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侍女喝道。
“县主。”那人从船尾绕到船头,高壮的身体遮去半边太阳,拉长的影子将盐山完全笼罩其中。
“七王子?”上次他翻墙从墙上跳下去,盐山还担心了好几天,只是后来再未与他相见也无处问询。盐山瞥向他的腿,看上去毫无异常,那么高的墙他也没摔着,属猫儿的不成?
“七王子是怎么上来的?”盐山疑惑地问道。
“我老远看着就像你,走近看果然是,那船尾离岸近,我就跳上来了。”七王子边说着便往盐山那边走,他个高腿长,两步就走到盐山身边,露着一口白牙呵呵盯着盐山。
跟着盐山的侍女就是上次七王子翻墙时护在盐山身前的,看见又是这个没礼数的草原鞑子,不太高兴地撇撇嘴。上次七王子翻墙的事没人跟西平郡王说,但不代表没人跟皇帝说,皇帝对此没什么表示,侍女便没阻拦,只是候在旁边。
盐山不太习惯跟别的男子站得这么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七王子身上热腾腾的气息,熏得她脸热起来。她悄悄向后退半步,侧过身去,躲避着七王子亮晶晶的眼睛。
七王子对此浑然不觉,他站在船上将四周景物看一圈,兴奋地问盐山:“县主也是出来玩吗?我也是出来玩。”说着试探着用力踩一踩脚下的小船,“我还是第一次坐船,这船看着真不稳当,我都不敢用力踩。”
盐山偏过头看着他好奇地左看右看,微微弯起嘴角:“这种小船是容易晃,不过不怕踩。”
偶遇盐山,七王子眼中的开心藏都藏不住,围着盐山叽叽喳喳:“县主怎么自己在这儿,我看另一边的湖里好多人。”
那边湖中有荷花,正是开放的时候,人们大都去看荷花。这里水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盐山是因为不想去人群中挤才来这边。想着七王子可能对京中不太熟悉,盐山对七王子解释道:“这里湖中没有荷花,上流就是净月河,那是从皇家别苑里流出的河水。另一边荷花湖景致秀美,上下连通礼河,因而大家都更愿意去另一边游玩。”
七王子没想到一个湖还能因上游河水不同而有所差别,他挠着头说:“我说那边都挤得走不动,这里怎么没有人呢,原来是这样。不过还好我没去跟着人群挤,不然就遇不上县主了。”
湖上偶有微风,在两人之间穿梭。七王子嗅着风中清雅的香味,似有似无的,格外地勾人心弦,让人想寻着源头好好闻闻是什么味道。这段时间他学习不少礼法,虽然有些他并不认可,可他也明白若他行事无状会给盐山造成困扰,因而他只好克制住想要多闻几下的念头,有些尴尬地站着,两只手在衣摆上蹭,没话找话:“县主对这里很熟吗,会经常来吗?”
盐山轻轻摇头,柔声说道:“也不熟,这里我只来过几次。”她指着水流来的方向,“这边离城墙很近,从这里一直到城外就是净月河。沿净月河向上游走就是凌薇山,那里我也只去过一次,河里的鱼儿烤来很好吃。”
“这河里有鱼?”七王子探头往水里看。
盐山见他几乎站在船边上,怕他掉入水中,提醒他说:“七王子不要站得太靠外,船晃,留心掉下船去。”
七王子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跟盐山说:“没事,我会游泳,我能在水下憋好长时间呢。”
盐山知道库勒是游牧为生,却不晓得七王子还会游泳,她好奇问道:“草原上也会有湖吗,与中原的湖水一样吗?”
