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村道浮着槐花香,蝉鸣忽远忽近地撕扯着燥热。
姜岁安指尖捻着朵半枯的槐花,靴尖踢飞颗石子撞在废弃的碾盘上。谢衍蟒纹箭袖扫过道旁野蔷薇,忽然开口:”姜兄弟这般身手,师承何人?”
她喉结处的蜂蜡裂开细纹,忙用袖口掩住:”幼时在城隍庙…”话音未落,谢衍绣春刀鞘挑起她腰间松散的束胸布带,”这金丝镶边的盗门束腰,可不是乞丐能得的。”
蝉鸣突然静了。姜岁安九节鞭缠住老槐树横枝,借力跃上树杈:”八岁那年大雪,师父把我和裴轩从馊水桶里捞出来。”她摘了片槐叶含在唇间,吹出段《哭皇天》的调子——正是裴轩咳血时常哼的曲。
“他教我们辨机关锁眼,识星图阵法。”姜岁安忽然甩出银针,钉住谢衍脚边蹿过的野兔,”却没说为何要往赈灾粮里掺观音土。”兔耳后的靛蓝斑点,与碧玉县幼童中的毒如出一辙。
谢衍用刀尖翻动野兔,玄铁腰牌突然吸附住兔爪铁环:”你师父失踪那日…”话未说完,姜岁安袖中机关弩射出三枚卦签,钉在道旁土地庙残碑上:”那夜我们在天机阁顺了尊鎏金佛,回来时只剩半碗冷粥。”
槐花簌簌落在她束胸布暗纹上,遇汗显出朱雀尾翎的轮廓。谢衍突然用披风裹住她右肩,状似无意地擦过锁骨胎记:”后来靠什么活命?”
“东市摸钱袋,西坊顺炊饼。”姜岁安扯出个混不吝的笑,指尖银针却深深扎进树皮,”有回裴轩发了高热,我偷药铺时被掌柜逮住…”她忽然扯开衣襟,右肩旧伤疤形如烙铁印——正是三年前诏狱逃犯的标记。
谢衍的佛珠突然崩断,七颗珠子滚进道旁沟渠。姜岁安跃下树时,束胸布散开半幅,慌忙背过身去系带:”谢大人这般刨根问底,莫不是要给我写状子?”
暮色染红她耳后未贴牢的假皮,谢衍望着沟渠里随波逐流的佛珠:”二十七个。”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偷天机阁那夜,正逢二十七个孩童被拐。”渠水倒映出他掌心握着的金铃铛,铃舌刻着姜岁安的生辰。
芒种后的平乐县飘着艾草香,褪色的端午彩绸缠在牌坊上,被烈日晒出尸斑似的褐痕。
姜岁安指尖银针扎破路边粽叶,黏米里渗出的靛蓝汁液染青了石阶。谢衍绣春刀鞘突然敲在铁匠铺门框,惊得打铁汉子们齐刷刷抬头——二十三人,喉结滚动的频率竟分毫不差。
“劳烦大姐,这彩绳怎么卖?”姜岁安装作摆弄摊上五色缕,蜂蜡喉结随着吞咽裂开细纹。卖绳妇人眼珠诡异地左右错动,吐出掺着胡音的官话:”三文钱…三文钱…”腕间银铃随动作发出闷响,竟是灌了铅的假货。
谢衍蟒纹箭袖拂过隔壁胭脂摊,玄铁腰牌突然吸附住妆奁暗格。他佯装试胭脂,指尖抹过妇人耳后——藏着针尖大的西域文字。”小公子这黛粉…”话未说完,妇人突然抽搐般抓起三盒胭脂,”买三盒…送香囊…”
姜岁安闪身挤进围观人群,九节鞭暗扣挑开老妇衣领。苍老皮肤下,喉管位置赫然缝着道蜈蚣疤——正是三年前天牢死囚才有的黥刑印记。她袖中机关木雀刚放出,就被谢衍用磁石吸回掌心:”未时三刻,城隍庙。”
烈日突然被乌云吞噬,满街妇人同时仰头嗅闻空气。
当馄饨摊老妪第五次重复”客官加不加芫荽”时,姜岁安终于瞥见她舌苔上的金粉——与裴轩机关雀里的追踪药同源。谢衍的绣春刀忽然震颤,刀柄红绳无风自动,指向县衙方向某处磁极。
