这些便是从他们体内汲取到的灵性,此刻,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他们身上。
一瞬间,福至心灵,那股紧张压迫之感骤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则是飘飘欲仙,如临仙境的轻松之感。
神庙中类似于劫灰的雾气消失不见,神庙的石头转化此间灵气,使得光芒若云霞般氤氲,如彩虹般绚烂。
信徒们见此欣喜若狂,此前的舒适,让他们坚定神明,而此刻,神迹真真切切浮现于眼中。
于是,磕头如捣蒜般,高呼神明之名。
白衡无心去听,径直向外。
淫祀已毁,此地再无邪神。
再过段时间,这间神庙中,会摆放上他的神像。
他向外走,那祭司见得清清楚楚,当即想逃。
而身旁乌灵卸下手中的镯子,青玉镶嵌檀木,又有金丝卧于其上,灵性自青玉流向檀木,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已被乌灵蕴养数百年之久。
乌灵当即丢出镯子。
玉为土,檀木为木,金丝为金。
镯子之外,闪烁三层神光。
在镯子之下的祭司感受到了大恐怖,抬头一看。
金丝成光,光芒比刀剑还要锋利,在身体表面裸露出一道纤长裂痕,人皮就此脱落,显化出一只巨大的天牛来。
一时臭味难闻,而天牛妖被镇压,变化身形,最后被镇压入镯子当中。
镯子重新出现在乌灵手中。
祭司的变故,被一众信徒看在眼里,顿时勃然大怒。
并非因为祭司并非凡人而恼怒,仅仅只是因为乌灵镇压了祭司。
当即就有无数难听的谩骂声此起彼伏,比最为汹涌的海浪还要凶猛,一瞬间淹没了白衡等人。
“duang!”
更有甚者捡起地上石头,向他们砸过来,石头未沾衣,便已化为尘埃。
先是石头,后是泥土,但凡身边能够被捡起来的东西此刻都不断向他们丢来。
“乌灵,此地就交于你了!”
白衡轻抚衣袖,从天而降一场瓢泼大雨,雨水哗啦啦落下,将一地的尘埃吹散,那些丢过来的物什在磅礴大雨中寸步难行。
乌灵留在原地,望着白衡离去。
……
大雨之中,白衡漫步前行。
今日在渭河两岸,尽皆落下一场大雨,雨水磅礴,冲刷一地尘埃,而在农田遍布之地,雨水润如酥,融化的冰雪化为涓涓细流滋润土地,被冰雪埋藏的生命在此刻抽出开始复苏,期待着春天的到来。
所有人都震惊于这场莫名其妙的大雨,在渭河两畔某间神庙当中的涂山炆自然也经历了这场大雨。
他披着一副少年的人皮,站在神庙的屋檐下,水滴如珠子般从檐角滴落,从他手指的指缝里面坠向大地,地面上激起一地的水花。
“大人,这是……”
神庙里的祭司躬身看向涂山炆,从这诡异莫名的雨水里,他感受到了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
涂山炆张开的手徒然握紧,在他手掌之中,几滴成型的雨水恍然变化成了一条又一条虺,挣扎着从指缝中逃脱出来,最后如蝴蝶般在雨水翩然飞舞,他缓缓开口,以回应祭司的话:“这是河神的愤怒!”
祭司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只是一只小妖而已,河神在他眼里,如高山一般可望不可即:“河神……”
他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紧张:“那现在还如何是好?”
涂山炆目光不变,仿佛河神的愤怒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把信众的灵性吞了,神像毁了,像之前告诉你们的那样……”
“可是!”祭司有些紧张:“可是我们若是吞了这五十多名信众的灵性,河神和人间那边……”
涂山炆打断了他的话:“那就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了。”
他转过身来,看向紧张的祭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需紧张,天塌下来,还有大人为你顶着!”
