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六点,林星辰开车载着程雾山从昭通出发,前往成都。
一路上很顺,林星辰没有开导航,也没有在看道路指示牌这件事上花费什么时间,可见他对路线极为熟悉。
中午十一点半,他们到了成都的老城区,林星辰先带程雾山来到一家蹄花店垫肚子。
“全国人民来成都总是要先吃火锅,可我觉得成都最有代表性的吃食就是这一碗白汤蹄花。”
程雾山尝一口,汤汁浓郁,蹄花软烂,入口即化,搭着白芸豆和海带片,配上辣子蘸水和烧椒酱,很难不好吃,饶是他平日不喜欢吃猪蹄,也狼吞虎咽起来。
吃饱了肚子,两人又驱车来到一处由老房子改建的文创园区。
或许是周末,文创园有不少年轻人,沿街的咖啡店、小商品集市都很热闹,程雾山不明白林星辰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这个文创园原来是我和沐辰的初中校园。我们初中建校很早,算到今天得有八十多年了,”林星辰解释道:“我们初中毕业后没几年,这个学校就和临街的两个初中合并了,留下这片老房子,前几年被房地产开发商相中,保留了原先的建筑,稍微改了改,成了现在的文创园。之前的教室啊图书馆啊,都成了商铺和艺术展厅。”
程雾山点点头。
最终,林星辰带着程雾山横穿整个园区,来到了一片无人问津的荒草坪上。
这片草坪面积不小,和刚才经过的繁华商业街形成鲜明对比,程雾山有些纳闷,为什么开发商放着这么块地方不规划。
林星辰似乎很明白程雾山的心思:“这块草坪很久之前是块坟地,听说好些年前,成都经济还没起来的时候,我们初中的那些老教工过世了,都在这儿安坟头。教书育人了一辈子,死了埋在校园里,看着娃子们来往读书,也算是死有所终。你也知道,小孩子嘛,总喜欢传些神神叨叨的闲话,一些闹鬼的传言就出来了。这里刚要改文创园的时候,开发商是想在这儿建房子的,但开工挖地基没几天,铲车就出了故障,死了个工人。歇了几天又挖,水泥车又不知道怎么了,又死了个人。有钱人都迷信,就相信了之前的灵异传闻,觉得这块地方动不得,于是就这样荒废下来。”
程雾山跟着林星辰往前走。
荒草地中央有一棵老榆树,树干粗壮而斑驳,昭示了它的长寿。因为无人问津,树干上有不少被虫蛀的痕迹。现下春来,老树也长了嫩芽,虽然并不葳蕤,但让人看了就能联想到再过两月,这棵榆树该是怎样的枝繁叶茂。
林星辰从斜挎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把小铲子,走到榆树的背阴面,弯腰挖起了土。
程雾山在旁边不明所以地看着,不一会儿,铲子似乎触碰到什么金属质地的东西,发出了叮铃声响。
林星辰将铲子扔到一边,用手扒开最后一层尘土,一个装饼干的铁盒脏兮兮露出来。
林星辰取出铁盒,铁盒周围包了保鲜膜。
他小心翼翼一层层将包装撕开,打开铁盒盖子,里面有一个牛皮纸信封。
林星辰将牛皮纸信封递给程雾山:“里头有你想要的东西。”
程雾山接过来,信封很轻,他打开看了看,是个老旧的U盘,而且U盘尾端已经被碾碎了三分之一,前面的接口也被压扁了。
“这是沐辰自杀之前交给我的。”林星辰声音有了些不自觉的颤抖:“已经损坏了。十年前我曾经找人修过,但电脑城那些人说已经损毁得太严重,不可能修复了。但沐辰临终前把它给我,我想它一定很重要。不知道以现在的技术水平能不能复原。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得看你自己了。”
程雾山将信封紧紧攥在手里,他想起之前看有关周沐辰那期法制节目时,警察曾经提到过一个U盘。那个U盘曾被周沐辰拿来威胁陈志乾,说里头有能让他翻不了身的东西。
可后来找到的那个U盘里,只有一些跨国伦理实验的资料,对陈志乾没有什么实质影响。
所以……程雾山心头不可抑制地涌上一个猜测,说不定他现在手中的这个U盘才是周沐辰所说的那个U盘。
只要修复了这个U盘,就能知道周沐辰自杀的真正原。!
