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宗宗主之位日后落到这么个令人作呕的废物身上,你们正道也不过如此。”
无人能反驳此言,于洵资质如何有目共睹,但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应承,何况几十柄寒光闪烁的长剑,剑尖还冲着丁竹。
“正道自诩正义,还不是任由弟子残害无辜,我魔教又做了什么才沦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呢?”
“在场的诸位杀人只听别人说,从不问这人做了什么,众口铄金,积销毁骨,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你们或许也有今日。”
那时候的丁竹还有几分年轻人的天真,大道理谁不懂,情势逼人,江湖一旦踏入,是非曲直就由不得一个人说了算。
所以地牢众人看着倒地的魔教教主,各个都是拔剑相向,没人理会她说了什么。
只有易昶收剑回鞘,略一思索后问道:“姑娘言之有理,那请问姑娘曲直如何辨?”
周遭皆是怒目而视之人,你这傻子是学傻了吧!
丁竹嗤笑,“你觉得你们少宗主是好是坏?你们浩然宗上下又如何?”
你不是没看到,只是选择了闭目塞听,一层薄薄的轻纱被扯下,脓疮烂肉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只这一句话还不足以使易昶叛宗而出,但那是易昶存有疑虑的理想。
如果不做浩然宗的大弟子了,那他会去做什么?不跟着正道师长行他们口中的惩恶扬善之事,他该怎么分辨善恶是非?
他救过一名被于洵欺辱的女子,可那女子并未活下来,甚至怒骂他们不得好死,如果他行善,为何会害了人性命,还被将死之人咒骂?
易昶一度以为他能从丁竹身上找到答案,所以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助丁竹逃脱,才有了浩然宗大弟子心系魔教妖女,叛宗而出的传闻。
心系妖女那是几年之后的事了,但嘴在别人身上,他也管不了。
只是眼下的,昔日师徒兵戈相向,来日也是一出精彩的戏码,茶余饭后谈资是足够了的。
“孽障!你为了妖女叛出师门我并未追究,谁料你竟然步步紧逼,残忍杀害你师弟,今日为师就要清扫门户!”
“师父确实没有追究,只是下令浩然宗弟子凡见丁竹和我,死活不论,尽全力带回师门而已。”
怎么可能不予追究呢!于覃宗主可是把面子看得仅次于亲儿子的地位,辛苦教养的大弟子,特意为不成器的儿子养的忠心又厉害的兵器丢了,还被最讨厌的人捡到了,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即便如此,你又如何能对洵儿下此等杀手,且不说我儿侠义心肠,哪怕他作恶,自有别人制裁,哪轮的到你!”
少不更事的弟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见不少人瞪他,忙用手捂住嘴。
于洵,侠义心肠,这是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若不是不合时宜,怕是不少人都会笑出声来。
后面这句就更奇了,正道之人常挂在嘴边的话,“罪大恶极者,人人得而诛之”。
于宗主的话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啊!
不过易公子却是理解的,浩然宗养育数十载,即便是存心利用,但至少吃穿不愁,外人眼中也是地位尊崇,他叛宗而出,临到头来还将宗门的继承人,师父亲子,嫡亲师弟给杀了,放到哪儿都说不过去。
正如于宗主所言,谁都能杀,唯独易昶不能。
然则他们不知道的是,追魂令下无冤魂,都是因果报应,否则以易昶和于洵在实力上的差距,他要是想杀何须等十数载。
追魂令是魔教培养的杀手,亦是护卫,认令不认人,但世上没有完全死板的规矩,手捧重金的老妪和抵押田舍的穷叟求到此处,只求杀于洵一人,不落忍的动手了,师出无名便只能借着追魂令的名头。
易昶知道的时候于洵已经死了,倒也没有多愤怒生气。
所谓的同门师兄弟,无情无义,惟余恩这一字了,想必他那时候他便已料到了有今日。
“于洵确实死于追魂令下,徒儿无可辩解,师父老年丧子之痛,势必要将血债讨回,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师父出招便是。”
要不怎么说同门相残历来都是不容错过的大戏呢,师出同门,或者如眼下这般师徒相残的戏码,从来就不是赢在武学功底上,一模一样的招式有什么看头,连相克制胜压箱底儿的都是心知肚明的。
那输赢端看还剩了多少情分。
易昶站在原地,手中空无一物,安逸许多年,除了跟秦姑娘跟前臭显摆过几招,他倒是未再佩剑。
单从风度仪态来看,昔日做徒弟的从容不迫,随手折了支花枝,论及相貌,在场男子唯有楚寻风能一较高下了,多出来十数年的淡然自若。
朝暮近山川,晨晚亲日月,独风雅二字,谁也不堪比拟。
反观于宗主就有些失了一宗之主的风范,迫不及待运起功力宝剑青锋向内,易公子只举起花枝摆了个相抗的架势,结果可想而知,此一击自然是于宗主实打实重伤徒弟。
秦姑娘忍不住为易昶捏冷汗,心中暗道:这可是以命相搏啊师父,丁竹姐姐可还看着呢!
