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细雪依旧不停,带着微风袭来微微倾斜,缓缓飘零而来,缠绵轻柔如柳絮般浮在二人身上,楚楹竟觉得身上开始暖了起来,这份温暖似乎也传到沈槐安那儿。
他的身体也不再那么冰凉了。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
沈槐安这次却主动开了口:“你的那位朋友没事,她如今在齐明山。”
楚楹也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只是听闻这话喜上心头,不禁晃了晃脑袋道:“此话当真?”
沈槐安点点头,又道:“你师傅也在那儿。”
楚楹顿了一下,而后平静地应了一声。
沈槐安背着她继续稳稳前行,语气平淡问道:“你可曾听闻灵月泽?”
“古书上似乎记载过,灵月泽状似仙湖,是灵气源起之地,听闻只要身处其中,修为便能大有增益,故而无论是人是妖,都心向往之。”楚楹思踌一番,缓缓道,“但,并未有人详细记载过那里到底是何地方,我所闻的只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确是如此。”沈槐安肯定道,又继而否定,“但灵月泽不是湖,而是一座山。”
“它也并非灵气源起之地,只不过恰好位于日月山川的精华之地,这才有了记载中的灵力充沛。”
“它隶属于昆仑山,其守护兽也同昆仑山并无二致,这样看的确是一座仙山,但……又并非全然如此,它虽看似仙气盛腾,但同时也是一方妖族的源起之地。”
楚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之后又反应过来:“大人为何要告知我这些?”
沈槐安意味深长道:“齐明山是灵月泽掉落的一部分灵体。”
楚楹立马了悟:“之前的齐明山不是真正的齐明山?”
沈槐安点头道:“齐明山已经归位,如今我们若是要进,怕是要按照灵月泽的规矩走了。”
“所以,在步入扬州之后,我们便不能再动用任何能力。”
“我们要去扬州?”楚楹惊道,“可现如今是在魏州,若按照脚程,怕是要几月才能到了。”
沈槐安听到这话竟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们需要用脚吗?”
楚楹愣住,才领悟过来,沈槐安是何许人也,怎会真的同她一般赶路。
“今日我们先去找家客栈歇脚,明日我去租辆马车,你先慢慢恢复,待你好了些,我们再用别的法子去扬州。”沈槐安细细解释道。
楚楹听着他的话,不禁觉得有些心安,又思及他已走了许久,便点头道:“我可以自己走了。”
这时已至官道,道路平整,纵使凉冬,石缝间还是有些茵茵小草,只不过略显枯萎了些。
因为是夜晚,故而官道上只有寥寥几人,不远处还有几家点着明灯的店家,在浓墨般的黑夜画上殷殷星火。
沈槐安听了这话,便将她轻轻放了下来,随后道:“淮玉是上古灵器,以你如今的身体来看,短时间内灵泽之力不可再用。”
楚楹自然也明白自己的身体,点头道:“我明白……其实淮玉是师傅的灵器,我只是代为保管罢了,若是师傅能够恢复,自然是应该物归原主。”
说完她似乎又想到什么,笑道:“话说回来,我修习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这般灵力尽失的模样。”
“我也是第一次,这般狼狈。”沈槐安淡淡道。
二人并行在官道缓缓走着,楚楹听到这话侧身瞧了瞧他,此时沈槐安墨发微散,面色苍白,衣袖残留着撕裂的痕迹,还有些淡淡的血迹,哪还有第一次见面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大人受伤了?”楚楹闻见淡淡的血腥味,关切问道。
“别人的。”沈槐安言简意赅道。
“大人当真没有受伤吗?”楚楹忽地想起了沈槐安破结界时的样子,嘴角带着血迹,分明是受了内伤。
“小伤。”沈槐安终于道。
“那我们去前面的落脚地处理一下吧。”楚楹眼神真诚,又怕他拒绝,继续道,“大人此时是**凡胎,自然不能靠冥界的方法养伤,我们这里有句话道‘入乡随俗’,大人何尝不试试,也许人间的伤药并不比冥界的差呢?”
楚楹眨巴眼又道:“我若是没猜错,大人受了不轻的内伤吧,那个女人身上的怨念,比我从前见过的所有妖魔邪祟都要深。”
沈槐安静静地听她一下吐出这么多话,听到这里时垂眸看了她一眼,缓缓回道:“无论怎样,此事也应该了结了。”
楚楹刚欲再开口,就听上空传来一阵阵呼啸声,抬头便能看见光影掠过,匆匆往凤城的方向赶去。
此时地面微震,碎石四溅,前方似乎是来了人。
本在官道上行走的百姓也匆忙往两旁让开来。
楚楹自然知道这是何意,拉着沈槐安便也跟着让出路来。
远方传来几声呼喊:“朝廷办事,无关人士速速让开!”
