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城单恋往事 第19章 第 19 章

凌晨三点，琴城大学附属医院内科急诊。

荆晚躺在床上，周围围着医护人员。

大家有条不紊，护士给荆晚扎针输液，检验科的医生过来采血，值夜班的女医生叫赵月依，正在下口头医嘱，告诉护士用什么药。护士一边动作一边不忘提醒赵月依回头赶紧把医嘱输入电脑。

荆晚足足抽了三管血，这时候闻天舟也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闻天舟喘着粗气，但声音还是沉稳。

“刚才量了体温，41℃，寒战不止，扁桃体化脓了，心律一百四，目前听着肺上没事，神经系统病理征也没事。血抽了，床旁胸片马上就来。”

赵月依简单跟闻天舟说了一下情况，又转头看向送荆晚过来的几个年轻人：“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发现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多。”王丽华回答。

韩时来补充：“昨天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她淋雨了，而且最近她学习很累，每天上自习上到很晚，吃饭也不规律。”

赵月依听到这里直摇头：“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太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了。等你们年纪一过三十，就知道身体多宝贵了。”

“明天你们都有课，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闻天舟对韩时来她们说：“你们导员也正往这边赶着，别担心。”

韩时来她们几个面面相觑，现在已经凌晨了，明天确实满课，不抓紧睡一会儿，明天很难撑下来，思索再三，还是来跟跟闻天舟道了谢。

“那拜托闻老师了。”

闻天舟点了头，韩时来拽了岳观南一把。

岳观南转头：“你拽我干嘛，我不走。我要陪着荆晚。”

韩时来翻了巨大一个白眼，她看一眼不远处站着的跟“望夫石”一样的程雾山，心想你还陪荆晚，你什么东西你陪荆晚？

“我们几个女孩子这么晚走夜路你放心啊？！”韩时来理直气壮：“你送我们回去。”

“哎呀你！”

岳观南虽然很烦，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韩时来说得有道理。

他看看韩时来，又看看躺着的荆晚，再看看韩时来，再看看荆晚，最终无奈，气呼呼往外走。

“韩时来，小爷就他妈欠你的。”岳观南忍不住骂了一句。

韩时来却不生气，反倒低头笑了。

几人气势汹汹往外走，程雾山眼皮动都没动。

他倚着急诊室的门框，胸口和鼻腔都像塞了棉花，闷得他难受。

来的这一路上，荆晚一直在做梦，也一直在哭。

一会儿喊“妈妈”，一会儿喊“老师”，一会儿又说着“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们不要碰我”之类的梦话。

程雾山不知道荆晚梦到了什么，他很想走进荆晚的梦里，把她拉出来。

“你拿我当什么，朋友还是猎物？”

程雾山说这句话其实带着赌气的成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明明不是个喜欢赌气的人。

那天他听李栀子说了荆晚的传闻，他不以为然。

哪怕在太子陵楼下看到陆意礼的时候，他仍旧对这些传闻不屑一顾。

可当他听到“荆晚是让人上瘾的女孩子”这句话从陆意礼的嘴里说出来，他突然没来由地有些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可他就是心里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甚至压过了他一直以来的理智自持，就连他自己也深感意外。

程雾山的眼睛一直放在荆晚身上，闻天舟的眼睛却看向了他。

闻天舟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放射科大夫推着床旁胸片过来了，程雾山他们被告知要退到急诊室外。

闻天舟走到程雾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迟疑片刻，闻天舟还是问道：“你和荆晚……”

“我惹她生气了。”程雾山面无表情，但声音有些颓然。

闻天舟微微挑了眉，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像程雾山。

急诊室的门再次打开，放射科的大夫拿着片子出来。

赵月依把片子接过来，抬高对着光源看。

放射科大夫说：“右肺支气管肺炎，片子上看着倒是不严重。”

“行，谢谢李哥，辛苦。”赵月依和闻天舟一起道了谢。

“赵姐，血结果出来了。”电脑旁的护士喊。

赵月依和闻天舟凑到电脑跟前，看着化验单结果，闻天舟不由皱了眉头。

“白细胞两万二，C反应蛋白96（注1）。”看着这个结果，闻天舟也有些着急了：“赶快通知呼吸内科住院吧，血培养抽了吗？”

赵月依点头：“抽了。”

回答完闻天舟，赵月依就给呼吸内科打电话。

开始还心平气和交接病情，不一会儿赵月依就发飙了：“没床位你自己想办法！咱医院哪个科床位不紧张？！放到急诊算怎么回事？感染指标那么高，发烧又难退，难保不是败血症脑炎什么的。琴大医学院的学生，咱的亲学妹，还不到二十岁呢，家长都不在身边，出了事儿你跟他们交代吗？十分钟，你们科要是不来人，我明天就去医务科主任办公室给他泡茶告你们的状！”

赵月依一通输出之后就挂了电话。

闻天舟：“没床位吗？”

赵月依点头：“春天了，感冒的哮喘的肺炎的病人特别多，呼吸内科床位确实紧张，单间肯定没有，估计得住走廊。”

闻天舟点头：“走廊也行，能住总是好的。”

程雾山走过来：“很严重吗？”

闻天舟没有否认：“血象很高，细菌感染明确。地塞米松（注2）用了这么久了，高烧还是不退。有可能是急性期，但也不保证没有其他严重并发症。用药、做进一步检查都是必须的。”

闻天舟他们这些能在医院当管床医生的，学医最少也都十年起步，在行业里浸淫了这么多年，已经很难用别人全能听懂的白话去解释病情了。

不过好在程雾山他爸程冉也是大夫，程雾山算是医学世家的孩子，所以闻天舟说的这些他能听懂。

“去哪办住院，我去。”程雾山问。

“你个学生哪来的钱。”闻天舟说道：“待会儿我去办住院，你陪着荆晚去病房。”