他口中的大人,是泾河河神。
泾渭分明,不止河道如此,神明亦是如此。
泾河清澈而渭河浑浊,《诗经》中有云:“泾以渭浊,湜湜其沚。”
渭河虽然浑浊,而权柄在河伯之下,泾河虽然清澈,权柄却在河伯与渭河河神之下。
前渭河河神支无邪想取河伯而代之,也许泾河河神也有这等心思,可步步敬小慎微,故欲取河伯而代之,先取渭河权柄。
泾渭两处权柄合一,方有与河伯一较长短的资格,至少在泾河河神眼中便是如此。
故而侵吞权柄,互相下套这种事情,在支无邪时期最为常见,所以支无邪压制渭河水域中所有虺成就第四境,相应的,在泾河之中的龟也是相同的境遇。
直到支无邪被赶跑,渭河河神易主于白衡之后,这种情况才有所缓解。
而白衡久不在渭河,渭河名义上为有主之地,实际上却是无人镇守之地,便勾动了泾河河神心中那些贪念,在加上涂山炆从旁蛊惑。
当然,最主要的是白衡掌握权柄之时,不过第二境,就算他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从第二境进入第四境,如此一来,他便永远不会是泾河河神的对手,只是就算是他和涂山炆都不会想到,白衡开了挂,虽未入第四境,但自身对于道的掌控,不亚于第四境。
涂山炆看着祭司吞掉此地所有信众的灵性,又摧毁了神庙,笑意浮现在脸上。
吞噬了五十多人灵性的祭司,快速从第一境迈入第二境。
他打了一个饱嗝,就见涂山炆转身驾云而去,声音自远方飘荡而来:“跟上!”
云气在他脚下,幻化成云,而后紧紧跟着涂山炆。
才见其背影,忽而一道惊人剑光从地面挣脱而出,刺向天穹,搅碎云气,他刚刚稳定肉身,就见一口巨大的方鼎从天而降,就要将他和涂山炆镇压。
“河神……”
望着地面上抬头向上看的少年,祭司只感觉到眼睛当中传来剧烈的刺痛之感,那种感觉让他回想起了太阳之光。
“山河鼎,能压制渭河权柄吗?”涂山炆声音缥缈,在他手中,徒然出现一口小小的山河鼎虚影,那上面有渭河之形,显然在他手中,掌控着渭河一部分权柄之力。
这一刻,山河鼎落不下来。
鼎为权利象征,涂山炆既掌渭河权柄,便无法落下,于是偏转而向祭司。
又听到涂山炆口含天宪,声做敕令,竟能借力于渭河,怒喝一声:“去!”
山河鼎外仿若传来一声剧烈的震动之音,而后倒飞出去,最后落在一座山峰之上,引的那山中精怪向此地频频侧目。
与此同时,涂山炆只觉得手臂麻痹,仿若不属于自己一样,巨大的反噬之力涌向全身上下,若非在他身上有泾河河神的牙齿,压制住那股力量,此刻倒飞出去的,就该是他了。
“泾河权柄?看来你长本事了!”
涂山炆敏锐感觉声音出自身后,待他回头去看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而后肩头上徒然出现一只手臂,他心中惊骇万分,却不待发作,就被一股巨力轰击。
整个人从天而落,身上衣服破碎不堪,人皮被撕裂,显露出他的原形来,一头长着六个脑袋的虺首。
六首其鸣,嘶吼声起伏不定,每一个头颅之中各自吐出一道流光。
白衡面色不变,他身上气息徒然变化,仿佛整个世界都围绕着他变化而变化:“天道无形,万物无常!”
那六道流光甚至未曾落到白衡身前一尺,就已彻底溃散。
这是无常之道,一切都在变化,又有几人知晓这些流光是何种变化。
而涂山炆已然落地,他惊骇的看向白衡。
“跑不了的!”
他注视着白衡,而白衡却伸手向那祭司而去,五指之上各自成符文,天地间于是出现一道牢笼,在他五指之下,那祭司冲撞不得出,只能无力地坐在看不见的牢笼之中,等待着救援。
而这,是阵之一道。
涂山炆长吸一口气,若非俞玄在河面上看着,他此刻应当已入此河,通过这泾渭交错之地,进入泾河当中。
而此刻,他却是只能站在河堤上,等待着天空中那个人从云端中走下来对他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