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醉缃帙（重生） 第3章 交易

梅荞扔下桑丽柔，带着白缃直往书坊而去，她心中疑惑：桑丽柔何以会提前出现？

前世梅彻对桑丽柔一往情深，卖掉书坊究竟是梅彻个人的主意，还是有桑丽柔的手笔？

更重要的是，桑丽柔既然提前出现，那义父之死呢？

若义父之死也提前，那……

当务之急，还是要快些找到义父！

思及此，她加快了脚步。

叙州城地处晟京以南，以酒闻名，酒香满城，街上十家店铺有大半都是小酒铺，繁华处更是酒楼林立。离西市街最大的酒楼雅乐坊不远，就是梅氏书坊。

她站在书坊外，只觉恍如隔世。

这样好的书坊，竟被她丢掉了。

正当她内心感慨之际，突然见一身着鸦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迎了出来。

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前的汗，见到梅荞，一向精明的眼神中立即浮现出欣喜，就连语气也染上一抹轻快，道：“姑娘，快进去吧！”

来人是书坊掌柜，杜夏，杜容时。

梅荞注视着杜夏，仿佛又想起多年前与他日夜相处，共同谋划经营书坊之时，她微微一笑，随他巡视书坊。

梅氏书坊占地不小，并不只售卖书籍，亦事编著、刻书、出版之业，所刻之书选本精良、用料上乘，多受当地文人雅士之喜，故而梅氏书坊颇负盛名、门庭若市。

义父醉心游历，梅彻心系科举，书坊有此繁荣景象，皆是梅荞这三年努力的成果。

书坊之人各司其职，亦有不少往来穿梭之顾客。两人简单巡视之后，杜夏便带梅荞于内室而坐，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热茶。

茶香阵阵，沁人心脾，梅荞感到了久违的满足。她喝了一口茶，看向杜夏略带疲倦的脸庞，感激道：“容时，辛苦了。”

前世梅彻称杜夏离开叙州，去了晟京，不知是真是假。

杜夏摇头道：“都是我应该做的。”说完，他语带关切地问：“听闻姑娘近日偶感风寒，如今可大好了？”

“我已无碍。”

杜夏闻言，放下心来，但眉眼间还是有些忧愁。梅荞见状，问：“可是书坊出了什么事？”

杜夏摇头，问出了心中那个盘旋许久的问题：“我听闻，姑娘与大郎成婚后，便不会再管书坊了，可有此事？”

“哦？说来听听。”

杜夏如实道：“坊间皆传，姑娘与大郎自小朝夕相处，情谊甚笃，这梅氏书坊既为定礼，也为……嫁妆。”

人们都传梅娘子成婚后会在府中相夫教子，分身乏术，慢慢便会弃了书坊。

说罢，杜夏小心地观察着梅荞的神色，只见她又喝了一口茶，安抚道：“我不会与梅彻成婚，也不会放弃书坊，你可放心了？”

她心中一叹，前世之遗憾，今生不会再有。

杜夏微皱的眉头立即松开，欣喜道：“那太好了。”说完立觉不妥，便又收起神色，但眉眼间仍难掩愉悦。

梅荞见他如此，不禁笑出声来，也笑晃了杜夏的眼。杜夏定了定心神，移开视线，垂眼道：“姑娘要与大郎退婚，只怕需老东家在场。”

说完他立即明白了梅荞的来意，抬眼看向她，问：“姑娘可是正担忧此事？”

梅荞直视着他的双眼，点头，果真杜夏最懂她心。

她正色道：“这正是我来找你的目的，我要你，在婚期之前找到义父，并将他带回来，你可能办到？”

杜夏多年来走南闯北，好友遍布大晟各地，说不定会找到义父的线索。

他敛容起身，向梅荞一揖，道：“定不负姑娘所托。”

……

三日后，梅氏书坊。

“什么？义父在北渠？”

梅荞秀眉头紧蹙，思及杜夏方才所说，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

杜夏同样也是一脸愁容，道：“正是，我在北地的友人来信，说老东家最后出现之地，正是北渠。”

北渠与我朝已休战十年，边境亦开榷场供两国之人贸易，但到底曾是敌国，梅荞并不放心。

义父怎会到北渠去？

杜夏见她一脸焦急，柔声安抚道：“姑娘放心，我已拜托北地的友人继续探听老东家下落，若有消息，我定会立即告知。”

梅荞点头，如今也别无他法。义父信件一月一次，本月信件已在月初送达，看似并无异样，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退婚之事她大可以另寻他法，但义父一定要平安无事。无论如何，他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离开书坊后，梅荞神思恍若游离，心中忧虑犹自萦绕不散。时值晌午，烈阳高悬，炽热难耐，步履间，她只觉天旋地转。忽然，她身形一晃，脚下步伐踉跄不稳，竟晕厥了过去……

……

碎星刚送走庄宅牙人，数着钱袋子里为数不多的铜钱和会子，英武刚毅的脸上布满苦大仇深。他回头望着眼前这覆盖着青瓦，乍一看还有些古朴典雅的小宅，又看向一旁巍峨气派的梅府，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将视线移到正在凉棚之下自顾自喝冰雪甘草汤的叶煦知，走近，将钱袋子扔到他面前，抱怨道：“阿郎，您瞧瞧，这叙州的花销都快赶上晟京了，这么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一个月竟要二十券的租金！您从晟京带来的会子，竟只够租半年房子！”

