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渺渺觉得自己亟待一阵凉风降温。mengyuanshucheng
迎着身旁男人的目光, 她耳后蹭蹭攀升了好几度。
两个女生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忙道了句打扰,拉着手返回人群。
“什么跟什么啊……”任渺渺抬起胳膊顶了顶江勉的肋骨。
声音又低到嗓子里去, “你这个人惯会胡说八道啊。”
他手抄进兜里捉住她, 满不在意道:“婚了都订了,我胡说八道了吗?才几个月你就要反悔了?”
又是吊儿郎当的欠揍口吻。
任渺渺抬腿踢了他一脚, “哎,你可真是会口头占便宜。当初在酒吧冒充我男朋友, 现在又冒充我老公了?”
他佯装吃痛, “现在冒充什么?”
“老公。”
江勉低笑,应道:“哎,在呢。”
嘶, 一时脑袋短路着了他的道,把这么亲热腻歪的称呼喊出来了?
少女哑口, 张了张嘴, 最终只是递过去了剜人的眼神。
又羞又恼, 反像欲拒还迎。
男人清朗的笑声混入风中,他手上动作一收, 少女倏地贴得更近。
江勉低眉瞅着她,眉目里的涟漪回荡,笑意难收,“以后就这么叫了?”
她磕巴了一下, “叫、叫个屁!”
转眼已经八点钟,二人走到了民宿下的浅滩。
这里背靠着岩崖, 阻挡来风,迎面的是天空与大海相接的墨蓝色。
南北半球的夜空有所不同,在原始的森林公园之中, 空气质量佳,银河带两侧的大、小麦哲云星系清晰可见。
江勉靠在岩壁上点了支烟,看着少女的仰望星空,“你知不知道,让搞天文的去认星星是一件很愚蠢、很滑稽的事?”
“但是,教女朋友认星星是件很浪漫的事情。”任渺渺回头,“跟我在一起,麻烦你认清你的身份和定位。”
他唔了一声,“那再叫一声,让我认清认清?”
“叫……什么?”
“你说呢?”
他靠在原地语气慵懒。
红色的火星在他手指尖跳动,意味不明的笑意在缭绕的烟雾里变得模糊。
“你少来这一套啊。”任渺渺抬了抬眼皮。
不过是双方见了家长,做了简单的约定,亲朋好友完全没宴请。虽说是订了婚,她还只停在普通恋爱状态的。
江勉看着她,静静吸完一整只烟,双手插回兜里,慢悠悠地走过来。
揽过她的肩头,笑得肆意,“不逗你了,走吧,回去,极光快来了。”
这时,篝火堆里传来的热情洋溢的琴声。
任渺渺耳朵一向灵敏,循声望去,看不清楚大概。
“要去看看吗?”江勉知道她喜欢凑热闹。
“我就瞄一眼。”她笑了笑,松开了手,一路小跑。
耳畔的琴声明快轻盈,很像班卓琴的音色。
班卓琴起初是非洲人带入美洲,因其音色生动,现如今在欧美流行乐中也常备用来编曲。
江勉不紧不慢地跟上她,她在外围一两米处停了下来,似乎发现了什么惊讶的事。
任渺渺回头:“江勉,你过来!”
不同肤色的人随着琴声唱和,演奏的是一个被围在中央的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几岁的年级,头发微长卷曲,窄脸圆眼,相貌平阔。
出乎意料的是,他怀里抱着的并不是班卓琴,而是把五弦琵琶,那男人双眸轻合,动作洋洋洒洒,宛如人琴合一。
一曲终了,有白人问这是什么乐器,那两个中国女孩解释是琵琶,来自古老的东方国度。
大家吹起口哨,欢呼鼓掌起来,中年男人谦逊地鞠躬,抱琴退出被篝火点亮的舞台。
在外面看着,任渺渺也忍不住鼓掌。
她听得出这个前辈的功力有大几十年,指法流畅、演绎投入自然,举重若轻,把琵琶玩成这样,恐怕和任教授也有得一拼。
江勉摸了下微凉的鼻尖,“看来,是来对了地方,激发你的灵感了吗?”
“有的!”少女回眸,流光溢彩,“琵琶大多数国人的印象里就是民乐,跟悠扬典雅挂钩,其实不然,它音色其实非常多变的,只要功力够深,世界上什么弹拨类的乐器,琵琶都能弹出来相应的音色。”
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于是淡淡点了点头。
“怎么,你还不信?”
