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上小姐,可以再重复一遍你的经历吗?”戴维斯坐在莱特先前坐过的椅子上,面前摊着简朴的黑色皮质笔记本和一支墨囊式钢笔,笔记本的封皮因长期使用擦出些毛边。
富江简单扫视后对她下了判断:年长,不被上级信任但深得下属爱戴,作风廉洁,实干派,标准的正义执行人。
看来是来了个真家伙,有点挑战性。
戴维斯敲敲笔,温和地提醒:“川上小姐?”
富江把视线挪到搬好椅子正襟危坐的赤井秀一身上,心想这人多半也不好搞,FBI还不全是饭桶。
她拉长声调:“我听见了。但我已经说过了吧,我现在想行驶保持沉默的权利——我重复案情好几遍了,你们FBI连记录都做不到吗?”
戴维斯安抚般道歉:“抱歉,莱特的态度一定给你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我在此替他向你道歉。但我们的确需要你再次口述一遍案情,我保证这是最后一遍。”
富江挑眉,她端起一次性纸杯喝一口咖啡,手上的锁链哗哗啦啦响:“好吧,那么最后一次。”
戴维斯适时提醒:“如果可以的话,请从一切的最开端讲。”
富江的眸色暗了暗,她放下咖啡,正襟危坐,笑着配合:“如你所愿,长官。”
“在六月份放假后,我决定跨美国进行公路旅行,从加州出发,途径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德克萨斯,随后在路易斯安娜州乘坐飞机抵达宾夕法尼亚,随后前往纽约与我的朋友维拉会面。”
“马萨诸塞是我旅行的最后一站,我的不少友人都在波士顿就读,我在八月十四号——也就是前天,从纽约离开,驱车赶往波士顿。”
“我本打算把四小时的车程分为两节,于是预约了斯特布里奇附近的一家酒店,不幸的是,路上出了意外。我的车在州际公路上爆胎了。”
“附近荒无人烟,至于信号,您也知道那种地方的信号有多差。天色已晚,我试图在附近搭车,终于等来了一位‘好心人’。”
赤井秀一不自觉皱眉,他从富江的语气里听出一种不妙的戏谑和讽刺,多见于那些被逮捕而毫不愧疚的罪犯。
富江一点没发现赤井秀一的观察,她愉快地继续发言,语气昂扬:“接着我上了他的车,他说愿意捎我一程,但车越开越偏,不是我的目的地,反而是一个废弃的仓库。”
她耸耸肩:“然后他逼着我下车。来到仓库里,他就掏出刀往自己脖子里捅,我吓坏啦,想叫救护车来,但那里没信号,所以我拿走了钥匙,开车到远一点的地方打了电话。”
她勾起嘴角,给出一个八颗牙齿的完美笑容:“就是这样。”
戴维斯在心里狠狠叹气,她对富江的印象再下一层楼,罔顾事实而有恃无恐,她见过起码一打家中有权有钱来找刺激的二代,富江和他们的区别仅仅在于多了表面那层敷衍的尊重。
她面上不显,只是停下记录的笔正式开始盘问。
“川上富江,女,日/本人,二十一岁,斯坦福大学生物工程专业就读,对吗?”
富江笑容不变:“显而易见。”
戴维斯稍微瞥视一眼赤井秀一,他立刻严肃开口:“请端正你的态度,川上小姐,请使用明确的词回答。”
富江明白他们开始唱双簧了,配合地表示:“既然如此,我的答案是‘没错’。”
戴维斯按她的证词顺序开始攻击疑点:“川上小姐,是什么让你选择孤身一人横穿美国呢?”
“年轻人总要干点疯狂的事不是吗?”富江轻轻摊手,“刚巧维拉喊我假期去找她,她的毕业作品录制需要个漂亮的女演员,我就想,为什么不横跨美国试试呢?拿到的驾照总不能浪费。”
戴维斯推推眼镜追问:“你能详细讲讲你在亚利桑那州和德克萨斯州的遭遇吗?”
