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神明未曾出现之前。
凡人仰以观天,以父母之名,将天具象化,称泰一。
泰一造化众生,故而称之为神。
远古最初的神,无有性别男女之分,无地域国度之别。
垒土堆石而成之为庙,铺以不知是何材料制成的穹顶,这就是建立在渭河两岸的神庙。
神庙中供奉的神明,如最初的神明一样,没有性别,没有国度。
白衡在渭河上,就已远远看见神像,当然是通过天眼看见的。
这世间无所不在的道在告诉他那迷雾中的所有。
这些神像虽然矗立在庙宇之中,但他的根,如草木的根一般,一头扎向无限深远的黑暗之中。
“神君!”乌灵与俞玄自汹涌大河中冒出头来,他们身上多有伤口,此刻外显的人身,似是书童一样,紧随白衡。
他们从渭河之中走向河堤,身上气息一减,最后像是凡人一样,从茫茫大雾中走向神庙。
自河堤向陆地,方圆十里地,都看不见神庙的踪迹,因为这些神庙隐藏在雾气当中,是可有可无的幽灵。
对于信仰他们的人而言,这是一处朝圣者的圣地,对于未曾听过他们的人来说,这只是一片荒芜,和所有地方一样的荒芜。
雾气是阵,所谓的阵,是一道道铭刻在天地之力的符文,它们勾连了天地,是道的一种显化,能够绘制符箓的炼气士,都是得天独厚,对于道有着极大感知的人。
透过这些符文,能够拦截凡人,乃至于炼气士的窥伺。
这种拦截,不在第四境及超脱境界炼气士的目光之内。
第四境阴神阳神共存,通于道。
而超脱于境界之外的炼气士,已经明见了道。
白衡在雾中闲庭信步,背手前行。
身边的俞玄二人亦步亦趋。
周边也有凡人,他们手提着一盏盏古旧的青铜灯,散发着微微的光亮,这光亮在脚下铺就一条明亮狭长的道路,直指神庙。
待走到雾气尽头,眼见神庙临近。
白衡从神庙中感受到了一股权柄之力,独属于渭河的权柄之力。
他微微皱眉,谁人与他争夺权柄。
他目光如炬,扫过神像。
神像难辨男女,自是威严,圣洁之光弥漫神庙,所有凡人低头伏拜神像,这圣洁之光令他们内心无比安静祥和,甚至于给予他们超脱凡尘的错觉。
耳边是祭文,说是是神明的来源。
“泰一造化天地,得三位大神,山,河,地三位大神,是昆仑山神,河伯,以及后土大德!”
“山中灵生于山,得昆仑山神庇佑,水中灵生于水,得河伯庇佑,地上灵生于地,得后土大德庇佑。”
“后土大德身化万千,落于草木,是木中灵,落于尘,是尘中灵……”
“这庙中神,便是后土大德万千化身之一,生于渭河之畔,是渭河之神……”
祭司穿着一件可笑的长衫,脸上涂抹颜料,在祭文声中,诉说着后面神庙的来历。
白衡耳边听着,真想走过去问问,他是渭河之神,那我呢?
白衡漫步向前。
祭司见他模样陌生,穿着不显富贵,但气质脱尘,不似一般人,故而向他走来,似拦住去路般站于他身前,为他递过燃香,香火气息结成一团云气,在白衡眼里,那云气中是数不尽的药材,气味杂糅在一起,显得无比清新。
香火于人有益,能安神精心。
但也能让人心更容易松动,为妖魔所侵扰
祭司见白衡望着手中燃香,兴趣盎然的模样,旋即开口询问:“香客是第一次来吧?”
“是!”
“那真是好机缘,说明您与上神有缘,且执燃香入其中,上神会庇佑您!”