“信。”他失笑。
思绪不由飘回到一年前。
少女低眉信手续续弹,把民族乐器弹出了摇滚金属味,他记得清清楚楚。
“小姑娘,你也懂琵琶?”和善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转过头,正是刚刚弹琴的前辈,任渺渺赶紧问好,说自己只是略懂一二,不敢班门弄斧。
前辈低眉,扫过她比常人稍显清晰的骨节,以及分外干净的指甲,“通常弹的四弦吧?五弦的音色表现力要更强,要不要试试?”
“啊?”她指向自己,“……我可以吗?”
他爽朗地笑了笑,说他乡遇知音就是难得的缘分,以琴会友,弹拨两声,无伤大雅。
外出旅行有几天没有练琴了,确实有些手痒,任渺渺有点跃跃欲试,侧目递给江勉一个眼神。
江勉笑了笑,于是少女恭敬不如从命,将琵琶接了过来。
通常琵琶为四弦,古时的五弦流传到唐便已经散佚;当代的五弦琵琶多考据文献、文物或者日本五弦琵琶改弦而成,多加了一根低音弦,定弦D或E,拓宽低音区。
旁边正好有一块能坐人的礁石。任渺渺顺势坐了过去,琴放于腿上,轻轻扫弦试音。
她尝试找到刚刚前辈弹过的品相位置,扫了三两秒,她就成功找到了,班卓琴的音色被她弹了个**不离十。
前辈大笑,说她年纪轻轻就指法娴熟,功力深厚,而且悟性也高。
任渺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不觉中,周围多了几个路人围观,甚至有人起哄,喊着“carry on”。
前辈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江勉单手握着拳,在唇边轻咳一声,没讲话。
她把琴在怀里再度摆正,“那我再试一下了。”
凭着记忆力,任渺渺用琵琶弹出了首耳熟能详的流行乐曲,外国人奔放热情,很快跟着唱出了歌词。
但碍于没有戴指甲,后期发力不稳,弹完了第一节后,少女停手,抚平五弦,点头致意结束。
“谢谢前辈,五弦的音色确实很耐人寻味。”
“后生可畏啊,”前辈提议加上联系方式,看了眼在旁边稍带烦闷的江勉,“还有人在等着你,不然我们回头再交流。”
任渺渺欣然接受,二人互换了微信,终于与他挥手作别。
然而女朋友出了风头,江勉的脸色不大好看,告别之后忙不迭抓住她的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路边几个金发碧眼的尾随,一路吹着口哨挑逗。
江勉扫过去阴冷的目光,撂下难听的脏话,他们才悻悻止步。
任渺渺忍不住偷笑,戏称师兄确实优越又出众,但细想自己也不差,从小到大是不乏追求者的。
他拉着她没吭声,收紧了几分攥着她的力度。
“哎哎……疼疼疼,那么用力干嘛?我是要靠这双手吃饭的。”
江勉放缓步调,语气似警告,“就不该让你在外面出风头。”
任渺渺噗嗤一笑,“你要不要这么霸道?我还要演出的。”
“……演出除外。”
男人背影挺拔落拓,拉着她不问前路地走,沉沉的夜色里,江勉好似唯一的那一处光。
任渺渺的手被他紧紧地攥,有种强制占有的意味。
她轻咳一声,“怎么,吃醋啦?”
江勉下颌线条流畅而紧绷。
少女的笑眼里尽是男人执拗又倔强的背影。
莫名地,她感觉今晚的氛围似曾相识,便回溯着记忆,到了民宿岩崖下的楼梯,任渺渺忽然醍醐灌顶。
她拉着他胳膊,驻足在最下面,“那次我去你们所里弹琴,有人加我微信,你不是有事要忙,你是吃醋了,气不过,所以才提前离场的,看都不看我一眼的,对不对?”
“……”
任渺渺咧开了唇角,笑容得意,攀上他的手臂。
“江勉师兄,你从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呀?干嘛不早说,还挺能忍的!”
江勉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回头,目光悠悠地看着她。
少女的笑脸在夜色中分外朦胧娇俏,她开始摇动他胳膊,追问:“哎,说实话,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
“给我讲讲啊,”任渺渺索性先自我剖析,“我可是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得不得了!”
第一眼喜欢得不得了?所以就不分青红皂白,骂了他个狗血喷头?
