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说只是不想绣那朵花了吧!”
谢见涯看见了榻上搁置的看不出来面目的绣品,任由秦姑娘在怀中甜言蜜语,他自岿然不动,毕竟这些日子练出来的厚脸皮不是说说而已。
“……其实我问你后没后悔就是说的这个,我这么笨,你要是甩开我,一个人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你说的很有道理。”
秦姑娘无语一阵,心口不一啊!
“既然有道理,那可否请谢公子抱着小女子越来越紧的手稍稍松开一些?”
蠢书生人是蠢了点儿,但还是很体贴的,虽然真的只是稍稍松开了一点。
果断将人推开后的秦姑娘果不其然看到了脸部可疑红晕的谢见涯,只一瞬间,又被人拉回怀里,抱得死死的。
秦姑娘心说,这人到底是怎么把害羞这件事贯彻到底,行为上却丝毫未见收敛的呢?
哎呀,看在他身上还挺暖和的份上,也就不跟呆子计较了。
平淡无奇又怠惰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就在他们以为会是天荒地老的时候,惠州城的百姓们渐渐不安起来。
惠州地处大夏东南,田地不算丰沛,勉强称得上自给自足,在锦衣玉食的达官贵人眼中,与蛮夷蛮荒别无二致,但此地民风尚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偶有商客旅人,还不会被贼惦记,平稳安逸。
据说是朝廷犯错官员的流放之地,当今吏治称不上严酷,但也没有被判流放之刑后全须全眼到这儿的。
惠州百姓不安是因为大夏时局动荡,大军节节败退,扶南大军逼近,一旦大夏收缩全境兵力,惠州不会得以保全,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何况老一辈人还有故土难离,叶落归根之情。
不过对秦姑娘和谢见涯而言,无谓的忐忑惶恐实在没必要,就算时局再乱,只要不是与军队或是一国之力相抗,秦姑娘也能保护谢见涯。
换言之,只要谢见涯的身份没有被人说出去,她就有把握护他周全。
所以在邻里看来,这就是不怕死的那夫妻俩,闲着没事还出去游山玩水。
哦,这夫妻俩当日定居惠州的时候,本是装作兄妹,被人戳破,还被笑说长得不像,无奈只好说是夫妻。
游山玩水乐得自在的夫妻俩,在惠州城门捡到了一个熟人。
也不是很熟的熟人,只是谢见涯被秦姑娘指使去买东西的时候听说过这位的鼎鼎大名。
他们闭目塞听,不再去管江湖事,故而不知颜宗主爱徒方流云为何流落此处,但秦姑娘想想“胭脂公子”的大名,今日来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他新写的话本子广受热爱之后戛然而止,令人扼腕叹息。
秦姑娘心痒痒,甚至有了闲着无聊不如自己写个结局的想法,但尚未付诸行动,却见到了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老天开眼啊,把活生生的话本先生送到了她跟前,她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方流云,胭脂公子,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难,竟然流落此地。
“蠢书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秦姑娘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竟不像是要救人的。
“好好好。”
谢见涯无奈,为方流云扼腕叹息,这位可是个彻夜看话本子,通宵达旦听戏的主儿。
但秦姑娘的要求他不会拒绝。
所以方流云醒来的时候,右眼皮跳了好几下,他反而笑了。
他以为应该是到了阴曹地府才对,人都已经死了,还管什么眼皮跳灾不跳灾的。
总而言之,死都死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谢见涯端着浓黑的药汁进屋之后,就见这个不过十五六的少年双目无神,嘴角噙笑,颇为怪异地平躺在床上,若非胸前尚有起伏的呼吸声,他都要以为他没气儿了。
少年看了看端着浓汤过来的谢见涯,白衣书生打扮。
原来阴曹地府的白无常是管孟婆汤的?
谢见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人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该问“我在哪,你是谁”吗?怎么他这么淡定。
不过也是,他跟秦姑娘看见这人的时候,一身脏污,连身上衣衫都看不出本来颜色了,背上还有数十道血淋淋的伤痕,未能及时处理,红肿且有的已经开始溃烂,脓血浸润到外袍,整个都不似人样了。
若非秦姑娘眼神好,怕是都认不出来这是方流云。
堂堂宗门嫡传弟子落到这等地步,想来也是一桩伤心事,谢见涯也没好意思直接戳人伤疤。
“你伤势不轻,先喝药。”
少年失神的双眸才了光彩,抬了抬左脚,果然还是一阵疼痛。
谢见涯注意到他的动作后犹豫半晌还是说道:“左脚伤势严重,单凭惠州良医难以康复。”
话是这么说的,但先前来看伤的老大夫说了,难免要落下残疾,除非神仙现世!
