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涯心里突突地去找了位活泼机灵的小弟子打听了一下这是何意。
当然他也不会傻乎乎地就去问,“你们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那他一定是想被打死,所以只拽着个话多的少年含蓄问道:“魔教教众每日餐饭都是易公子一个人做的?也没人帮他打下手吗?”
少年差点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忽地拍了下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刚来的吧!”
谢见涯忙点头,“刚来一两日。”
“这就对了,易公子身份贵重,事务繁忙怎会日日泡在厨房里?你就是想想那样仙儿似的人,搬个小杌子坐在门口择菜的场景你能想象吗?”
这少年年纪不大,声调还带着少年变声的尖锐嘶哑,反问谢见涯的时候还连晃一晃手指,不知怎地翘成了兰花指。
谢见涯想象了一下少年口中描绘的情景,不自觉将这个角色安到了自己身上,猛然想起来在暮河城的时候,他好似就做过这样的事,犹豫开口道:“…还好吧……也许……”
不消他人提点,他自己就能察觉这话是有多么不自信。
心下一阵悲凉,原来他在秦姑娘面前已经是这般模样了吗?而且他还没人家易公子生的出尘好看……
又见那少年一副看你年轻我不跟你争辩的面庞,继而说道:“易公子起初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为教主下厨,唔……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起初他厨艺那叫一个烂,厨子看不下去便打算自己上手,被易公子打了出去。”
“说这是偶然还好,后来只许在旁指点,话多的絮絮叨叨的都被打了出去,易公子的提升都是正经厨子的血泪史,后来做菜好的不得了的时候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如既往为教主做吃的,碰上他心情好,也会多做几道,吃不吃得到看缘分。”
谢见涯大致上听明白了,能想到一开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到底是为什么来了这个还需要男耕女织的地方,最初做的饭可想而知差到了何种地步,想来易公子所剩无几的骄傲和脾气也就全洒在厨房了。
少年不知谢见涯在想什么,他自个儿嘀咕道:“昨天易公子做的饭菜我一筷子都没夹到……”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怨气森森。
道谢后谢见涯自行告辞了,那少年想必也没在意这种小事,只一个人扶着树碎碎念“没吃到又没吃到……”
谢见涯却是暗自庆幸,还好事先问了一下,他打定主意要做重阳糕,最多和易公子同在一间屋檐下,不做声,互不干扰,各做各的。
避开是不可能避开的,尤其这还是人家的地盘。
然而多数时候,都是事与愿违的。
易公子正看着一筐没去壳的板栗皱眉头,那姿态仿佛看得不是板栗,而是他家不成器的徒弟,此时谢见涯小心翼翼闯入了他的视线,两人对视一眼,易公子率先笑了。
“谢公子来的及时,厨艺怎么样?把这筐板栗剥了。”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怎么就还理所当然指使起人来了,但他也不敢不应。
瞧着易公子不像是要暴怒起来打人的架势,他搬了小凳子剥板栗的时候壮着胆子问了句,“重阳糕要用到板栗吗?”
长久没听到回声还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却听到了意外的回答。
“我少时尝过的重阳糕是不用的。”谢见涯点点头,易公子的少时在何处他还是知道的,浩然宗那地方重阳糕还真不一定就得用板栗,却又听到,“不过丁竹挺喜欢吃板栗的。”
谢见涯迷茫,这算是提点吧?
可他不知道秦姑娘喜欢吃什么,秦姑娘的饭量虽心情决定,一般都是一小碗饭,心情好的时候会再添半碗,不喜欢硬的食物,爱喝稠稠的米粥,穿衣总喜欢穿青色,不爱脂粉,最讨厌藕粉色,喜欢的花好像是桂花,爱看话本子,爱凑热闹……
可这些稍亲近的人都知道,他顿时有些气馁,好像就知道这些了。
“我…我……”
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说很多话,但又好像都没必要说,易昶定定看着他,倏然笑道:“你自己知道,不用跟我说。”
不知何处来的勇气谢见涯忽然问道:“易公子和丁教主是什么关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什么关系,委实是多此一举,却听易昶很是无所谓地回道:“我向她表明情意,她没回应我,不过我知道她心里有我。”
听听人家是多么有底气!
