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娘无所事事,便又守到台下观望,谢见涯觉得周遭有几个人总约有若无的把视线望向秦 姑娘,正别扭得紧,要朝四周看,被华颜姑娘扯着衣摆警告。
“别乱看。”
谢见涯果真定睛专注于台上,双手环抱胸前,趁没人注意撇了撇嘴。
不必说,铁定是秦姑娘和华颜又干了什么坑死人的事儿!
他方才只觉得是意外,秦姑娘除却给松鼠投喂了点吃的,站在这儿也有一会儿了,也是他太迟钝,起初竟没觉得哪里不对,时间长了才察觉到也许不是错觉,注意到了再假装忽视更觉得如芒在背,难受得很,只将目光移到台上去。
看秦姑娘看得目不转睛,还当是何等精彩的打斗,也不过还是技艺平平,一眼就能看透输赢,谢见涯看不下去,只觉得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只能尽力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秦姑娘做了什么事惹来多方注目?
也不是什么大名鼎鼎的门户,大多只是占着一块土地,弟子报上家门的时候姓氏前能有个前缀,江湖上挂名的三流除外的门派了,其中依稀有几个还不算很是没落的门派,单看那一身不甚俗气的华裳也能看出来。
书生苦思冥想仍想不出来,不说试剑大会十日前,他前日去戏园子看戏的时候还是潇洒轻松的,这两日除了昨天下午秦姑娘跟华颜一起上清源山外,他没离开过,怎么就被不着痕迹地盯上了,还是昨日秦姑娘在清源山上闷声不响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
华颜自是不知书生在想些什么,她也无暇去管,最晚明日,秦姑娘来试剑大会便会人尽皆知,风华遗孤是与不是,与楚家有龃龉的小人物也没关系,秦姑娘早就拭目以待了。
正主没如华颜所想那般长远,昨日送信到各家,楚家主的声誉威望多少要下来些,那些收到信的过了今日还能忍得住,在她看来,便也没什么用了。
试剑大会依着过往的章程,最长不过六日,过往大多三日不到便落幕,近年来轰动江湖朝堂的喜事难得,各家宁可瞧着像孩子一般打闹的章程,也要将武林盛事多延长几日,左不过六日终了。
也不是秦姑娘又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就是昨日看的折子戏不舒坦,白日里睡不着,看蠢书生困觉便没带他,与华颜二人略作便装,遣了个伶俐的小童给清源山上几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送了封一模一样的密信。
虽是楚家的地盘,楚家主贵人事忙,如何能面面俱到,这事做的真是不废吹灰。
若非秦姑娘周身已有华颜和谢见涯围着,怕是早就有数不清的人直接跟秦姑娘搭讪了,便是眼下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挨过了晌午,秦姑娘大摇大摆背着清霜剑招摇,这下本来不知道这姑娘是谁的,都在心里有了思忖较量。
林孟生昨日就注意到了秦姑娘,见她今日果真把身份亮出来了,正不得其解。
试剑大会三教九流云集,不消半日,疑似风华山庄遗孤之人现身的消息便会传遍大江南北,何况秦姑娘在此之前牢靠又贴心,背着剑上街上晃悠过,给有心之人敲了警钟,还在林孟生跟前露了脸,也算对得起那些经不住吓的老人家了,省得吓出个好歹来反倒是秦姑娘的不是。
林孟生做不来自找麻烦的活计,再不济也是亲家公,他闺女和楚寻风有婚约在身,这秦姑娘不管是真是假,说不得就惹来滔天巨祸,何况官家派遣的钦差大人也在,天家横插一脚的事,谁都讨不了便宜,只好静观其变。
他不解的是,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此时暴露身份图什么?
谢见涯若知道他的想法,定能给他找个合理的解释,秦姑娘此人贪慕虚荣,穷奢极侈,不过是想接着风华山庄的势换一世而已荣华富贵。
显然,十五年前林楚两家之主在秦庄主的葬礼上发下的血誓,如今已鲜有人记得了,而钦差罗向诚罗大人,好巧不巧的需要武林中人想一想魔教所犯下的罄竹难书的罪行。
罗向诚并非毫无准备就来趟这趟浑水,可任他如何打探还是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回想起金殿之上的陛下所言,年老的皇帝瞪着双浑浊的眼珠子,笑得恍若阴险狠辣的孤狼。
“罗爱卿,请你代朕给楚家主送一份厚礼如何?”皇帝陛下志得意满,笃定楚独傲不会拒绝。
所谓厚礼,明面上身在江湖的暮河城楚家,暗地里早已是皇家任命的暮河城地方父母官,还有什么礼物能被当今圣上称之为“厚礼”?
罗大人惯是有眼力劲儿的,忙不迭应下,“臣定当不负圣上所托。”
踏出宫门的时候,罗大人擦了擦汗,暗叹道:“天家无情,权势惑人啊!”