程雾山坚持：“我有钱，我去。”

闻天舟见他坚决，没再说什么。

十分钟后，荆晚被顺利转入了呼吸内科病房，也确实住在了走廊上。

接诊的男大夫是个胖子，他看一眼荆晚，见她还是动不动打哆嗦，伸手摸一下她额头和手上的温度，额温应该降了一些，但盖着被子，手脚还是冰凉。

胖医生皱了眉，对身边的住院医说道：“上心电监护，扩容，抗生素直接上美罗培南（注3）。明天跟白班交班，要是体温还降不下来尽快做腰穿（注4）。还有，明天五床单间那个老太太出院，先让这丫头住进去。”

住院医飞快地记着笔记，一边记一边点头。

“一块来的是谁？今晚谁陪床？”胖医生又问程雾山、闻天舟和刚来的荆晚的导员。

闻天舟刚想说话，程雾山抢先一步：“我陪床。”

“你明天……今天没课？”闻天舟问。

“马哲和英语，逃了就逃了。”程雾山答。

闻天舟见程雾山说得坚决，便没有反对。

胖医生见状嘱咐程雾山：“医院现在人手确实是少。虽然护士会巡视，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你别睡太沉，心电监护要是报警了，或者她出现什么其他症状，比如面色青紫、抽搐这些，一定及时喊我们。”

“好。”程雾山应道。

一夜忙碌。

荆晚的体温在早上八点终于降到了正常，手脚也温暖起来，周身也不再出汗。血液的其他指标有一大部分也出来了，没什么大碍。

八点半医生查房，在确定了荆晚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段，并把她转移到单间之后，程雾山才趴在荆晚的病床床沿上，闭上了眼睛。

荆晚从漫长睡梦中醒来是在下午一点。

她睁开双眼，看着天花板，闻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转一转头，就看到了输液架上挂着的吊瓶。

再一低头，她就看到自己扎着针贴着胶布的手边，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脑袋或许感知到了有人再看他，立马抬了起来。

程雾山因为熬了一夜，黑眼圈明显，白眼球上也都是红血丝。

他看向荆晚，荆晚也看着他。

荆晚太过平静，乃至让程雾山有些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程雾山开口：“荆晚……我……”

荆晚打断了她：“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昨晚高烧昏迷，我们带你来了医院，肺炎，化脓性扁桃体炎，而且感染指标很高，得住院治疗。”程雾山言简意赅。

荆晚点了点头：“医生说我需要住多久？”

“至少一周，如果血培养有问题，可能还要住更久。”

荆晚：“住院费是谁交的？”

程雾山：“我。”

荆晚咬了咬下唇，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谢谢你。等我出院了尽快还你。不过……住院的事情我不想让我家里知道，所以钱我需要攒一攒，不过不会拖太久，可以吗？”

听荆晚这样说，程雾山又觉得烦躁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烦躁很多。

他低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不重要，医保能报。”

荆晚认真道：“不全报的。大学生住院可能也就报一半左右吧。”

程雾山抬头，荆晚的眼睛一片澄澈，仿佛昨天下午雨中的那场龃龉根本没有存在过。

就因为这样，程雾山才更难受、更慌乱。

“荆晚。”程雾山开了口：“对不起，昨天，昨天我……”

“没关系的。”荆晚柔和地打断了程雾山，甚至满怀对他的安抚：“如果我是你，我也会生气。萍水相逢，互不了解，都是难免。毕竟我们别说朋友了，连熟人都算不上。我生病也是因为最近饮食不规律，睡得少，昨天那么点小雨，还不至于让我病成这样。所以你不用在意。”

“荆晚我……”

“我看你精神不好，这一宿没怎么睡吧。你回去吧，针快打完了，有什么事我会叫护士姐姐。我自己可以的。你放心。”

荆晚说完，甚至对程雾山十分温柔地笑了。

这让程雾山清楚地知道，荆晚并不是在说气话，她是真的心寒了，要跟他绝交。

程雾山的心狠狠沉下来。

他站起来，对荆晚说：“荆晚，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无凭无据，就那样……那样侮辱你。我向你道歉。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程雾山起身要走。

“程雾山。”荆晚叫住了程雾山，脸上的笑容也卸下来，她凝视着程雾山的眼睛，继而又露出了微笑：“跟你认识的这段时间，我很高兴。你很优秀……不。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男孩子。沉稳，自信，有主见，很耀眼，像是太阳。”

荆晚突如其来的剖白让程雾山有些失措。

他的心难以抑制地悸动起来，周身的每一处血液都比上一秒更加温热，可下一秒，他的每个细胞就都冷却下来。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很难勉强。”荆晚继续说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裂痕一旦存在，就永远存在。太阳身边看似空无一物，其实群星闪耀，不缺我这号人物。程雾山，我们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这四个字像是魔咒一般，被荆晚说出来的那一刻，就侵入程雾山的身体，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响。

“明天你不用来了。”荆晚最后说道。

注释：

1.白细胞总数和C反应蛋白：是血液化验中明确感染的重要指标，C反应蛋白升高则证明存在细菌感染。

2.地塞米松：肾上腺皮质激素。有抗炎、抗休克、抗过敏等多种功效，也具有退热作用，临床上应用广泛，可用于危重症的抢救，也是多种疾病的专用治疗药物。副作用多，需要严格把握用药指证。

3.美罗培南：限制级抗生素，用于明确的严重的符合其抗菌谱的细菌感染。

4.腰穿：即腰椎穿刺术，通过该操作获取脑脊液进行化验，是临床明确神经系统感染的金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