白衡接过祭司手中燃香。
进入神庙,需要介绍,而后神明令祭司往人间,若有机缘,则可入神庙。
白衡走入神庙,那圣洁之气突然变得臭不可闻,令人作呕,圣洁光辉变成灰暗沉积起来的黑色沙尘,如劫灰般的存在。
眉间天眼隐隐变化,见一道浊气已过六尺。
这哪里是神明的样子,是披着神明的妖邪。
透过神像,白衡见其中的灵,是一头巨大的虺。
曾经渭河之中也曾有虺,后来逃往了泾河。
渭泾二神,可谓是天生的对手。
曾经的渭河河神支无邪压制渭河中各种水灵,禁止他们成长,其中对于虺最为苛刻,因为泾河河神,就是一头毒虺成妖而掌控的权柄。
虺有九首,血脉近祖,则生九首,八首,若血脉稀薄,则如毒蛇无异。
眼前这头虺,生三首,血脉不算稀薄,成长有限。
白衡见神像之中的虺,禁闭双眼,沉醉于香火之中,这些香火气息,不断推进他的境界前进。
这就是这三首虺的本尊。
他想要借着这些香火气息,将自己炼制成神。
堆石建庙,立像成祀。
自外看,圣洁之光,而其中,暗沉压抑,显然不是一人之力能够做到的。
神庙中可无法阵。
于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堆砌起神庙的石头上面。
石头,是这个世界最为漫长古老的东西之一。
也许脚下一块平平无奇的鹅卵石,就已见证了无数的历史。
岁月的风雨落在石头上边,沉淀了无数年的灵性在此刻经过一种特殊的力量,被引导出来。
这沉淀了无数年的灵性,如香醇的美酒一样,吸引着一个又一个凡人。
他们被石头的灵性所吸引,在叩拜神庙的时候,自身的灵性被少量的剥夺。
白衡手里拿着燃香,看着石头,和这穹顶下所有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倒也不是所有人。
白衡衣摆被人轻轻的拉了拉,他低头看去,是一个扎着小辫的小男孩儿,七八岁的年纪,眼睛灵动无比,显得很是可爱。
俞玄与乌灵心头一跳,若这是别有用心之人,这般靠近神君,已算他们失职,正要去驱赶小男孩,就被白衡制止。
他半蹲,依旧比小男孩高出一个头来。
而今他也不过十九岁,前些年,身高如坐火箭一样疯狂生长,而今已经长到了八尺三寸(1.8m左右)。
他如小山一样,遮盖住了乌云和阳光。
小男孩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伸手向白衡手中的香挥了挥。
他看着小男孩,轻声地说道:“想要?”
小男孩点点头,睁大眼睛。
白衡将香交到小男孩手里,而后就见他像那些大人一样,毕恭毕敬地手捧着香行跪拜之礼。
幸而未曾点燃燃香,不然此刻小男孩体内灵性要被剥夺了。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小男孩摇摇头:“不知道,只是阿爹和阿娘都这个样子,他们说,只要敬拜神明,我们就会变得很有钱很有钱,能进咸阳去,住进大房子里,有吃不完的鸡腿和羊肉……”
他还向白衡指着他父母所在的方位。
白衡看见这对父母灵性失了大半,若是疾病,此时已入膏肓。
因为灵性逐渐流失,体力变得越来越差。
“那你们家里的庄稼怎么办?”
“阿爹说,只要我们尊敬神明,庄稼自己会长出来的,阿娘说,只要我们感恩神明,菜会在桌子上长出来的!”
这就是神明的恩赐吗?
是“神”对于夺取他们灵性而给予他们的补偿吗?
这小小的恩赐,能让他们内心平静,在平静中找到俗世中找不到的东西,富足,安康或者幸福。
庄稼会自己长出来,食物会自己上桌。
白衡收敛气息,看着小男孩道:“那你相信吗?”
小男孩点头又摇头:“庄稼不会从地里长出来,食物也不会自己上桌,可我只是小孩子,阿爹阿娘说我还太小,不知道什么是神明,是神迹!”
“可是我记得以前庄稼是大父种在土里的,食物是大母做的,那时候,阿爹阿娘在咸阳里做活,我们吃饭从来不会感谢神明。”
“我想,我们应该感谢的是种下庄稼的大父,做饭菜的大母,而不是神。”
“可自从大父大母去世之后,阿爹阿娘就变了,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我只能听从阿爹阿娘的!”
白衡摸了摸他的头,问道:“你知道什么是神吗?”
“我只是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是神!”
“那你拜的是什么?”
小男孩笑了笑,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白衡道:“你真是傻,我拜的自然是他了。”
“他是什么?”
“是泥土啊,大父说,我们祖祖辈辈生长所依靠的是泥土,你看,他是用泥土做的,他就是泥土。”
手指神明,口中称他,下拜不敬,以泥土名神,是为亵渎。
亵渎神明,当诛!
神像中的虺私有感应,便要苏醒。
就见白衡笑了笑,他向小男孩索要手中的香,而后站起身来,看着即将苏醒的虺:“只是泥土!”
虺苏醒更甚,已然张开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扫过场中生灵,欲要找寻所有不敬之人。
而后便见白衡手中的香开始燃烧,他的灵性如同汪洋大海一样流动,其中生出青色玄光,有如太阳一般明亮,若他多读些书,就会知道这青色玄光是什么。
白衡体内的气在流动,夹杂着先天炁。
而后微微向泥雕叩首。
“不知道,你当不当得起我这一拜!”
冥冥之中,在他身后出现一尊伏羲,身着冕冠冕服,手执山河鼎,佩无上尊贵的宝剑,掌控天下,有着无上的气运和力量,是高高在上的神只,世间所有的生灵,都没有资格承受他这一拜。
“乒!”一声轻响从雕像中传出,并随之出现一条裂痕,裂痕中不断有鲜血向外流淌而出,那头虺三魂具丧,身死道消。
雕像瞬间破碎不堪,神明在此时死去。
从他体内流淌而出无尽的灵性,这些灵性,被白衡引回了在场所有人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