程雾山感激地看向林星辰:“谢谢你,我不回昭通了,我从成都回琴城。你回去一路小心。”
说完他便转身奔跑,一瞬都不愿再多等。
“程雾山!”林星辰远远喊了他一声。
程雾山回头,林星辰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自从程雾山见到他以来,他苍老的脸上从未有过这样真心的笑容,而这张脸似乎也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笑容,乃至他笑得有些僵硬、有些别扭。
“程雾山,替我找到真相。拜托了……”
程雾山郑重点了头,继而坐上计程车,疯狂搜索成都到琴城的航班信息。
……
荆晚在阶梯教室楼办公室门口坐着,和药学院的一个男生一起。
陈志乾实验室的录取结果出来了,就是他们两个。荆晚在PTSD组,这男生在DID组。
男生是个社牛,一直在跟荆晚搭话,但荆晚心里有事,只嗯嗯啊啊地敷衍他。
久而久之男生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场面又沉默下来。
荆晚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
程雾山已经去云南一周了,还没有回来。
最近为了和韩时来套近乎,岳观南总是往太子陵跑,她这才听说,下周有法学院他们这一届的保研资格考试,法学院教授们很想把程雾山留在琴大,就差这个考试临门一脚。程雾山要是再不回来,就赶不上了。
昨天晚上程雾山跟她说,林星辰要带他去趟成都。
不知道这林星辰是不是个好人,他们去成都又是做些什么。
办公室的门终于推开,陈志乾和秦沁从里头走出来,一起走出来的还有教研室其他几位老师。
“等很久了吧。”陈志乾语气柔和:“我下周有个研讨会,需要跟其他老师串一串课,顺便闲聊了几句。”
男生很崇拜陈志乾,笑着说道:“老师客气了,没有等很久。”
陈志乾也微笑着点点头,可眼睛一直看着荆晚:“你们今晚没什么事吧,和实验室的师哥师姐一起,去老师家里吃火锅。”
“好啊!老师家里还缺什么食材吗?我待会儿去买。”男生是个会来事儿的。
“嗨,哪用你们这些孩子花钱。一顿火锅你陈老师还请得起。”陈志乾拍了男生后脑勺一下。
“陈老师,我……”荆晚开口,她直觉上陈志乾来者不善,不太想去。
陈志乾看着她:“今晚有事?那咱们改天。”
荆晚心中长叹一口气,看来这个局她是非参加不可,她又看到旁边那男生有些失望的神情,她摇了摇头:“没事,我去。”
陈志乾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
傍晚时分,荆晚开着导航,来到了陈志乾的家里,是一座古朴的别墅。
她走上前,别墅门没关,她推门走了进去。
别墅是欧式风格的装修,色调十分厚重,让荆晚觉得莫名有些压抑,而且不知是不是她鼻子有问题,她总觉得这个房子里,有些腥气,不是那种臭鱼烂虾的腥气,也不是那种潮湿发霉的腥气,这种味道她说不上来,只觉得有些黏腻恶心。
过了玄关,光线充足些,味道便淡了很多,她正巧碰到秦沁来一楼冰箱里拿食材。
今天秦沁一身宽松便装,长发披肩,穿着拖鞋,在屋子里穿行活动极为自在熟稔,让荆晚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秦沁也是这座房子的主人之一。
秦沁感受到荆晚的目光,转身看她,不知是吓着了还是怎么,荆晚分明看见她肩膀抖了抖。
可很快,秦沁就端起笑容:“站在那做什么,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了,在二楼。冰箱里有饮料,想喝什么自己拿。”
荆晚扯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椰汁,和秦沁一起上楼。
一楼到二楼是木质楼梯,别墅层高很高,楼梯很长。
楼梯的墙上挂着鳞次栉比的油画,画的是各种人体器官、还有血管神经的走向。
虽然荆晚学医,但她从来没见过有那个医生痴迷专业到了这种程度,家里的艺术品都挂这些东西,不由觉得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凉。
秦沁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害怕?”
荆晚没有否认:“这样说可能不太礼貌,就是觉得……有点瘆人。”
秦沁走在荆晚前头,荆晚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
秦沁满脸的麻木,淡淡说道:“刚开始我也怕。但陈老师就是这样的人,他喜欢这些东西。你习惯,就好了。”
荆晚没有意识到秦沁这句“习惯就好”是什么意思,只懵懵懂懂跟她来到了二楼的餐厅。
人果然已经到齐了,除了荆晚之外,还有七个女生,三个男生。
荆晚到得最晚,只余下了陈志乾正对面的位子,她只好坐了下来。
陈志乾一派长者风范,举杯祝酒之后,便招呼这些学生动筷子吃饭。
师哥师姐们似乎都很喜欢他,言谈之间更像是朋友,而非师生。
有个师姐看上去活泼,她看一眼荆晚,跟陈志乾八卦:“老师您知道吗?我们这位师妹可有名了,成绩好,而且男朋友特别帅,是咱们琴大校草呢?”
陈志乾笑了笑:“哦?是吗?校草啊。”
“对。”一个男生接过话茬:“法学院的。好像姓程,叫程……程……”
陈志乾:“程雾山。”
男生:“对。程雾山,诶老师,您连校草叫什么都知道啊?”
陈志乾笑,看了荆晚一眼:“哪能不知道,她男朋友是我干儿子。”
陈志乾这话一出,场面上就有了一些微妙的尴尬。
几个学长学姐纷纷看向荆晚,露出玩味的眼神。
原来这小师妹,是走后门才进的实验室啊……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
荆晚只得干笑,她知道他们的揣测,但这种事,越解释越黑。
有个师姐借机发话:“师妹下次把男朋友带来呗,一直听说校草的大名,还没见过真人呢。”
荆晚不置可否,只维持一贯的笑容。
陈志乾:“听说雾山去云南了?”
荆晚心中警铃大作,程雾山去云南这事儿只有她和他们导员知道,程雾山连他爸妈都没告诉。
荆晚:“陈老师怎么知道?”
陈志乾直言不讳:“我老有国际会议,天天往机场跑,机场好多工作人员都认识我,也都知道雾山跟我的关系,他们那天看到他了,就跟我提了一嘴。”
荆晚心下大沉,所以……程雾山无论去哪,只要是由琴城机场出发,陈志乾都有可能知道……
但她表面不动声色:“嗯,他之前在一个律所实习过,好像是有个案子挺典型,他去那边法院旁听。”
“琴城的律所,还管云南的事啊……”陈志乾意味深长。
荆晚心跳快了些,但还是勉力维持表面平静:“这我就不知道了,律所那边的工作内容我也不懂。不过当时带雾山的律师挺有名的,据说也接了很多外地的案子。”
陈志乾点了点头,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