见谢见涯一副吃惊的神情,易昶笑道:“你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但我大致上知道你心中所想。”
魔教的人都知道易公子喜欢他们教主,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本该前程远大当做宗门支柱培养的名门子弟,背弃师门来到这等乏味的地方,为一介女子耕田下厨,可见其深情了,可他们教主对男女情爱不热衷,碍于痴心人的深情,也只好庇护他在魔教畅通无阻,地位超然。
“很多人都以为我求而不得,丁竹对我还差不多只是看我可怜,他们不知道,她只给两个人做过衣衫,一个是秦姑娘,一个是我,华颜也勉强算,不过红衣本来也是给秦姑娘做的。”
“事事关心,春衫秋褂总是有我的,我偷看过她祈福的字条,里面写的也是我,记得我的生辰喜好,记挂着我的平安康泰……”
谢见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丁竹眼里只有易昶一个,早晚心里也会有的,这种潜移默化的陪伴啊……
长情又容易动心,但想想华颜和秦姑娘之间,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忽然又听易公子说道:“其实我也怀疑,也许她真的只是单纯对我不错而已,那会儿远不如这时候心平气和,只能在厨房里撒气,撒完了还是继续觉得她是喜欢我的。”
“后来是真的非常不甘心,灌醉了才听到想听的话,隔夜就要当做从没听到,别扭得很,秦姑娘虽是我一手教的,却还是随了她姐姐的别扭性子吧?”
谢见涯正心里泛酸,他还觉得易公子自我沉醉,却听到人家已经互通心意了,猝不及防绕回了秦姑娘这里,慌乱中酸泡也顾不上了,只能点点头。
“傻小子!板栗够多了!”
被拉回神来的谢见涯看啦看一箩筐的板栗,有些愣怔,却见易昶一副早已看透一切的神情望着他。
“我本可以跟你说,我和丁竹的感情顺顺利利,心意相通,万山难阻,也许这样更好,但我不想,也不能这么说。秦姑娘是我跟丁竹养大的,我们比所有人都希望她好。谢见涯,谢公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姑娘只是秦姑娘的前提下,这句话只是长者对中意晚辈的嘱咐,但秦姑娘今后也许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也许死无全尸,也许还和现在一样恬淡闲适,但也许会因着某一人的缘故身居高位不得自由。
谢书生的实力决定了前者,谢公子的势力能决定后者。
“我懂。”
这一句过后两人都是一阵沉默,各自忙着自己的活计,真如谢见涯来时所想的那样,沉默不语,互不干扰,却觉得自己真的有点难过了。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我倒是挺看好你的。”
谢见涯听着易昶装作不经意间的话,忽而柳暗花明顿时连眼神都亮了几分,好歹也不是真的在开局的时候就被踢出局了。
不知不觉中时光流逝,重阳节当日,五人行的登高踏秋之行。
没人知道那日在厨房的两人说了什么,反正自那日之后这两人有了共同的秘密,易昶何时能与心上人成婚,谢书生何时敢向秦姑娘表明,各自叹各自的气,又都是各自甘之如饴。
华颜是五人当中心思最为敏感的女儿家,不能指望丁竹以及与丁竹一脉相承的秦姑娘发现这等微末细小之处,但打从那天晚上之后华颜姑娘也没再死盯着谢见涯了,尽管这也许只是看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期盼他受挫之后回头,但看着架势反倒适得其反?
秦姑娘看着不远处亲昵又不失端庄的姐姐大人和师父,端坐的姿势豪迈向后一倒,顺手揪过来华颜衣袖上的红纱盖在脸上,丢开手中的酒瓶,没头没尾来了句。
“阿颜,我算是理解了颜宗主的爱好了……”
一时间没理解反应过来“颜宗主”是谁,搜索枯肠后终于想到了,正气宗颜召宗主,但她那日不在,没见识过秦姑娘和颜宗主初见如故的惺惺相惜,故而仍是满头疑问,不由得将目光投到谢见涯身上,却见他似乎真的没听到秦姑娘说的什么……
实在不知秦姑娘说的什么,若是以往她就直接问了,这会儿不知怎地偏偏不愿问,宁肯沉默。
好在秦姑娘并未指望有人回应她,她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只是看着师父和丁竹之间一闹一静的脉脉温情,就觉得幸福,比她在冰冷的冬天照到暖洋洋的日光都幸福。
再有就是有点羡慕颜召假扮出来的那个不成器的宗主,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真的那样随心所欲的人呢?
他们都心知肚明啊!
风平浪静的岁月静好,暗地里潜藏着的危机四伏,如楚寻风那样的浪荡无忌是愚蠢,如封长舟那般的装傻充愣的纠结,如颜宗主之类的纨绔废物反而是精明……
秦姑娘想到此处忽然觉得自己好似从未看明白谢见涯,抓起地上土块不轻不重朝他砸去,喝了不少的秦姑娘还是有些分寸的,没把人砸出好赖来。
“谢见涯,谢公子……”谢见涯回身就看见秦姑娘眼含秋波一动不动盯着他,前两声轻唤他听到了,却见她嗤笑一声,拧着眉头骂了句“蠢书生!”
谢见涯望向华颜,“……”我惹她生气了?
华颜:……
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我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