“这位郎君好生俊俏。”卖花少女挎着槐枝逼近,指尖刚触到谢衍箭袖,腕骨突然被姜岁安扣住。
暴雨骤降时,街上竟有妇人突然哼起《哭嫁调》。谢衍扯着姜岁安闪进当铺,发现典当簿上密密麻麻全是女子生辰贴——最新一页的簪花小楷,写着三日后“进新货”的字样。柜台后掌柜的官话带着平乐口音,与街边汉子们如出一辙。
姜岁安假意当玉佩,九节鞭缠住柜面铜铃。铃舌脱落时滚出颗冰蝉蛹,蛹衣上血书”亥时焚香”。突然,整条街的妇人同时转头看向当铺,眼白泛着与知县尸身上相同的靛蓝色。
子时的客栈天井浮着槐花酒香,月光在青苔石板上淌成银河。
姜岁安屈指叩响柜台时,掌柜正用烟锅杆挑着红绳缠粽子。蜀地口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瓜娃子半夜不困觉,想偷老子的腊肉嗦?”烟灰弹在她九节鞭上,溅起星火照亮柜面刻痕——二十七道深浅不一的划痕,与山寨坟茔数一致。
“来坛烧春刀。”她将碎银拍在《典当簿》封皮,指尖银针暗挑柜面裂缝。掌柜突然抓起酒坛往她怀里塞,坛底冰裂纹里渗出靛蓝色酒液:“不是我说哈,你们这些男娃儿,也要大气一点嘛,你说别个不喜欢你,我们就自己放弃咯,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呢,他就凑不到一起,他有他的幸福,你有你的追求,这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走到一路了也长久不了的,除非,这其中有一个人为对方付出巨大,但是哈这世人未必可以接受这两个人,你说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他一个嘛”,掌柜一脸看破红尘的表情,滔滔不绝阐述他的观点,蜀绣袖口翻飞间,露出腕间褪色的鸳鸯戏水纹。
姜岁安喉结蜂蜡裂开半寸,忙用酒坛遮掩:“掌柜的看来你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大叔”,借着趴在柜台的动作挡住喉结的蜂蜡,等待着掌柜的讲述属于他的故事。
烟锅杆敲在台面上,里面未燃尽的烟丝散落在酒坛边上:“哦呦,既你诚心诚意想晓得,我就给你讲哈嘛,那个时候的我还是风流倜傥玉树凌风的帅气小伙”掌柜的手中比划着自己当年的模样。
“她是一家小酒馆的老板娘,那我在那条街上一走,结果一下所有灯都熄灭了,我一看这不对头,立马跑起来了,结果她看到我了,把我叫进她的酒馆,那灯一点我一看,嘿,这不是个大美女,直接一见钟情,叔叔在江湖上也是号人物,马上给她表白,那该说不说当年叔叔那模样不比你们几个差,她也欣然同意了”,掌柜似乎还在回味那段时光。
姜岁安指尖顺着酒坛的纹理旋转着,声音懒懒道:“那后来呢,你们在一起了吗?”
掌柜手中折叠着烟丝,语气虽是欢快的但眼中尽是无奈:“没有,她虽然同意,可她男的(丈夫)不同意,追着我两打,她为了保护我死球了,可惜那个漂亮一个美女。”
姜岁安震惊到顾不得喉间那开裂的蜂蜡,站起的动作带动板凳倒下:“啊,掌柜的你咋还插足别人婚姻呢?”