很快,骑着快马的官兵在黑夜中显露出来,他们身旁浮着微光,如萤火般点点明亮,马蹄带起的尘土飞扬,又迅速从眼前掠过。
这些官兵都是修炼之人,夜视能力不凡,这些浮动的微光应当是给旁人作提醒的。
“这般匆忙,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呢?”有人在一旁喃喃道。
“你还不知道吧,凤城那里出了乱子,今夜不知怎的城内灯火全熄,我方才路过那里,官兵围了一圈,也不见里头有人出来呢!”
“竟有这等事!”
“这也不奇怪吧,凤城奢靡之风盛行,里头乱的很,朝廷早就该管了。”
“可不是!”
“哎,走了走了,我家里人估计还未眠,等我回家呢!”
“也对也对,我要早早去南镇一趟……”
……
众人讨论几句,又匆匆分开,各自奔赴四方去了。
楚楹和沈槐安对视一眼,示意道:“走吧。”
较之凤城里头的,眼前的客栈显得简陋朴实了不少,屋顶上的青瓦泛出岁月的痕迹,木门上显出斑驳的潮气,但却让人感到心安不少。
客栈不大,却是灯火通明,大门敞开,沁出点点香味来,与凤城繁华奢靡的景象截然不同。
“客官,住房还是吃食?”在门口算账的掌柜见有人进来了,忙上来招呼道。
“住房。”沈槐安道。
两人的对话很简单,谈妥了后,沈槐安还未及反应,楚楹率先将银两放在柜台上,得了话的掌柜便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进房里,随后再下楼继续坐在门前算账。
“有什么事随时唤我。”沈槐安临进门前嘱咐了一句。
“大人先来我这里。”楚楹不打算让他就这样走了,抬眼笑道。
沈槐安愣了愣,皱起眉头思量一番,问道:“还有事吗?”
“大人进来便知道了。”楚楹见他不动,豪迈地上前一步,就要将他拉过来。
沈槐安竟也不使劲,随着她的气力进了门。
“大人坐。”楚楹将他按在板凳上,从灵海里掏啊掏,掏出几瓶伤药出来。
“大人可有什么外伤?”楚楹殷切道。
沈槐安这才想起她方才在外头说要处理伤口的事,他挑挑眉,随后撩起了袖子,可见其精瘦白净的手臂上赫然冒出些许划痕,虽已止了血,可看起来还是有些骇人。
楚楹皱皱眉头:“这是邪祟伤的?”
“是也不是。”沈槐安道。
见楚楹一脸疑惑,便继续解释道:“那只碧衣阶级不低,那时我被它故意引进一个怨杀阵,为了尽快脱身便划伤了自己。”
楚楹会意后便点点头,低头专心处理他的伤口,还时不时瞧瞧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并无改变,便有些放下心来,待完成后,沈槐安手臂上已经包裹地严严实实,一看便是极为细心的手法。
楚楹满意的拍拍手,眉眼一弯笑道:“我的包扎手法可是师傅公认过的。”
沈槐安浅笑一声后,便将袖子放了下来,正色道:“既如此,我先回房了,你好好歇息。”
“大人身上可还有别的伤口?”楚楹关切问道。
沈槐安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楚楹也不再多问,是将手中的伤药塞给他,点头道:“大人也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去临近的镇上开点内服的药,再配合调息,内伤便能快点恢复了。”
“喔对,再买身衣裳吧,大人身上这身都破了……”楚楹自顾自碎碎念起来。
沈槐安静静听她说完,再回道:“你若再不睡马上便能见到明日的日头了。”
楚楹这才打住,笑道:“那便祝大人今夜有个好梦。”
沈槐安眉眼似笑一瞬,却又迅速溜走,转身出去了。
楚楹见他离去,渐渐收了笑容,将袖口挽起,可见腕上已蔓延了大片尸毒,乌青泛黑,将原本的肤色掩盖了大半。
这是她压下去的尸毒。
楚楹神色认真,用银针缓缓导出,激出淤血来,再盘腿打坐,调息正气。
若要恢复灵力,怕是得有半月之长了,她在内心暗暗叹道。
与此同时,沈槐安在隔壁的房内已将上衣尽数脱下,身上布满血痕,大大小小长短不一,显然是新伤。
他敛下眸子,神色晦暗不清,拿出一把匕首细数将那些污秽剐去,很快便血染了一身,但他好似无所谓一般,竟轻笑了一声。
那种带着固执的,不屑的笑声,仿佛不屈于命运的安排,定要与天一争的决心毅力。
随后他将血迹擦干,便忽地想起了什么,看向桌上的药瓶。
良久,他才拿了过来,将里头的药粉尽数洒在自己的身上。
与此同时,楚楹体内的尸毒减缓,只要慢慢调理,定能将其尽数逼出。
今夜他们二人房内的蜡烛都长明不灭,在夜墨中隐隐绰绰,灰烬飘渺,只余下两人静坐的身影,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