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涯赶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尘沙飞扬之景,生怕自己已经来晚了,直到看清楚打斗之人是秦姑娘之后才松了口气,复而有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独傲的威名如何,他是听说过的。
虽然早知道秦姑娘武功不错,但他亲眼得见的时候还是稍稍有些惊讶,以她的年纪对上年近半百的楚家主,不说占便宜,能全身而退就已是同辈翘楚了。
直到此时,谢见涯才明白了华颜姑娘所说的,秦姑娘这一生到底为她所背负的那个姓氏付出了多少代价。
秦家血脉以及在火光中挣扎的冤魂成就了今日的秦姑娘,他想,他也不是怕鬼,他只是怕黑,怕死去的人,怕那些无处发泄的仇怨终有一日会将活生生的人禁锢成厉鬼……
可看着秦姑娘,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不怕了,人有的时候记性太好,有时候偏又不大好。
就如同大夏子民,万千将士,也曾在塞外黄沙埋骨,不过几十年,一样和蛮人通商,订立盟约,互通有无,甚至血脉交融。
不是他们不记得仇恨,只是仇恨远没有眼下的安乐要紧,也或许只是对盛世的妥协,就当那些死去的亲人拿命给他们换来了安稳。
俗话常说,死去的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自当珍惜。
而秦姑娘不一样,同是亲人拿命换来的,她的不是安稳,是活下去的代价……
谢见涯只好在心底悄悄说了句,对不起监正大人了。
“小心!”
心底如释重负的那一瞬,他也正好快要到达秦姑娘身边,从他的角度看到的楚家阵营中破风而出的一支利箭,箭头宛如疾风,对准了秦姑娘的要害,他离得还是有些远,不,是他实在是太慢了,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
好在是有比他快的人。
一阵鲜红色的风挡在秦姑娘身后,冬日冷冽的风仿佛静止了,谢见涯眼见那人倒下的心中抽搐和轻松之感交替,不知该是庆幸还是难过。
一个声音在说,幸好,秦姑娘无恙,没事的,她还活着,至于其他人,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另一个声音在说,完了,华颜出事了,还是因为秦姑娘,她该会有多自责,多痛苦,余生怕是都要抱着愧疚。
趁乱之中,背后放冷箭的弟子看到自己射伤的约莫不是本来目标,只慌乱一瞬,复而狰狞面目嘶喊,“她亦是魔教妖女,杀了也不亏!”
一时间又乱了,分明只是两人之间生死决斗,背后放冷箭这种事魔教做了就做了,无非是多个口诛笔伐的由头,可清源山正道,楚家子弟,此等小人行径实属不该。
也激怒了魔教众人,先前比武对决的约定瓦解,混战之际,华颜姑娘倒在秦姑娘怀中,这才是让人最慌神的。
那边的弟子才是真正慌了神,他弯弓射杀秦姑娘的时候大抵也只是想杀了秦姑娘,妖女而已,真的有人快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蠢。
“是她自己要来挡箭的,我未曾干扰到家主和冒充秦家后人那妖女的决斗!”
这就有点诡辩了,在场长没长眼睛的都看到了。
楚扬墨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魔教教众上前,丁竹和易昶拱卫单手抱住华颜的跪坐在地秦姑娘,自家爹杵在原地,方才是愣了片刻,骤然听到门下弟子的辩解之词后迅速反应过来,看样子是打算趁此机会斩草除根,一时间也顾不得那个放暗箭的弟子,只能快剑出鞘相拦。
“父亲,住手!”
楚独傲眼看着自己亲生儿子出手阻拦,内功力道顿时散去了七分,仍怕误伤亲子喊道:“滚开!”
片刻之间,一出大戏就已面目全非,戚将军岿然不动,稳坐高处,谢见涯一时发懵,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意外瞧见了楚寻风不紧不缓地踱步到了那名弟子身后,不由得拧眉,却未动作。
“啊呀!你小子射错人,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秦姑娘与你有何冤仇,你至于干得出这样让人戳你脊梁骨的事儿吗?”
“二公子,诛杀魔教妖女还要有何冤仇吗?她胆敢冒充先贤后裔,借机挑拨中原武林,难道不是人人得而诛之吗?”
“那你看我大哥诛了没?于宗主诛了没?怎么就你想得美呢?还有啊,秦姑娘冒充先贤后裔这回儿事儿可是你一个人红口白牙张嘴说的,我们可没说她是假的,当今陛下亲口承认的,你如此为之,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啊!”
只是吓唬人而已,楚寻风还是很在行的,只不过在场众人只有谢见涯注意到楚寻风的动作,正待思索却听秦姑娘厉声痛呼。
“阿颜!”
听着声音已是悄无声息了,可怎会这样快?
便是箭伤直中要害,也不会顷刻之间要人性命,何况华颜姑娘还是习武之人,断不会如此不济。
“箭头淬毒,快问他要解药!”