掌柜眼里映着月光,脸上的无奈变成夸张的笑:“看给你吓得,你个娃儿怎么没有一点幽默感呢,开个玩笑的嗦,哎呦不早了不早了,你要还是睡不着,后院有一颗歪脖子树你去和它说说你的心事,我也要去睡了。”
后院歪脖子树虬结的枝干上,姜岁安拍开泥封时,酒香混和着微风不知飘向何处——“这美景、微风、好酒,身边只缺一佳人。”她蘸酒在树皮写字,“月亮啊月亮你怎么也孤单的挂在天边啊,就像我一样,来我敬你一杯,月亮你还有繁星陪伴,孤单的只有我一人,我邀明月共饮酒,奈何明月不懂心。”
“这树喝过百八十坛断肠酒。”谢衍的蟒纹箭袖扫落槐花,绣春刀鞘磁石吸住她腕间银针,“下楼掌柜说,无聊后院有一颗歪脖子树,来了问题就迎刃而解……”话未说完,姜岁安九节鞭缠住他腰间玄铁牌:“那老狐狸根本没睡!”鞭节拆解时露出内侧血书,正是掌柜年轻时写给酒馆西施的情诗残页。
谢衍突然用刀尖挑起她靛蓝色束发冠笄边散落的一缕碎发:“他说这树最懂女儿家心思。”月光漏过枝桠,在她脸上投出一抹微红不知是醉了还是……
姜岁安反手甩出酒坛,酒坛砸在树底的瓦罐上,瓦罐碎裂折射诡异的光——罐中写着“计划有变,暂停交易”。
“龟儿子些…”掌柜的叫骂声混着鼾声从二楼传来。姜岁安踹歪了酒坛,却发现每个空坛内壁都刻着女子的名字与生辰八字。
子时三刻的月光穿过歪脖子树虬枝,在青石板上织出诡谲名单。
姜岁安指尖银针扎进树洞时,带出半截靛蓝色的朱砂绳。谢衍绣春刀鞘轻叩树干,玄铁腰牌突然吸附住树根处的铁环——环内壁密密麻麻刻着女子生辰帖,最新一张的墨迹尚带潮气。
“掌柜的!”姜岁安踹开酒窖木门,九节鞭缠住正在封坛的蜀绣衣袖,“这坛底刻的‘丙辰年霜降’,又是那个女子的生辰?”酒坛被她甩在石阶上,裂开的陶片里嵌着半枚耳环。
掌柜烟锅杆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男娃儿莫要冤枉好人,老子这酒…”话未说完,谢衍突然用刀鞘挑起柜台后的账簿,账簿在空中调转方向夹层中的纸张飞出——上面写着“寅时三刻送亲”。
“县衙往东第三户,”谢衍蟒纹箭袖拂过掌柜腕间褪色的鸳鸯纹,“可是你当年给酒馆西施的聘礼宅?”他语调平静,目光却锁住对方喉结滚动的频率。
掌柜眼里闪过异色,烟灰弹在姜岁安腰间的九节鞭的暗袋边上:“瓜娃子些…”他忽然掀开地窖暗门,二十七个空酒坛按二十八宿排列,“老子只管卖酒,哪个龟儿子往坛里塞东西…”暗门合拢时,姜岁安瞥见坛底冰裂纹拼出的”贩”字。
更夫梆子敲过三声,槐花突然簌簌如雨。
谢衍按住姜岁安欲拆酒坛的手,指尖距她手半寸停住:”子时阴气最盛。”他刀鞘挑开歪脖子树根部的青苔,露出新翻的土痕——里面埋着的有些年头的生辰八字贴,对应着不知哪位女子。
姜岁安袖中罗盘突然震颤,指针系着的朱砂绳指向东方。她佯装踉跄扶住掌柜,乘机顺走掌柜腰间的钥匙。”明日巳时…”谢衍忽然截住话头,玄铁腰牌映出树影里潜伏的暗哨。
回到厢房时,姜岁安发现窗棂上插着半截箭翎。拆开纸条,胭脂血字正与树洞生辰帖重合:“李家迎娶,非处子不可。”她束紧胸腹绑带的手突然顿住——谢衍的披风不知何时盖在椅背,恰好遮住她褪下的外衫。
寅初的梆子声里,谢衍在庭院擦拭绣春刀。刀面倒映出二楼未熄的烛火,以及姜岁安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她正将松子糖塞进腰间的暗袋之中,束胸布在动作间勒出纤细轮廓。男人喉结微动,将发现的半幅鸳鸯绣帕塞进刀鞘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