富江干脆利落地拒绝:“不。”
她盯着戴维斯的眼睛,笑眯眯递出借口:“在当地,我已经做过详尽的笔录了。档案想必在你们手中。”
她的语调毫无起伏,读台词般慨叹:“那段经历太可怕了,我作为受害者完全不敢回忆,它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我需要足够长时间才能修复。”
完全的借口和对FBI的蔑视,赤井秀一下了定论,但要命的就是她有足够的资本这样干。
戴维斯翻到笔记本前几面,她的态度稍微强硬了些:“在亚利桑那州,你在夜晚独自外出散步,在公园遭到袭击,基于正当防卫使用随身携带的枪支击毙了对方。警方调查死者时发现对方正是亚利桑那州数起强//奸//杀//人案的真凶。”
富江赞同道:“的确如此,我想亚利桑那的警局还欠我一笔奖金。”
赤井秀一随后补充:“在德克萨斯州,你在公路上抛锚,同样登上了一位连环杀人犯的车辆,最终他死于枪击。”
“而这位死者,”戴维斯拔高声调,“依旧是一位未被发现的罪犯。我们在仓库里发现了其他受害者的残骸。”
她的眼睛如鹰隼般死死盯住富江:“这是你遇到的第三位连环杀手,也是在你面前死亡的第三位连环杀手。”
富江很美国式地耸肩:“我也很惊讶,或许这就是天意使然吧。”
她的视线有些飘忽,语调也放轻不少:“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总是喜欢——不,他们只敢将年轻漂亮而柔弱的女人当成目标,而我恰好年轻漂亮并且孤身一人,看起来毫无危机意识,只是多了点还手之力。”
赤井秀一品出点不同的滋味,他和戴维斯在同时认定这句话是真话,他想起一个词“钓鱼执法”。
戴维斯眯起眼,她板起脸的时候皱纹会浅很多,看起来更具威严,她一字一顿地发问:“他真的是自/杀的吗?”
“什么?”富江反问,“您是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他当然是自/杀的,刀上难道有我的指纹吗?”
赤井秀一接上话:“不,刀把上仅有死者的指纹和DNA残余,现场的其他尸骸和凶器上也没有你的指纹。”
富江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那不就得了,您们为什么还揪着这点不放呢?他多半有精神病,杀了那么多无辜人后又决定杀了自己,只是决定顺带把我拖下水。”
戴维斯朗声否决:“那你又怎么解释死者面前的地面有过新鲜的焚烧痕迹?”
富江挑起一侧的眉头,而戴维斯继续指控:“在焚烧处还有沾有你唾液DNA的烟头,如果事实真的如你描述那般,你在受到惊吓后立刻前去拨打电话,你为什么还会留在现场抽烟?”
富江有些困惑地歪头反问:“烟头?有吗?”
她一看就是打定主意把装疯卖傻贯彻到底:“哦,我有点印象了,当时我太害怕了,不得不抽根烟冷静下来,抽完烟才去拿走钥匙打电话,至于焚烧痕迹……多半是烟头烫的吧。”
戴维斯“啪”地合上笔记本,她站起身,向富江宣布:“川上女士,介于你的证词前后矛盾,我们有必要决定对你进行精神状态评估,请注意,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吐露真相。”
富江向他们摊手:“请吧,我拭目以待。”
走出审讯室的赤井秀一抬起右手,表盘显示离他们不得不释放富江还剩一个半小时。
FBI的心理专家已经在门外等候,为了节约时间几乎是无缝衔接。
戴维斯坐回单面玻璃后,她揉着太阳穴问赤井秀一:“赤井,你怎么看?”
赤井秀一给出自己的猜测:“她在旅行一开始就是奔着这些连环杀人犯来的,她多半是一名罕见的‘连环杀人犯猎手’。”
戴维斯颔首认可:“她一直在嘲弄死者,也在嘲弄我们。”
“但是从任何角度来说,她的行为都只能算正当防卫。”赤井秀一补充,“除了第三次案件仍有疑点,前两起案件她都算合情合理的反击。”
“没错。”戴维斯叹气,“问题就在这,我们没法给她定罪。”
戴维斯看着审讯室里和心理专家交谈自若填写测验的富江,下了最终的判断:“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她的以暴制暴绝不会停止,只会愈演愈烈。”
一小时后,一份新鲜出炉的报告呈到了戴维斯面前。
“精神分裂症中期,伴有一定程度的幻视幻听和错觉,轻度创伤应激后遗症,伴有记忆混乱的症状。”
看着报告上的字样,戴维斯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赤井秀一同样也看到了检测单,他有些诧异,难以把报告上的症状与不久前面对盘问镇定自若的富江联系到一起。
他有些迟疑地发问:“主任,这……”
戴维斯把报告放回桌上,她深吸一口气:“她的证词大部分都得作废处理。同时,对她的所有指控都将被撤销了。她的律师绝不会放过这份报告。”
她疲惫地坐在靠背椅上:“赤井,她的律师交完保释金后你就送她出去吧。后续的审问已经没有意义了。”
富江无聊地玩锁链,估算一下时间,离她能离开应该已经快了。
她试着把小拇指塞进锁链的孔里,没能塞进去。
她知道多半还有人在玻璃后盯着她,于是无聊地对着玻璃看来看去,试图找出人影在何方,无果。
在富江闲到回忆实验里养死的细胞,给它们一一取名时,门终于被推开了。
她想太好了,我记得的名字都快用完了。
赤井秀一走进来,为她解开手上的锁链。
富江表示:没想到吧,你以为我除了花大钱请的律师以外,还有什么能让我那么有恃无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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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场无聊的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