江勉笑了,“你确定?”
她低头顿了,马上改口说第二眼,“呃……第一次见,人家当时不太清醒嘛。”
“说到这儿,我们第二次见,不是毕业晚会那天吧。”
“你记得?毕业晚会的前一周,海大图书馆!”任渺渺喜出望外。
还以为那是她的单向回忆。
那天她帮海大的一位世叔去图书馆借书。
不会操作海大的借书系统,她在自动借书机前站了好久,直到一个清清冷冷的男人立在她旁边,他手边抄着几本书,娴熟地刷卡、扫码、借书,取卡,动作行云流水。
任渺渺下意识地侧头看过去。
不看不打紧,但只一眼,呼吸绵长,时间停滞。
大厅的冷光灯洒在他线条流畅的侧脸,额前短发投下阴翳。
眉骨硬朗清晰,唇瓣微抿着,英挺的鼻梁支着副金属薄眼镜,细长的眼镜腿直勾耳后,连压住的鬓角发丝都透着斯文清冷的气韵。
很久没见到这样好看的人。
任渺渺舔了舔干涸的唇瓣,窥探借书系统上的姓名,刚看到姓名栏的“江”字,他似乎察觉到穿透空气的灼热目光,便横眉扫了过来。
那是任渺渺第一次在男人面前怯场,她惶恐又心虚地低头,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书。
再次抬眸时,他已经远去,背影渐模糊在门口了。
不知怎么,二人就在岩崖民宿台阶下坐着聊起那天。
江勉从回忆里抽了出来,“呵,我能不记得?那眼神热的,我再停两分钟,就要被某人看穿了。”
不过说实话,当时他尚未认出是她。
直到在烧烤店的那次重遇,几个场景里的少女融成了一个更鲜活明快的人。
“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她又把问题绕回来。
江勉单手插兜,摩挲衣料里的盒子,面色风轻云淡,“你猜猜?”
“因为那首《送我一支玫瑰花》?”
“……不是。”
“难道因为那段时间,你觉得耍我很好玩?”
“……嘶,”江勉吸了口冷气,赶紧将她揽入怀里陪笑,“哪敢,别提了,提了又得写检讨。”
她渐渐迷糊,这不对,那也不对,江勉怕不是又在逗她玩啊。
任渺渺把下巴磕在他肩头,语气不善,“喂,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哼,今晚无论如何,也要从他嘴里撬出实话来!
沉默,又是沉默。
她愤愤锤了锤他的胸口,“你说还是不说?”
手被男人忽然地抓住。
任渺渺撒着小脾气抬头,刚准备质问,她看到了男人瞳孔里的瑰丽。
正好贴在他性感的喉结处,嗓音清晰温沉。
他说:“渺渺,抬头,极光来了。”
她后知后觉周围的人群开始喧嚣。
任渺渺立马从他怀里站起来,仰面。
红色弥漫了目之所及的夜空,深蓝背景被酿成了紫色。
光芒开始漂泊游荡,时而如山茶吐艳,时而似吹动的帘旌,时而似逶迤流动的长河,流入大海,飞入山峦。
这片穹宇是如此的神秘、壮阔、瑰丽,以及前所未见。
感觉喉咙热热的,跳动的心脏也在一下一下地收紧。
这比看到流星暴还要震撼得多。
不知道宇宙这个上帝,是何如有天赋的艺术家,祂用超自然的智慧,在广袤无垠的夜空中画出了这样精妙绝伦的画卷。
江勉看着夜色下少女的背影,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又从背后环住纤细腰身。
他声音像沉在波澜里的星河,气息吐在后颈上,就是星河在闪烁。
“美吗?”抱着她,他轻声问。
“美。”她已然看痴。
美,太美了。
这是一种直击心灵的、生生不息的,流动的灿烂。
江勉抵着颈窝,侧目她的脸,“第一次见你,我也是这样想。”
任渺渺忽然清醒,脊背陡然一僵。
喜欢她,也是第一次见她?
她忙侧过脸,微凉的唇瓣顺势覆上她。
他的手还裹着她的手,按搭在腰上,吻温柔如水,不知不觉中金属凉意爬上了无名指。
是他为她戴上了戒指。
江勉松开她的唇,眸光藏着淡淡的笑,“那时第一次见,我就在想应该是见到了极光。渺渺,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