“草原有湖,有大河,不过跟这里长得不一样。草原上的河没有这里深。这里的河岸都砌得平平的,修得很规整。草原上没有人去修河,河水就在地上随意流淌。可能今年河水从这里流,明年河水就从别处流了,游牧的人就追着河水跑。”
盐山坐在飘飘荡荡的船板上,听七王子说草原的景色。他今日穿得很寻常,衣服大概是在成衣铺子买的,稍稍有些不太服帖,把他的身材掩盖掉一大半。盐山想起围猎时他**着上身站在自己面前,块垒分明的肌肉上覆着一层晶亮的汗水,脸上热得要着起火来,连忙捂住脸低下头去。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链子怎么不戴了,这次和上次都没见他戴过,还是戴在衣服里面了?盐山的思绪怎么也拽不回来,扯着她去偷偷瞄七王子的衣领。
“沙漠上也有湖,比草原上的水还要漂亮。”七王子嘴上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盐山。盐山侧对着他,用手掩着脸,连眼睛都是低垂的,被密密的睫毛挡住,可七王子就是觉得好看,比之前见过的盐山还好看。明明她与郡主是姊妹,可是两人却是那样的不同。郡主看人直勾勾的,神气得很。县主呢?七王子心里想着,她的眼神像隔着水,隔着雾,还没等人看清她就转走了。七王子最近新学了个词叫“烟视媚行”,他由衷赞叹中原人真的很会描述。盐山县主的目光就像烟一样,朦朦胧胧地拂过,抓不住也逃不开。
七王子不自觉沉溺其中,回神时才发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乱说些什么。不过盐山县主似乎没有察觉,七王子心中有些庆幸,也不记得自己说到哪,干脆挑了新话题重新说:“我们不怎么烤鱼吃,草原上鱼不常见,直接扔到火里烤,很快就焦了,所以就煮着吃,而且煮出来也不好吃。草原上没有那么多佐料,有盐巴就很好了,我也是来中原才知道原来吃的还有那么多做法。”
“其实在野外烤鱼远不如家中做的精致,但就是觉得这样烟熏火燎的,比精心烹饪的菜肴更美味。”盐山回忆起仅有的两次野炊,不由地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七王子呆呆地看着盐山,突然站起来说:“我抓鱼很厉害的,野海子里的鱼别人抓不到,我都能抓到。县主喜欢烤鱼,那我给县主抓一条吧。”说完直接翻身跳入水中。
盐山还未及反应,就见七王子扎进水里,吓得盐山趴在船边向水里张望。湖水深,如何能看得见,盐山寻不到人,焦急地喊着:“七王子,七王子。”
七王子就像落入水中的石头,一点响应都没有。盐山从船舷这头寻到船舷那头,怎么也寻不到踪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突然“哗啦”一声,七王子从离船十多米的地方冒出来。他在水中转半圈找到船的方向,水顺着他的眉骨鼻梁向下流,把带着野性的五官洗得清澈锋利。他看见船上盐山的身影,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两颗显得有些幼稚的虎牙,高声喊道:“这里真的有鱼,县主等我一会儿。”
盐山看见他从水中现身,刚松一口气,还未说话就见他又消失在水中。悬着的心来不及落地,盐山只好倚着船舷,担忧地看着七王子在水中时隐时现。
“啪”,一条鱼被扔到船上。鱼弹动着一拍尾巴就要跃起,水中及时伸出一只手将鱼死死按住。
“你看,我抓鱼还可以吧。”七王子随着船一起一伏,趴在船边跟盐山说话,“这是那种好吃的鱼吗?”
盐山看向被七王子掐在手里的鱼,那鱼离开水大口喘息着,尾巴不甘心地甩动。
“是鳜鱼,这种鱼柔软,清蒸也很好吃。这水里鳜鱼不多,七王子竟然能抓到。”盐山有些惊喜地说道。
七王子只听见了“清蒸”,以为自己捉错了鱼:“这不是你爱吃的那种?那我重新抓。”一撒手滑进水里。
“七王子。”盐山忙不迭喊他,见他落入水中下意识伸手去拉却捞了个空。
好在没多久七王子就露出水来,浮水问道:“那种鱼长什么样子的?”
盐山这次说什么也不让七王子再下水,直说自己要生气了,哄着七王子上来。
七王子以为盐山真的生气了,扒在船沿上赔好话。
盐山想拉他上来又不好意思伸手,只好答应着不生他气,看着他自己水淋淋地爬上船来。
七王子浑身沁透了,在船上一站沥下许多水来,在脚下聚起一滩不说,还向四周扩去。盐山还趴靠在船沿,七王子眼看着水迹要往盐山那边去,想也不想就要拉她起来避开水渍。
盐山被突然跨过来的七王子吓了一跳,懵然被他拉起,听他说着什么“这里有水快避开”才明白七王子什么意思,无奈地唤一声“七王子”。
七王子只想着不能让水流到盐山身上,正奇怪这水怎么一路跟着他们走。叫盐山一唤,才回过神这水是自己身上的。再看盐山裙子上被他甩上许多水点,衣袖上也印着一个水手印,顿时涨红了脸。