方流云挣扎起身,伤势如何他自然清楚,他无所怨言。
“你是谁?”
好吧,他不该指望正气宗二弟子能记住秦姑娘身边的一个小厮,一面之缘忘了也实属正常。
“我姓谢,曾见过方公子。”
方流云:“……”
我就说吧!谢必安!白无常!
啊,果然还是死了。
谢见涯委实想不到方流云会从一个姓氏联想到这么多,但好在秦姑娘来了,也省得他解释。
“方公子是如何沦落此地的?”
方流云见到秦姑娘的时候才确定了自己尚在人间,但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说。
见他不答,秦姑娘不好逼问,但看可怜人架势怕是无处可去了。
“方公子可暂且住下,不过是有条件的。”
谢见涯将药放下后就替胭脂公子默哀,完了,从今天起,方流云将会被秦姑娘逼着写话本子,源源不断的话本子,无穷无尽的话本子……
看到谢见涯难看之色的方流云不由得苦笑,只当自己是刚出狼窝,又遇猛虎了。
“胭脂公子的新话本子我要看结局,市面上那些无疾而终的话本子你给我写续篇,一年至少写一本新的,当然了,你要是没住够一年的话,最起码要将现在这本的结局写完!”
秦姑娘语速飞快将话说完,随手扔出了一本话本子,砸得方流云整个人都呆住了。
“就……就这些?”
谢见涯忙让他闭嘴,“不少了,他身上还有伤!”
所以啊,秦姑娘,你得做个好人啊。
方流云不傻,身上伤势渐渐好起来之后,他也放下戒心,虽未将自己为何到此的缘由详说,却已将江湖朝堂大势说了一遍。
“林月疏携寻影山嫁入皇室,分外仇视江湖势力,大夏与扶南争斗不利,已失蜀地,此次押解我流放惠州的士兵,也是在临近惠州的时候被这消息吓着了,生怕短短时日里战局变故,他们身死异乡。”
秦姑娘面不改色听着这些,听到蜀地已失的时候也没多大反应,谢见涯亦是如此。
不过他还多问了一句,“江湖传言中,事关秦姑娘的那个……”
方流云知道他在问什么,事关秦姑娘的,血肉骨血起死回生的传言。
他点点头,“还在,且已是人尽皆知。”
说完他朝秦姑娘看了眼,却见谢见涯极为迅速护在秦姑娘身前。
他没有意外,本以为谢见涯只是个仆从小厮,短短几日与这二人朝夕相处他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
想来他护得也是理所应当的,他脚上的残疾说不得就是终身,他才十六岁,自然是不甘心的。
可这等谣言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仙露琼浆便罢了,人的一副臭皮囊而已,他倒是听说过南疆传说中的滴血可解百毒的,却没见啃了人骨能起死回生的。
即便是真的,他也还没丧心病狂到对救命恩人下手,实在是谢见涯多虑了。
秦姑娘轻拍谢见涯肩膀,状作玩笑道:“别担心,他打不过我。”
方流云:……大可不必如此直白。
而后几日,他真的被催着马不停蹄写话本子,看着秦姑娘与谢见涯相处情景,他一个人总得找点事做。
心中那点微弱的伤感之情也被冲散了,宗门江湖什么的,他也不去想了,惠州是个好地方,留下来挺好的。
他尝过谢见涯做的饭,便顺带听了一下这位的游历之路,想着走南闯北也是不错,腿脚虽然比不得以前了,他也没什么能赚钱的本事,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天桥底下的话本先生都是不错的出路。
那片江湖啊,他生于那处,长于那处,终还是被那处舍弃,数年养育之恩,也不知到底还清了没有……
而就在他们安稳度日的时候,大夏彻底乱了。
军中流传,赤发鬼骁勇善战,战神死于扶南之手,天要亡我大夏。
隆昌元年秋,大夏与扶南连战数月,期间大小战役近百次,战绩惨淡,先失蜀地,再失零陵,江南一带近乎沦陷。
凛冬将至之际,整个西南沦陷,戚将军战死沙场,大夏伤亡惨重。
朝廷一时人心惶惶,隆昌帝采纳督查院御史姚文咏提议,命兵部登记造册,颁布征兵令,年满十六的男子,参军服兵役,然收效甚微。
且戚将军战死后,大夏无良将,无帅才,内忧外困,岌岌可危。
不只是哪个灵光闪现的人提到,“戚家世代将帅之才,戚大将军可有后嗣?当也是用兵如神。”
百官齐齐望向这位出谋划策之人,果真还是这位姚大人啊!
他新任京官时日虽短,但能做到掌实权的二品大员的份上,也该懂这些弯弯道道才是,戚将军的家事……
唉,不可言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