虽然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只消做个唯命是从的小人,哪管大人物的吩咐是对是错是黑是白。
认真说起来,大夏谢氏皇族建立两百年,也还是从当今圣上起,才敢动了江湖武林。
大夏第一位皇帝也就是个市井泼皮无赖,揭竿起义都轮不到他,实在是江湖中人潇洒不羁,爱逍遥天下胜过金砖玉瓦,太祖皇帝深知江湖中人好面子,索性就对他们礼遇有加,这般好处便是大夏边境,西北蛮人进犯,大夏兵卒无相抗之力,江湖侠士可以一当百;天灾**,朝廷募捐,江湖中人侠骨丹心,不忍百姓受苦,散尽家财。
罗向诚并不知百年前的江湖是否真如史料记载般,不慕名利,铮铮傲骨,但他知道,当今的皇帝陛下要对江湖人下手,要江湖侠士回归草莽。
他在位二十载春秋,龙椅上沾了不少亲眷的血,而如今的江湖中人都不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正如眼下的暮河城楚家,寻影山林氏之流。
前两日到暮河城的时候就有手底下人回报,风华遗孤或许现身暮河城,令罗向诚欣喜若狂,正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过来,习武之人记性都不差,当年的林楚两家的家主发的誓可还历历在耳呢!
罗大人端坐台上,装作不经意间看到台下的青衣红衫,随口问了一句,“那二位姑娘不知是何门何派子弟?”
楚独傲心中一惊,这几日的流言蜚语他听的也不少了,也不信钦差大人真就是无意间注意到了秦姑娘二人,何况江湖儿女风雅有之,随性自在之人,丹青朱砂之色,比比皆是,偏偏他心知肚明,罗大人所言之人就是那位秦氏女。
他大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昨日罗大人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只能怪这位不知真假的秦氏之女出现的正好,若依着往常,他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必将斩草除根,此时被利用过之后再杀也不迟。
秦姑娘愈发专注盯着台上的打斗,偶有精彩之际附和众人大声喝彩,倒真看不出来哪里不对。
只一上午,谢见涯才是真的筋疲力尽,他实在难以忽视周遭窥视的眼神,好在这一切随着秦姑娘被楚家主请去之后结束了。
试剑大会第二日,风华山庄遗孤,秦氏女秦楼月得楚家礼遇,这是后来江湖上的说法。
大会上午结束时第一个邀秦姑娘的人并不是楚独傲,华颜和谢见涯跟随秦姑娘身侧见了个旁的人,见到那人后,谢见涯就觉得事情朝着不可捉摸的方向去了。
“秦姑娘当真是秦庄主的女儿?”林孟生当着他家闺女和夫人的面直接问道。
秦姑娘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起身回道:“林伯父不信也情有可原,任谁都当秦家女丧生在十五年前,今有清霜剑为证,血脉总做不得假的。”
林大小姐不可置信地听了父亲和偶然撞到的女子的对话,便是她再傻也知道那日撞上这人绝不是偶然。
“清霜剑那日我见了,你故意露给我看,现在又自报身份寻来我这儿,到底有何目的?”
“林伯父见谅,楼月的身份凭空出现,难以使人信服,林伯父贵为寻影山之主,若您能为侄女作证,武林豪杰才会相信。”
林夫人听了却是拧眉道:“秦姑娘既然能上清源山,何不请楚家主作证?”
林家和楚家虽是平而论之,说到底楚家的威信更高些,说法也更有信服力。
“我娘说的是,你要真是风华山庄的大小姐,找谁作证不是作证,为什么偏偏找上我爹?”
林大小姐不分时宜的聪明劲儿想必是很招人头疼的,也不像是江湖谗言的娇憨愚蠢之人,听着像是不满于秦姑娘多了个名门世家的身份,问的话却句句在点子上。
“天下人尽皆知,秦家历代家主佩剑皆由家主成年后自寻寒铁,亲自铸造,一生只配一剑,剑随主亡,名剑归鞘,非亲传血脉不出鞘。若非风华山庄遭灭族大难,清霜剑也该随我父而去,如今它在我之手,听闻林伯父曾与家父比试剑法,只是觉得请林伯父作证更令人信服。”
谢见涯做秦姑娘的仆从,听到此处只觉得自己这几日来太过愚钝,竟然想不到秦姑娘意欲何为,哪怕他如今仍是看不透,却也知道,秦姑娘对林孟生绝对没抱有善意。
单看秦姑娘一副毅然决然,又恭敬守礼的模样,言辞恳切就,就差没跪下相求了,正是如此,他才觉得不对。
朝夕相处十日,他也知道秦姑娘这人最爱把话本子里的演到现实中,他至今都分不清什么是演的,什么是真的,包括秦姑娘想杀他的时候,以及告诉他,她其实是真的想杀他的时候。
但眼下这一切,他可以肯定,是骗人的。
秦姑娘要做任何事都不会假借华颜外的人手,更不会如此恳请别人,愈发恳切,愈发虚假,而显然秦姑娘成功把林孟生诱哄到了她的骗局里。
林家主沉思片刻,像是可怜亲眷早亡的小辈。
“你与月儿年纪相仿,也还是个孩子,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