“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哎呀都怪我,我给你擦擦。”七王子说着手忙脚乱想擦,浑身摸遍哪里都湿漉漉的,找不出一处干地方能给盐山擦裙子,只能乍着手尬在原地。
侍女取了帕子来为盐山擦拭。盐山身上只是沾上一点水,不怎么要紧,只有衣袖处湿得厉害。好在现在是夏天,把表面的水渍擦掉很快就能干。
盐山见七王子衣服都皱巴巴贴在身上,睁大眼睛自责地望着她,鬓角下巴都在滴水,可怜兮兮的,不禁抿嘴浅笑,伸手把帕子递给他:“七王子擦擦水吧。”
七王子双手小心接过帕子,先看了盐山一眼,才用帕子擦了擦头脸,至于湿透的衣服就在船边拧两把,等着自然风干。
船上自然没有七王子能换的衣服,盐山吩咐船夫将船靠岸。
七王子缠着一身湿衣服,一步跨上岸没了人影。等盐山小心地上岸,七王子已经提着一个竹编的物件回来。他竟不知从哪里寻来个装鱼虾的篓子。
他把在船上晒得半死不活的鱼装进篓里,又在篓里装上些水。侍女本想来接,七王子掂一掂觉得装水的篓子有点沉,就自己提着。
盐山怕他着凉,催着让他赶紧回家换洗一下,可怎么也拦不住他献殷勤,只能带着他一起往来路走。
“县主跟我说说那鱼长什么样子,我好好记着,以后一定不会错。”七王子还惦记着没给盐山抓到鱼的事。
盐山今天被他吓了一通,连急带忧的,一日里什么心情都尝遍了,他倒好,就只知道惦记那条鱼。盐山心里嗔怪:“我只是随口说说,也值得你费心去抓。若我说要吃虎肉,七王子还要去博虎不成?幸而是夏日,湖中水不凉,这要是冬日可怎么办。”
七王子乖乖跟在盐山身后,听盐山这样说,仔细想了想后回道:“冬日是有些麻烦,不过河上结了冰,河里鱼又不会跑,可以把冰敲开再捉。”
盐山听着七王子说得离谱,前些年她就听说过有人掉进河冰里,被发现时困在河冰下早没了气息。“河冰是能困死人的,七王子切莫再说这种话,万一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盐山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语调都尖锐起来。
七王子以前也没在冬日下过河,不知道河冰如此危险。眼瞧着盐山冷下脸来,急得他赌天咒地地作誓绝对不在冬天下河,以后盐山不让他下河他就不下。
盐山气恼地撇过脸去不理他:“七王子要不要下河与我有什么相干。”
七王子垂眸偷觑盐山神色,对方脸上不见笑意,却褪去了几分怒气。他张了张嘴想搭话,奈何盐山直向前走并不理他,喉间滚了滚又生生咽下,手无措地蹭着身侧的衣袍,整个人蔫头耷脑的,活像只湿漉漉的落水犬,巴巴地跟在盐山身后。
“其实我没有那么爱吃鱼。”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盐山突然开口,“我喜欢吃樱桃和杨梅,喜欢吃莲藕,喜欢吃软点心。”
七王子本还低着头踢石子,闻言猛地抬头,灰色的瞳孔亮得惊人。他大步跨到盐山身侧,路也不看只歪斜着身子看盐山:“我给县主买果子点心,还像上次一样给你。”
盐山真是怕了七王子爬墙之举,连忙否决:“七王子千万别再翻墙,那墙那么高,摔着可不是小事。何况人来人往的,叫人瞧见成何体统。”
不能翻墙,郡王府七王子实在进不去,他挠挠头,问盐山道:“县主下次什么时候出来玩?”
这个问题盐山没法回答,她就算出游,也不能叫上七王子一起。可盐山不知为何也不想拒绝他,万一呢,万一还能像今日一样偶遇,盐山不停地说服自己。
七王子没能等到盐山的回答就到达盐山车驾旁。他颇为不舍地把鱼篓交给盐山的侍女,站在两步外看着盐山上车离开。风吹拂起盐山的裙角,七王子手指不安分地动了动,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那片在眼前飘荡的轻柔罗纱。那双灰色的眸子跟着马车压上石板路前行,直到车辆消失在拐角处还不肯移开。
盐山心不在焉地端坐在车中,衣袖上的水已经完全干了,娇贵的罗纱布料上却留下一圈水痕,依稀能辨认出手掌握在上面的形状。
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七王子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水渍叠在一起,绕了一圈有余。盐山虚虚拢上洇水的衣袖,怎么也盖不住那片水痕。
“哗啦”,水声打断了盐山的思绪,是鱼在篓子里撞击拍打。盐山有些失神地盯着鱼篓,不止是因为车马摇晃还是因为鱼的撞击,盐山隐约觉得鱼篓在微微晃动。空悬在衣袖上的手落下,摸到带着几不可察的湿意的冰凉布料,盐山突然笑起来,他捉的猫,捉到的鱼都这样蓬勃有活力,就像他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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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