谢见涯看出端倪后立即说道,可这话说的轻巧,眼下楚独傲仍不肯放过秦姑娘,楚扬墨虽是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为了华颜实打实地杠上亲生父亲,易公子受伤,虽不及脏腑但也不宜大动干戈。
只有丁竹还有余力,只能由她去逼问解药,可守在那人身边的楚寻风等的就是她。
如死局般注定了,谢见涯也束手无策。
却见倒在秦姑娘怀里的华颜倏然笑了,这还是第一次,她知道丁竹并不讨厌她,甚至也是将她视为亲人的。
“秦小姑娘…能原谅我吗?”
秦姑娘一直都知道,知道华颜的一切,知道华颜心中的愧疚,知道她的嫉妒,也知道那场唤醒一切的冲天火光由何而来,并非不能坦然原谅,秦姑娘一直明白。
即便不是阿颜也会有张三李四来放那把火,这是她必须要走的路,光明坦途,荆棘遍布,都是逃不掉的。
但她不想那人是华颜。
因愧疚而生的种种,早晚有一日会以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弥补来偿还,如当日在清源山上无声的共死之约,又如今日的舍身忘己。
尽管感激,但一直期盼的那个秦小姑娘的原谅,是到生命的终结,付出爱与泪之后才敢宣之于口的祈求。
秦姑娘含泪强自微笑,“你活着她才肯原谅的。”
“以前没对秦小姑娘说过……秦楼月,是个挺好听的名字。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秦姑娘。”
“秦姑娘陪我…走这一遭…我,我很高兴……来世…来世愿做……做…做亲姐…姐……”
最后这句话是对秦姑娘说的,可最后的那一眼却是满怀期望望向了谢见涯,不是托付。
孤身一人的秦姑娘喜欢热闹,身边没人可怎么好,她想一介书生就书生吧,反正也没人配得上她的秦姑娘,想到此处才是心甘情愿撒手闭眼了,全然无所顾忌。
楚独傲看着华颜没了生机,秦姑娘又是悲痛欲绝之际,瞅准时机,一把撩开楚扬墨,秦姑娘迅速避开,转身将华颜交付到谢见涯手上,还不忘嘱咐道:“你看着阿颜。”
谢见涯无有不应,他回来的太是时候,又太不是时候,若是平常,秦姑娘或许还会边吐血边冲他打哈哈,可眼下她连问都没问一句。
“你自己多小心。”
想想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此时此刻,此等境况下,面子不面子的都不重要,她的安危才最重要。
秦姑娘没理会。
见到她起身后,楚扬墨看了看不远处已经和丁竹对峙的弟弟,想着父亲这儿应是不必自己担心的,不管华颜姑娘是不是魔教妖女,被门下弟子以暗箭淬毒这种方式杀害,到底是他们理亏。
只能先处理好这名放暗箭的弟子以及丁竹和楚寻风之间,免得这二人在有个好歹,今日非得血流成河了。
“大哥,你不必看着家主吗?”
“父亲那里不必担忧,你不愿说你到底和魔教的旧情在何处,我即便是想替你出头也无能为力。”
话说到这份上,就差没直接说,你是我弟弟,只要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让我打谁我就去打。
丁竹听了只是嗤笑一声,“呵,这年头的兄友弟恭都成这副模样了?”
哪副模样,但在她眼中,在场旁的人不敢保证,只秦姑娘,必杀楚独傲!
倒不是她对秦姑娘满怀信心,只在见到楚寻风的时候她就确认了,这到底是个怎样蠢到极致的人。
尽管不想承认,但从血缘上来讲,这还真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居然蠢到找错了杀父仇人,哈!
而这时候的楚大公子不忧心自己的父亲,反而将目光移到了这位明显和楚家不是一条线上的楚二公子,可真是令人讽刺的兄友弟恭!
果不其然,在秦姑娘全力一击之下,楚独傲自然也没留余手。
易昶拧着眉头暗道不妙,正想着即便是拼着性命也要将秦姑娘救下来的时候,却见楚独傲的动作都似静止一般,忽然口吐鲜血,单手支剑缓缓跪地。
这等场面实在匪夷所思,秦姑娘仍不敢松懈,楚扬墨顿时飞身至楚独傲的身侧,声音沉静未见慌乱。
“父亲,您怎么了?”
众目睽睽之下,家主平白无故跪地吐血,不做他想,定是妖女手段阴狠下作,暗中投毒。
“居然用毒,妖女!这不公平!”
公不公平的,楚家实在没脸说这个。
回望易昶和谢见涯担忧之色,秦姑娘只拧住眉心摇了摇头,是中毒了,但不是她。
丁竹看到自不远处浩浩荡荡而来的新一队人马之后就明白了,今日在场的这些人,怕是都被人当作棋子玩弄了。
“不是秦姑娘。”丁竹辩解。
“哼,你们魔教中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你自然说不说她!”
楚扬墨默不作声,却听到他爹残存的气力说道:“不是她。”
既然受害之人自己都说不是了,那必然不是。
“楚寻风……是寻风……”
听此言后的楚扬墨面露震惊之色,这个反应让他更加难以接受,但下意识他还是反问,“父亲何出此言?怎么会是寻风?”
“就是寻风哥哥哦,楚家主狠绝一世就心软了这一回,可曾想到招致此恶果?”
穿过迷雾风声传来的是一声俏皮且清脆的女声,那声“寻风哥哥”听着分外熟悉,只能让人想到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