好在这一招过后,易昶也不再刻意想让,尽管花枝还是比不上神兵利刃,但浩然宗的剑谱和内功心法都是他熟知的,只是十多年未见,心中仍是感慨良多。
师长训诫犹如在耳,彼时所见谆谆教导,今日化为飞灰,要说这些年来从未惦记思念过那肯定不是实话,易昶总是个记得别人好的人,可要说他有多后悔那肯定也是假话。
他不离开浩然宗,这一生为宗门而活,为于洵而活,为师长教导兢兢业业,那他就只能画地为牢,和那些逼不得已颠倒黑白之人一样,可能活到半百之数也全然忘却了少年正气,也就不会后悔了。
如今那点微末的余恨,也不过是看在师父无后,宗门后继无人,残存的一点愧疚之情罢了。
“怎么?你这是害怕了?”
察觉到易昶的想让之意后,于宗主嘴角上扬,讽刺一笑,“想求饶?”
“不是,徒儿只是在想师父最得意的那招为何不用,若是最开始用那一招,徒儿也不会还站在此处。”
侥幸想着,也许还有些微的师徒情谊,不过显然是他想多了。
秦姑娘在试剑大会上见外门的一个女弟子用过的,霓虹贯日,据说是浩然宗的传世绝学,反正同一招式,那位女弟子只有易昶的三分实力。
电光火石之间,那二人已过了十来招,易昶手上花枝残败,于宗主袖袍在转身挥剑之时被残枝划破,说不上来谁更胜一筹。
残影掠过,缭乱的招式让小弟子们看不清楚,站定之后,二人相距一步之遥,易昶手上的花枝离于宗主颈项咫尺分毫。
“不是说以命相搏吗?还不动手?”
“徒儿已然背上了师门叛徒的名声,断不敢再做弑师恶徒,这一局,算我赢了。”
于宗主长叹口气,所谓的以命相搏也只是希望他不要留手,手里连件像样兵器都没有的人,如何搏命!
早知易昶武学天赋奇高,可短短数年精进到此等地步他还是有些惊异,第一局已定,是魔教赢了。
在场的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到了易昶有意想让,却还是赢了的局面,一时间心中有了各方考量。
倒是魔教徒众都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尖,窃窃私语道:“易公子这么厉害的吗?”
“就是啊,我还当他只会做饭呢!”
“这可就是你们心存偏见了,我早知易公子不是凡人。”
这话自然是文爷说的,只换来齐声的“嘁!”
于宗主输了,但易昶也不是毫发无损的,浩然宗立宗百年,绝学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克制的,所以易昶看似坦然,实则已有鲜血自嘴角缓缓流出。
下一场决不能输,戚将军默默盯着楚独傲示意。
楚家主喊话秦姑娘,“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今日就给你这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魔教中人又是齐齐翻白眼。
“什么玩意儿啊!我们秦姑娘才多大,楚独傲那个老东西都多大了!”
“他也好意思。”
不管好不好意思,人家这么说了,秦姑娘自可以光明正大拒绝,但楚独傲就是知道她不会。
放着磊落光明报仇雪恨的机会,错过了这次,下次又不知到何时了。
“承蒙楚家主厚爱,莫敢不从。”
丁竹照顾伤重易昶的时候,也没忘了秦姑娘,说实话她不赞同,但这是秦姑娘的选择,错过了这次她还会找下次机会,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提心吊胆,总好过无知无觉最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你我没什么交情可言,不死不休。”
秦姑娘觉得楚家主的这句话讲的真好,不死不休。
确实如此了,血海无舟渡,怨恨难消。
在清源山上他能感觉到重伤的秦姑娘都带着一股非杀他不可的狠绝,上回好歹还带了清霜剑做做样子,今日便是径直自腰间将软剑抽出,而且还是全力以赴,无病无伤之态,即便是他也不敢小觑。
楚独傲的佩剑恰好与秦姑娘的平沙软剑走的相反的路子,软剑胜在诡异多端变幻莫测,傲尘剑却是较之寻常长剑,剑身宽厚许多,胜在利刃厚重,相克倒是谈不上.
名剑肖主,唯有楚独傲是配不上宽厚二字的,秦姑娘的性子与她的平沙剑倒是颇为契合,阴诡无端。
傲尘剑抢占先机,十成十的力道直刺向秦姑娘,平沙剑弯如上弦月抵在胸前,单拼蛮力,秦姑娘可得巧劲。
楚独傲纵横多年,清源山的内功心法也不是说着玩的,拼内力,秦姑娘稍落下风,却也只是稍稍而已。
趁着傲尘剑转圜的空档,秦姑娘迅速飞身自傲尘剑的范围脱离,软剑不适合砍和刺,但挥动之后虽不能割喉毙命,伤人是绰绰有余的,收纵之时铿然有声,直如弦,弯如钩。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