“这有何妨？我每月自有俸禄，你只管花便是。”

叶煦知不以为意，说着还端着甘草汤将身子转到了另一边，不想听他念叨。

碎星便皱着眉走到他面前来，夺走他手中的甘草汤，对上他的眼，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虽说您有禄粟和职田，但切不可再有额外花销了！”

“什么听曲儿，游玩，都暂且放一放。”

“这可不是在晟京，您每月的药，可要花许多钱呢！”

说着，碎星又叹了口气，小声感慨：“这公主虽答应让您离开晟京，却给了您一堆任务，倒是考验您的忠心和能力了，怎么就没想到给您发钱呢？”

叶煦知腹诽：当然是玥华不想让他过得太安逸呗，她睚眦必报，他早已领教多次了。

他抬头望天，掏了掏耳朵，闲闲地威胁碎星：“这些年来，你话是越发多了，看来军营还没有待够。”

碎星立即缄默，他刚从军营里回来，可不想这么快回去！

“行了，跟我说说这位了不起的梅娘子吧。”

碎星见叶煦知正色起来，便清了清嗓子，说起公主交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对象：

“梅荞，字令禾，年二十一，为梅广思十年前在北渠所收之义女。”

“三年前结束游历，回到叙州经营梅氏书坊。一年后，梅氏书坊名声大震，梅荞之名无人不晓。”

“那梅广思亲子呢？”

“梅彻，字敏达，醉心科举，府中、书坊皆由梅娘子打理。半月后，他将奉父命，与梅娘子完婚。”

碎星语毕，在叶煦知面前摊开梅荞的画像，仔细端详了一番，疑道：“这梅娘子，当真与那一位有关系？”

叶煦知略瞥一眼画像，将梅荞的容貌记在心上，接着眼神一凝，又看了那画像一眼，随后起身，背手望着梅府设计精巧的飞檐，眼眸深邃，道：“有没有关系，一查便知。”

忽而，一阵声响传来，惊动了室内二人。碎星闻声而动，身形一闪，已至门外。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娘子倒在地上，早已是大汗淋漓。

碎星疾步上前，待细细打量那娘子容颜之后，不禁一愣，他立即再次展开手中画卷，很快，脸上浮现出兴奋之意。他急忙对着屋内之人喊道：“阿郎，猎物送上门来了！”

梅荞再次醒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她睁开眼，只觉头脑不再沉重如铅，随后坐起身来，方觉此地陌生。她起身而立，目光所及，乃是一间略显狭小的居室。屋内陈设简约至极，仅有一床一桌，别无他物。

看来主人生活颇为清贫。

桌上有半碗饮品，梅荞端起一闻，认出是冰雪甘草汤，她咂摸了一下舌头，她口中也有此味。

这冰雪甘草汤，真是解暑的良药。

此时，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她循声望去，见来人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此人着一袭毫无花纹的黛蓝色圆领袍，腰间束一块质地细腻的墨玉莲花佩，打扮稳重自持，像一位温润端方的书生。可他那慵懒迷离的眉眼、稍显凌乱的发丝，和脚上的麻靸鞋生生将黛蓝带给他的沉稳内敛冲淡了几分。

他身材魁梧，面容清瘦，鼻梁高挺，轮廓分明。若其脸上的皮肤并不干燥黝黑，倒可称得上一声“美男子”。

叶煦知见她起身，似是有些意外，道：“娘子醒了？”

他声音轻扬，甚是独特。

梅荞点头，向他郑重一揖，感激道：“多谢郎君大恩，小女子来日定当送上厚礼。”

叶煦知听到“厚礼”一词，想起碎星唠叨的样子，随即便欣然点头，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瓷壶，轻轻倾斜，将碗里的汤填满。在低头倾倒的瞬间，他的脖颈也随着动作而显露。而令人诧异的是，这片皮肤并不同于他脸和手上的干燥黝黑，而是白皙莹润，泛着淡淡的光泽。

梅荞见此，心中讶然，这症状，似曾相识。

遥远的回忆浮现在梅荞脑中，转瞬间她已计上心头。她直直地盯着那块肌肤，直至对上叶煦知瞬间变得有些深沉的眼。

“娘子在看什么？”

梅荞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问出自己心底的猜测：“郎君可是从北渠而来？”

叶煦知闻言，眼底浮现出一丝惊讶，还伴随着一丝久违的兴味，问：“娘子何以有此问？”

梅荞指着他的手，道：“郎君，中毒了。此毒，名为枯容丸，乃出自北渠皇室。”

她的语气铿锵，嘴角上扬，观察着叶煦知的反应。只见他浓眉微微一扬，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点头，道：“不错，娘子真是见多识广。”

说完，将甘草汤递给她，便不再说什么，好似他中毒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梅荞见他无甚反应，心中也不恼，接过甘草汤，缓缓喝了一口，很快，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与郎君，谈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